第八十五章相逢前生缘定（7）
玄烨眼中泪光隐隐，说道：“师父，我跟你去游历江湖，不做什么劳什子皇帝。”他这几句话说来情真意切，发自肺腑。
乔南心中也不舍离去，只是六月中旬已过，陈总舵主不日内便即抵京，自己再也不可耽溺与宫中，说道：“玄烨，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若你我师徒有缘，来日还可相会。”玄烨知他去意已坚，强留只是徒费口舌而已，转身入得里间，从书架上拿来一个漆金腰牌，递与乔南手中道：“师父，这一块腰牌，乃明珠为我特制，为紧急时宫中遣人所用，见此腰牌，如见朕之面，宫中任何人不得阻拦。你拿了去，何时得有空闲，别忘了来看望弟子。”乔南接过那漆金腰牌，揣于怀中，起身便要离去。
他身形尚未出得门外，忽听玄烨说道：“师父，迄今为止，弟子尚不知你真名真姓。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能相见。若弟子日后想念师父，心中念叨时，知道师父名姓，总胜过念叨‘巴雅尔’之名。”乔南本欲告知他自己名姓，可转念想到：“自己身为天地会分会香主，宗旨便是反清复明，与清廷为敌。倘若告知他真名，他日玄烨得知真相，徒增悲伤而已，不说也罢。”心念及此，他说道：“我不过一介草民而已，名姓又是他人所赠，非来自父母，知不知又有何分别？来日相见，你还称我巴雅尔即可，免得旁人心中起疑。”
别过玄烨后，乔南到得武英殿中，找到乌特巴拉，说道：“乌特巴拉，我现下便要离开皇宫，或许再不回来。若有人问起我下落，你就说巴雅尔奉皇帝之命，出宫办差。至于何时回归，只有小皇帝和巴雅尔自己知道。”乌特巴拉闻言喜忧参半，喜的是此人即将离去，免却了自己每日里提心吊胆；忧的是他此一去杳无踪影，上司必定追问自己，到时虽有小皇帝来做挡箭牌，但自己与巴雅尔整日里形影不离，总是脱不了干系。乌特巴拉悄声问道：“你.......难道你不想追随鳌拜大人了？”乔南笑道：“追随皇帝身侧，可比追随鳌拜更有前程。”乌特巴拉忙不迭点头称是，心中大为认同。
乔南别过乌特巴拉，悄然出宫之后，迳朝城中繁华处行去。途经无量大胡同时，见街边小吃糕点颇多，便掏出身上散碎银两，买了一些芸豆卷、糖酥火烧、炸糕、驴打滚、灌肠等吃食，好回去后向香凝儿和竹鱼儿“交差”。
路经智化寺时，恰逢寺中作法事，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乔南避开人多处，拣那僻静处行去。正自独行之际，忽听得身后脚步声杂沓，回头看时，只见一乘蓝尼大轿从后而来，抬轿的四名轿夫健步如飞，口中不停呼喝斥骂，路人纷纷躲避开去。只是一个七八岁大的顽童心中好奇，挣脱他母亲之手，欲上前一观。那妇人见状大急，疾伸双臂，意欲拉回小儿，岂知那孩子年龄既小，不知轻重，愈发跑得快了。那妇人踉跄几步，哪里能追得上小儿？
眼见得一个孩童迎头奔来，靠前的一名轿夫斥骂一声，身形毫不停顿，伸出肌肉轧结的右臂，将那孩童拦腰抱起，在空中转一圈，忽地一抖手，将那孩童斜斜扔将出去。
众人惊叫声中，眼见得那孩童便要坠地，免不了撞得头破血流。值此之际，乔南不及多想，纵身跃起在空中，长手疾伸，堪堪触及那顽童身躯，内力到处，便如磁铁般将那孩童吸牢，落地时身形倒转，稳稳站立于路边。众人轰然叫好声中，兰尼大轿中一人冷哼道：“仗了御前侍卫身份，在此卖弄不成？”他话声虽低，乔南却凭了内力深厚，与众人吵嚷声中，听得清清楚楚，抬眼瞥处，只见那兰尼大轿并不停顿，转眼消失于大街尽头。
那孩童母亲接过乔南手中小儿，口中千恩万谢而去。乔南心下恻然，心想那轿中人既识得自己身份，当为官府中人，却如此横行霸道，世间有官如此，真乃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也。
乔南捡起地上油纸包，正欲离去，却见一乘小轿停于眼前，两名轿夫侍立轿前轿后，一言不发。帷帘掀处，轿中走下来一位少女，身形高挑，顾盼多姿，霎那间让人眼前一亮。乔南细看时，心中暗叫一声“哎吆，小祖宗”，眼前这美艳少女，却不是富彩儿是谁？
富彩儿行至“巴雅尔”身前，上下打量一番，讶异道：“咦，莫非本小姐看错了不成？可从背后看去，明明是冤家无疑。”
乔南装作陌路之人，从油纸包中掏出一只糖酥火烧，使力咬了两口，吃相不雅之极。此时他内心之中，却实在犹豫不定，既恐富彩儿纠缠不已，万一她父亲忽儿博特插手其中，殃及会中兄弟姊妹，自己万死不能赎其罪；可于内心深处，又隐然期盼与她会面，望她“纠缠”自己，烦恼之际，心中却也自觉甜蜜。自天下棋会相识以来，在她三番五次相助之下，自己屡屡脱险，初时见她刁蛮成性，做事霸道，只将她当作妹子看待，只是时日一久，她在自己面前收敛不少，有时甚至曲意逢迎，倒也难为了她。如此一来而去，不知不觉中，已将她当作朋友对待，只是念及义兄金无果，想到“朋友妻不可欺”，忍住了不与富彩儿相认，欲就此瞒混而过。
正自神思恍惚之际，忽听得富彩儿说道：“哎吆，看你穿着打扮，定是宫中侍卫。皇宫中的侍卫们，那一位不是锦衣玉食，酒足饭饱，那像你这般当街吃一个火烧，饿死鬼转世一般。”乔南心知她疑心尚存，故意以言语相激，引自己开口说话。他背转了身子，边吃边行，意欲就此离去。只是前方走来四位清丽脱俗的女子，拦在他身前，正是梅兰竹菊四姊妹。乔南心中叫声“苦也”，低头便欲侧身而过，哪知梅子跨步拦在他身前，说道：“侍卫大人，我家小姐有话问你，还请借一步说话。”
到得此时，乔南若再不开口说话，那便是不打自招，当下只好押了嗓子，沉声道：“在下与几位姑娘素不相识，不知有何事要问？”
四姊妹中数竹子精灵古怪，眼下大好机会，又岂会错过，闻言笑道：“我们姊妹几人有一位兄弟，多时未曾谋面。世事艰难，多有坎坷，或许这位兄弟蹉跎之余，面相变得与你相像，却也未可知。”菊子手中拿一把折扇，不停开合之际，说道：“瞧阁下服饰装扮，十之八九为宫中侍卫。皇宫中侍卫，大多配备一把腰刀。我姊妹几个孤陋寡闻，未曾见识过御前侍卫所佩腰刀，不知阁下可否赏脸，让我等一睹皇宫侍卫腰刀真颜？”菊子知道乔南使一把弯刀，为中原黄沙帮杨老帮主所赠，平日里总缠于腰间，外人轻易看不出形迹。她此时以此来“挤兑”乔南，显为试探之意，若他腰间并无弯刀，仰或为另一把腰刀，自然非乔南无疑，可若他拿出弯刀，又或畏首畏尾，不敢示之于人，十之八九便为乔兄弟所扮。
乔南料不到菊子会出此招，办法虽笨，却叫自己难以应对，若抵赖不抽出腰间弯刀，反更增她们疑心。正自苦思良策之时，不经意间瞥眼处，只见智化寺中走出两人，左首一位大和尚，双手合什，身披袈裟，面相中尽显慈悲境意；右首一人身形矮小，生得猴头猴脑，脑后一根大辫子，油光铮亮，几可及地，满脸暴虐之气，正是十几日前醉霞楼中所遇独行客——神指书生吴蓢。此时乔南扮相，正是当日丧身于吴蓢指下的巴雅尔。乔南生恐吴蓢认出自己来，虽无惧于他，但一番缠夹不清，若要说个明白，却非拆穿自己把戏不可。当下他装作顾盼左右，调转了头去，再不看吴蓢一眼，心中大念“阿弥托佛”，期冀就此瞒混过关。
片刻之后，料得那吴蓢已然走远，乔南转回头来，却不禁吓了一跳，只见吴蓢眼睛滴溜溜乱转，看到眼前巴雅尔死而复活，吃惊之余，呐呐问道：“你......你这侍卫......如何能死而复活？”当日醉霞楼中，他痛下杀手，施用指功捏碎了巴雅尔喉骨，致使他暴毙身亡，此事千真万确，酒楼中一众食客亲眼所见，岂能有假？可吴蓢一个照面之下，看此人与那死去的侍卫一模一样，惊骇之余，却也激起他“一不做二不休”之心，口中喃喃自语道：“世道不公，世道不公......连阎王也来与晚生做对，叫你这鞑子侍卫死而复活......晚生偏不信邪，再将你送至黄泉路上，倒要瞧瞧阎王怎生安置......”他话未及完，右手食中二指疾伸，竟与当日所使招数一模一样，指携风声，袭向乔南喉头。
眼见得吴蓢神色变幻不定，乔南早凝神戒备，未待他二指及身，潜运内力，倏忽间退至一丈开外。他这一定一退之间，妙到毫巅，又岂是那侍卫巴雅尔可比，只可惜吴蓢情急之下，不及细思其中关节，反倒激起他暴虐之心，化指为掌，使一招“范进中举”，左掌在前，右掌于后，双腿发力，纵身朝乔南急袭而来。
乔南身侧梅兰竹菊四姊妹，见这矮冬瓜蛮不讲理，见面便痛下杀手，欲置那侍卫于死地，心中恼怒，四姝齐抽出腰间短剑，发一声喊，齐齐朝吴蓢急攻而至。
吴蓢急转身来，收回先前所发掌力，霎那间变掌为指，一招“及第门生”，逼退四姝攻势，再使一招“衣锦还乡”，手指如钩，迅若电光石火般袭向梅子。四姝功力与吴蓢相比，自是天差地别，难及其项背，梅子举剑回护不及，眼看便要中招。值此危急之际，乔南口中喊得一声“梅子姐快后退”，抽出腰间弯刀，不及细想，弯刀脱手飞出，疾速刺向一丈开外的吴蓢。吴蓢耳听得兵器破空之声传来，若要一意孤行，固然可将梅子毙于指下，可也免不了身中刀伤，落得个两败俱伤。他权衡利弊，自是闪身退了开去，冷哼一声，从怀中掏出几枚铁藜子，抖手一甩，铁藜子满贯内力，脱手朝乔南疾飞而去，声势甚为骇人。
一旁富彩儿听得“梅子姐快后退”几字，当真喜怒交加，确知先前那侍卫正是乔南，心下再无怀疑。她心中恼他装神弄鬼，不肯现身相认，正欲上前理论，忽见那矮冬瓜突发暗器，骤然间袭向乔南。心仪之人受袭，她不遑多想，自然而然飞身上前，欲为心上人挡拒厄难。
乔南早知吴蓢行事乖戾，出手狠辣，当吴蓢闪避弯刀之时，已自凝神戒备，此时见他果然突发暗器，弯刀已脱手，只能提气纵身，避其锋芒，哪想得到富彩儿纵身上前，欲为自己挡拒来袭暗器。他身形不退反进，一把将富彩儿抱于怀中，只听得“噗噗”声响，两枚铁藜子打在后背之上，护体内力激荡之下，尽数跌落于地上。乔南为防吴蓢再发暗器偷袭，紧抱富彩儿身躯，一个懒驴打滚，离开吴蓢五六丈之外，情形狼狈之极。
富彩儿美目微睁，见乔南双手犹自紧抱自己身躯，鼻中传来淡淡男子气息，风光旖旎之极。她双目微闭，俏脸埋于乔南胸前，娇羞无限，少女心怀中，但愿时光就此停滞，自己得能与他永远相依相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