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相逢前生缘定(6)
乔南起身谢过后,冯都统忽地说道:“巴雅尔,瞧你脸色,怎地与先前不同,倒似变白变细腻了一般。”乔南闻言吃了一惊,暗忖连日来自己化妆,远不及香凝儿那般画得惟妙惟肖,恐已露出了马脚,暗中凝神戒备,面上却不动声色道:“都统大人,属下从草原来到花花京城后,锦衣玉食,享福不尽,那比得从前风吹日晒,辛苦游牧。故此属下这脸色......自比从前嫩些白些。”
巴雅尔做蓝翎侍卫之时,冯都统与他只有一面之缘,并未在意,直至十多日前晋升为三等侍卫,方才在乌特巴拉引见之下,再与巴雅尔相见。此次会面,冯都统只是奉了内务府总管明珠之命,报知巴雅尔擢升头等侍卫之事,口中所言巴雅尔面色“变白变细腻”,原为他戏谑之言,以示亲近。听乔南一番解释,哈哈大笑几声,说了几句勉励的话,送与巴雅尔一包西湖龙井茶,方才嘱他离去。
从冯都统府上才出来,忽见乌特巴拉迎面行来,面带忧色道:“巴雅尔,内庭马侍卫长有话,着你去一趟内务府,说有事吩咐你。见了马侍卫长,千万小心从事,莫要让他起疑心。”乔南问道:“马侍卫长,难道他是一位汉人?”乌特巴拉回道:“马侍卫长乃正宗满人镶黄旗,原姓氏费莫,其父入关后改姓为马,他自也跟随姓马。”乔南由此想到忽儿博特,又问道:“有人叫忽儿博特,可有时又姓富,作为满人,那他本姓是什么?”乌特巴拉奇道:“若是姓富的满人,本姓应为富蔡氏。可他满名为忽儿博特,那倒奇怪得很。”乔南只是心念及此,随口一问,当下再不多言,随了乌特巴拉,折而北行,迳朝内务府行去。
二人入得内务府中,府衙认得他二人,打声招呼,遣下人领二人入内。来至校尉场时,那下人停步不前,说道:“二位,马侍卫长便于校场中等候。”
二人来至马侍卫长近前,施礼过后,马侍卫长命乌特巴拉自回宫中当差,转身紧盯乔南道:“巴雅尔,短短十数日中,你由三等侍卫荣升为头等侍卫,皇宫御前侍卫中,可谓独此一份。你既已晋升为头等侍卫,按照规矩,来到头等侍卫营中,便得露几手拿手绝活儿,好让大伙儿瞧瞧,免得旁人说三道四。”
乔南说道:“属下得能升为头等侍卫,纯属侥幸,又有什么真本事了?”马侍卫长不待他话毕,大手一挥,身侧走出一位侍卫来,短衣结束,头缠黑带,眼光锐利,人显得精明利落,抱拳道:“在下一等侍卫关东鹰,有幸领教高招。”到得此时,乔南心知难以搪塞过关,索性落落大方道:“关师父请。”同时暗忖:“比武过招,绝不可暴漏自己真实身份,那便不可使出一星半点风雷拳或黄鹤拳招式。为今之计,只有使出七分蒙古跤法拳法(学自乌特巴拉),再辅以自己所创招式,或可瞒混过关。”
关东鹰说声“得罪了”,双手成拳,肘与膝合,肩与胯合,右腿微跨,单拳轻忽忽击了过来。乔南心中一凛,疾速出拳,化解了对方攻势。与二人相斗之际,乔南见他时而身法缓慢,时而快捷,一身含五劲,踩、扑、裹、束、决五劲合一,内力施展时绵绵不绝,想起白兄白自胜所言心意拳,正暗合其拳法精义,心道:“原来他所使拳法,正是心意拳。”
你来我往,之间若梅花间竹,如穿花蝴蝶,二人不觉已过得百招有余,却难分出高下。马侍卫长心中不耐,喝令二人停歇,说道:“巴雅尔,你所使招式,拳不像拳,跤不似跤(意指蒙古跤法),让人看来似是而非,那是什么路数?”乔南回道:“回禀侍卫长,属下自小在大漠草原上长大,除幼学蒙古跤法和拳法外,还曾拜过几位汉人师父,所学甚杂。属下自己......自己也不知是何路数。”
十几名侍卫听他所言,正自哄笑之际,关东鹰淡淡道:“巴雅尔兄弟好身手,在下领教了。只是听旁人传言,昨日你救驾之时,单手单弓便拦下了凶手暗器,手段实在了得。姓关的不才,今日愿一睹你暗器上风采。”他也不待巴雅尔答应,手腕抖处,几支黑黝黝袖箭脱手打来,风声劲急,竟是使足了内力。值此生死之际,乔南再也不可藏拙,意念到处,腰间弯刀如灵蛇般跳入手中,刀背宛若生了眼睛,在几声“叮叮当当”响声中,众侍卫眼前一花,只见六支袖箭横躺在校场地上,排头排尾,竟是一般无异。能将六支袖箭拦下,本也算不得什么本事,此间众侍卫中,十之八九可做得到。但若要将六支袖箭击落,又要排列若此齐整,各人心中自问,却是难以做到。
此时马侍卫长心中,亦是一般的想法,双眼盯了地上六支袖箭,冷冷道:“巴雅尔,论暗器造诣,果然有些道行。你从今日始晋升为一等侍卫,正三品。瞧你近身搏斗功夫,欠缺颇多,从明日开始,你便暂停入宫当值,半年之内,来内务府校场习练功夫,他日以堪大用。”马侍卫长言毕扬长而去,留下一众侍卫围了巴雅尔,问东问西,纷嚷不停。
第二日早朝散后,玄烨左转右看,就是见不到巴雅尔身影,无奈之下,只得命太监传来乌特巴拉,问道:“乌特巴拉,你每日与巴雅尔形影不离,今日为何不见他与你同行?”乌特巴拉晚间已得知巴雅尔之事,照实说道:“巴雅尔......他救驾有功,已荣升为头等侍卫。马侍卫长念他有功,有心照顾与他,命他半年内不得.......不须入宫当值,只须潜心习练近身搏斗功夫,来日好护卫皇上。”玄烨奇道:“师(父)......巴雅尔他功夫绝伦,难道众侍卫中,还有人比他功夫高强?”他情急之下,这一声“师父”,险些便说出口来,亏得临机应变,才未露出马脚来。他眼见得乌特巴拉唯唯诺诺,词不达意,笑道:“乌特巴拉,你去传朕口谕,即日传巴雅尔入宫觐见,不得拖延。”乌特巴拉如获大赦,抹一把额头冷汗,出宫朝内务府行去。
乌特巴拉到得内务府,禀明副都统及马侍卫长,并口述了上谕:即刻传巴雅尔进宫觐见皇上,不得拖延。马侍卫长听闻康熙帝口谕,自不敢再行阻拦,即令巴雅尔入宫觐见圣上。
玄烨在保和殿中,见到师父巴雅尔安然无恙,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说道:“师父,为何你晋升为头等侍卫,反而不在宫中当值了?”乔南低声道:“此事说来大有蹊跷,说不得便与你昨日遇刺有关。只是空口无凭,却不能奈何他们。”玄烨听他如此一说,禁不住怒气勃发,说道:“行刺帝王,那是犯了灭族之罪。我下一道圣旨,将他们一并打入刑部大牢,待审清了问斩。”乔南摇头道:“你贵为帝王,更须依法行事,切不可草菅人命。若没有证据,如何来定罪?若行刑逼供,你与那些古往今来的昏官又有何不同?”玄烨急得眼中泪花隐然,说道:“师父,那依你之意,若不闻不问,放虎归山,下次他们还行刺于我,又当如何?”
乔南沉吟半晌道:“别无他法,只有防患于未然,将你身周一应御前侍卫,皆换做忠心可靠之人。”玄烨问道:“谁忠心,谁忤逆,你又如何能知道?”乔南笑道:“现下内务府总管为纳兰明珠,若要找可靠之人护卫,还须着落在此人身上。料得他不知忤逆之辈是谁,可要派上百个忠心可靠的侍卫,却非什么难事。”玄烨当下唤来门外太监,令他传唤纳兰明珠入宫见驾。
那小太监前脚才出门,玄烨随手将门闭上,脸色贼恁嘻嘻,笑道:“师父,依弟子猜测,你本名定然不叫巴雅尔。”乔南闻言略显吃惊,却并无慌张,反问道:“何以见得?”玄烨俯身过来,低声道:“巴雅尔乃一蒙古武士,其武功、布库(摔跤)自是立命之本,远胜常人。可你却偏偏医术高超,心思细腻,兼又颇富谋略,远非一介蒙古武士可比。”话至此处,玄烨停而不发,笑眯眯看向乔南。乔南驳道:“成吉思汗也为蒙古武士,其武功谋略,超群绝伦,一时无出其右者,所征疆土之广,古今罕有。不知你对此作何解释?”玄烨毕竟年幼,闻言唯一愣怔,不知如何作答。乔南眼见他无言以对,心下不忍,笑问道:“玄烨,你今年真是十三岁?”玄烨回道:“弟子十一岁时大婚,至今已一年有余,不是十三岁又是多少岁?”乔南道:“你的智慧、才思过人,远非十三岁顽童可比。”乔南思及他适才所言“弟子十一岁时大婚,至今已一年有余”,俞想俞有趣,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玄烨陪乔南笑了几声,不解道:“师父,你因何发笑?”乔南道:“玄烨,你既已大婚一年有余,现下可有子女诞下?”玄烨红了脸道:“赫舍里氏肚子不争气,至今仍未受孕......”说至后来,玄烨声若蚊鸣,几不可闻,不时偷眼看向乔南,神情一时间尴尬无比。乔南几句戏谑之言,想不到竟引他说出闺中秘事,越想越乐不可支,竟至笑出声来。
半晌之后,乔南想起玄烨适才所言,正色道:“玄烨,正如你所猜测,我本名并非巴雅尔。”
玄烨虽已有所猜疑,但当此话从师父“巴雅尔”口中说出,他仍不禁一怔,问道:“你不是巴雅尔,那你又是何人?你......你冒名顶替巴雅尔,巴雅尔却又在何处?”
值此之际,乔南已心生去意,只是他生性耿直,诚不愿欺瞒“弟子”玄烨,决意告知他真相,说道:“真的巴雅尔已死,我不过冒名顶替他,入得宫中,欲寻机刺杀鳌拜。怎奈几次见到鳌拜,那厮身边左拥右卫,实难下手.......”此时玄烨内心之中,却是翻江倒海,难以抉择,此时只要他一声呼喊,保和殿外侍卫便会一拥而入,捉了面前这假巴雅尔,只是如此一来,师徒二人情分殆尽,自己不免少了一位良师益友。神思混沌之中,忽地念及“巴雅尔”曾说欲行刺鳌拜,自己内心中,对鳌拜也可说极其憎恨,恨他独揽朝政,恨他结党营私,更恨他朝会时目中无人,浑不将自己这位幼帝放在眼中,对朝中大臣任意打压,甚至无端陷害近臣......玄烨只觉得师徒二人同仇敌忾,均对鳌拜恨之入骨,先前“恶念”一闪而过,口中说道:“师父,待我年岁稍大,执掌朝政之后,自可慢慢收拾于他。”
乔南叹口气道:“玄烨,你我师徒缘分已尽,今日一别,再要相见,却不知等到何年何月?”
玄烨闻言惊道:“师父,你.......你万不可离去,你尽可冒充巴雅尔,一直耽于宫中,弟子我好日日与你相见,受你教诲。”顿得一顿,玄烨续道:“你若现下走了,你答应弟子与竹鱼儿相见之事,岂不落空?如此一来,师父你不免成了言而无信之人。却与你平日教诲相悖,不免落人口实......”乔南见他为留自己,抬出竹鱼儿来挡驾,念他眷恋师徒情分之余,倒也不愿就此失了师者尊严,笑道:“少拿竹鱼儿来将军,大不了今日晚间,就依你之言,让他扮作一个小太监,来紫禁城中与你一见。”玄烨闻言大喜,转又愁眉苦脸道:“师父,待此事毕之后,你是否又要离弟子而去?”乔南伸手抚摸他脸颊,说道:“我不过一介江湖中人,闲散惯了,如何能受得了宫中约束?江湖中人,自要回归江湖之中,快意恩仇,方才如鱼得水,畅快淋漓。你贵为一国之君,上执掌朝政及军国大事,下体恤民情及洞知民意,自该当谦恭谨慎,如履薄冰,做一位旷代圣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