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相逢前生缘定（5）
入得武英殿中，玄烨屏退左右太监侍卫，笑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玄烨一拜。”说着作势便要拜将下去。乔南装作生气道：“拜什么拜？哪有皇帝拜侍卫之理？你若早说出你贵为帝皇，也免得我收你为徒。”玄烨闻言急道：“师父，你却不讲理。”乔南奇道：“咦，你说来听听，我如何不讲理了？倒是你言中不尽不实，颇有欺师之嫌。”玄烨以手搔头道：“嘿嘿，当时还尚未拜师，自无欺师一说。再者说了，若我将真相和盘托出，恐怕师父你更不敢......不愿收我为徒。”
乔南转身瞧得左右无人，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道：“收一个皇帝做徒弟，又有什么敢不敢的？收便收了。弟子贵为帝皇，普天之下莫不拜服。我是你师父，他日在江湖上行事，若说皇帝乃我弟子，岂不万事皆好办？”玄烨耳闻他自称师父，显已承认二人师徒身份，心中欣喜不已，低声喊一声“师父”，不觉钻入乔南怀中。乔南手抚他头顶，心中蓦地转过一个念头：“此时清廷皇帝便在自己手中，只要自己一掌落下，便可将其毙命。清廷失了小皇帝，虽不致大败亏输，但朝廷中一番内乱，却是无论如何免不了。”只是俯首看到玄烨依偎在自己怀中，一张童脸上天真无邪，不由得叹口气，暗自压下这“恶念”。
二人说笑一阵之后，乔南见玄烨学艺心切，尤其对自己所言医理，甚为关切，便拣一些入门医理，解释与他。玄烨虽年纪幼小，尚不及竹鱼儿年长，但若论定性、耐性，却远胜竹鱼儿，自己所讲医理，十成中他倒记住了七八成，不像竹鱼儿左耳进右耳出，最后待得自己提问时，竟然一问三不知，当真是瞎子点灯——白耗油。可医理毕竟深奥，时间一长，玄烨只觉晦涩难懂，枯燥无味，便又缠着乔南教他练气之道。乔南讲了几句内力入门窍要，眼见他似懂非懂，说道：“玄烨，医学和武学，博大精深，奥妙无穷，非一日一夕可得，须循序渐进，日积月累，方可有小成。”玄烨反问道：“可师父你年纪也不大，为何武功和医术皆高深精妙呢？”乔南笑道：“师父我的武功和医术，充其量也只是小成，或者说才得窥门径，无任何可炫耀之处。”
午时时分，御膳房中遣人送来饭菜，师徒二人用过餐之后，乔南见玄烨兴趣渐减，便随口问道：“玄烨，你小小年纪便做了皇帝，平日里与众大臣朝议之时，他们定然唯你是尊，是也不是？”乔南对朝政之事，一窍不通，只是从市井说书先生或戏文里，约略知道历朝历代皇帝大多专权，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君王说一不二，想来清廷中也大抵如此。
玄烨闻言默然半晌后，黯然道：“朝中政事，皆由四大辅政大臣把持（内大臣索尼、苏克萨哈、遏必隆、鳌拜）。我年纪尚幼，哪里能左右军国大事？尤其鳌拜专权之后，结党营私，眼中全无皇权......”说至后来，玄烨俞说俞气愤难当，眼中泪花隐然，显是勾起了心中不堪往事。乔南料不到他竟也对鳌拜如此愤恨，心中大生好感，忍不住说道：“鳌拜这厮，在民间坏事做绝，臭名昭著，不成想在朝中也为非作歹，欺负我徒弟玄烨。终有一日，落在我手中，但叫那恶贼千刀万剐，死无葬身之地。”玄烨自身泣诉之时，尚不觉如何，可此时听得师父咬牙切齿，痛骂鳌拜，当真是平生头一回，心中大呼过瘾之时，却也担心隔墙有耳，倘若告密于鳌拜，其专权日盛，当真要对付自己师徒二人，那可再容易不过，一个不慎便要脑袋搬家。当下他摇手示意乔南停说，查看武英殿四周，确知无虞之后，方才低声道：“师父，待我再年岁大点，掌握军权之后，第一个铲除的便是鳌拜这厮。”稍后又问道：“师父，你为何也如此痛恨鳌拜？”乔南含糊道：“鳌拜这贼子无恶不作，我有一位朋友，便是被他所戕害。你说我能不恨他吗？”
过不多时，一个年长太监来报，太皇太后驾到，鸾轿正停于武英殿外。玄烨约好次日与乔南相见之处，便匆匆出外，迎接祖母孝庄太皇太后而去。
这一日回到住处后，乌特巴拉问东问西，不断打探乔南与皇帝之事。乔南既与玄烨定下了保密之约，自不肯透漏与他，只是含糊其辞，说小皇帝请教了他些许武功，敷衍了过去。乌特巴拉生性单纯，不疑有他，竟信以为真。
此后几日，乔南与玄烨日日耽于一起，讲授医理武学之外，偶尔也论及时事政弊，每当此时，玄烨便显得口若悬河，引经据典，滔滔不绝，乍听来与他年纪颇为不合。乔南对史实所知甚少，其内心之中，颇看不惯腐儒之气，对文人动辄引经据典、吟歌作赋，却不求实，有时心内不免嗤之以鼻。故此他常教导玄烨注重事实，少与人探讨诗词歌赋及丹青绘画，认为那些事华而不实，作为帝王，终将误国误民。玄烨听他讲解医理武学之后，方觉师父巴雅尔与宫中老师相比，截然不同，内心佩服崇拜之余，早将师父奉若神明，一言一行，均谨记在心。此一段时日，对康熙皇帝而言，在其后执掌清廷朝政的五十多年间，影响非同小可。
这一日早朝散后，玄烨心血来潮，同师父巴雅尔一道，带了十几个御前侍卫、二十几个乾清门侍卫，另有骁骑营五十多人滞后护卫，一行人马出城之后，一路催马扬鞭，朝木兰围猎场呼啸而去。
到得林中时，众人散开来，将玄烨簇拥与中心，各人手持兵刃弓箭，朝林深处围去。隔不多时，打头的一名侍卫头戴雄鹿角，在树林中学公鹿鸣叫，以引诱母鹿现身。乔南当年身居少林寺之时，曾与少室山下猎户胡二哥捕猎，却与眼前情形大相径庭，忍不住对身畔玄烨低声道：“如此兴师动众，还加以引诱，对林中猎物而言，躲无可躲，避无可避，那可不公平之极。”本是一句戏谑之言，岂料得小皇帝康熙当了真，对身遭众侍卫喝道：“除巴雅尔之外，你们都四散开去捕猎。那位学公鹿叫的，快停了叫声，倘若母鹿跳出来趴在你身上，大伙儿万箭齐发，还不将你射成了刺猬？”众侍卫哄笑声中，尽皆奉命散向林中。
此时正值初夏，外面虽已热气逼人，但木兰围场中松涛万顷，凉风习习，甚为宜人。乔南近来内力精进，比之寻常武人，自然“耳聪目明”。正前行之时，乔南忽地说道：“听，前方好似有猎物行走。”
玄烨侧耳倾听，却一无所获，说道：“除了鸟鸣声，我听不到半点野兽行走声。”乔南道：“你现下内力尚浅，自是无法听到。待到你内力练得充沛之时，便好似开启了天目，在常人看来极微小之声，你也可感知。”玄烨问道：“开启天目？那又要何时我才能做到？”乔南笑道：“视各人天分和勤谨而定，短则五六年，长则几十年。有的人天分甚低，穷其一生苦练，也未必定然成功。”玄烨深吸口气，说道：“师父，你说弟子天分够不够？”乔南回道：“你天性聪慧，定性十足，与竹鱼儿相比，那......那可要强多了。”乔南言及竹鱼儿，自知失言，只盼玄烨不要追问。岂知玄烨鬼精伶俐，那可错过如此话中“破绽”，闻言后奇道：“竹鱼儿是谁？亦是师父你的徒弟吗？这名字可真古怪。”乔南不愿说谎，点头道：“竹鱼儿只比你大二三岁，虽不称我师父，但也相差无几。他生性聪慧，只是性情跳脱，定性不足，学艺时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于医理武学二道，难成大器。”玄烨听得竹鱼儿与自己年纪相仿，说道：“师父，你可否将竹鱼儿领入宫中，让我会会这位师哥。”乔南听他竟口称师哥，笑道：“皇宫中戒备森严，即便竹鱼儿想来，可也无法入宫。”玄烨闻言一愣，片刻后说道：“师父，你将他扮作宫中小太监或小侍卫，不就可混进来了？”乔南道：“扮作小太监还说得过去，可要扮作小侍卫，你见过如此年少的侍卫吗，那是掩耳盗铃，不打自招。”玄烨嬉笑道：“那便扮作小太监好了。明日你将竹鱼儿领入宫来，在保和殿与我会面。”
二人正自说笑之际，忽听得左近传来呼喝之声，伴随着羽箭“嗖嗖”之声，一名侍卫欢声道：“射中了，我射中了一头野猪！”另一名侍卫嘲笑道：“你的箭力道不足，射在野猪身上，如同隔靴搔痒，只是激怒了它而已。”众侍卫谈笑之际，那野猪受了“欺侮”，盛怒之下，果然狂奔而来。七八位御前侍卫张弓搭箭，箭矢破空之声大作。
野猪狂奔之际，只寥寥几箭射中它身体。怎奈野猪皮粗肉厚，那几位侍卫内力平平，箭矢只伤及皮毛，却难危及它性命，野猪身上带了箭矢，愈发狂怒，朝围猎者狂奔而来。
玄烨往日围猎，只见过母鹿、野兔、野鸡，此时见到这等骇人景象，究竟年岁尚幼，顿时吓得失声喊道：“哎吆，野猪疯了，快来救......快来救朕！”乔南挡在他身前，弯弓搭箭，潜运内力与双臂之上，“嗒”一声轻响，箭矢破空疾飞而去。只听得二十几步外野猪狂嚎不止，却不再前行，匍匐于林中地上，声息渐弱。
七八名侍卫眼见得射倒野猪，这一番“救驾”之功，那是手拿把攥的了，不禁齐声欢呼，吵嚷着走上前察看野猪尸身。乔南收起手中弓箭，正欲随众侍卫上前之时，忽觉有异声传来。他心中暗叫一声不妙，转头看玄烨时，见他惊魂初定，脸上兀自带有骇色。于电光火石之间，乔南听风辨器，只觉一微小物器飞速而来，竟直奔玄烨胸部而去。急切之间，他顾不得出声警示玄烨，纵身跃至半空，疾挥手中弯弓，只闻“叮”一声脆响，一支弩箭摔落于地，饶是他见机的快，也才堪堪击落那袭来弩箭，落地时不免背脊着地，落得个灰头土脸。
玄烨脸色煞白，呐呐道：“这箭......这箭莫非......射向朕不成？”乔南拾起地上弩箭，轻轻一戳，箭头插入了地上树叶之中，树叶上窟窿四周立现褐黑色，乔南道：“弩箭直奔你而来，箭上涂有剧毒，偷袭者但求一击致命。”默然半晌之后，玄烨说道：“究竟谁要想暗害我？箭从何处射来？”乔南道：“此处乃皇家围猎场，外人轻易不可进来。依我猜测，凶手便在众侍卫中，乘乱发箭，以期一击得手。至于害你的原因，十之八九为权而来。”玄烨口中喃喃自语：“为权而来......为权而来......”想起适才惊险，心下禁不住不寒而栗。
到得此时，前方七八名侍卫方才惊觉，纷纷抽出腰刀，将康熙小皇帝围于正中。围猎发生了此等大事，玄烨再无心捕猎，命人抬了那头大野猪，在众侍卫簇拥之下，匆匆返回宫中。
次日乔南才入东华门，门口一位当值营官说道：“巴雅尔，冯都统有言在先，见到你时，吩咐你去见他一面。”乔南谢过那营官，走出东华门，迳朝北端胡同中行去。
不多时已到冯都统府上，门人通报后，一名家仆领乔南晋见冯都统。冯都统见到乔南后，脸上笑意盈盈，说声“免礼”，命下人端来一壶上好绿茶，待乔南品尝过后，方才说道：“巴雅尔，昨日侍从皇帝围猎，你救驾有功。报请内务府总管明珠大人特批，擢升你为一等侍卫，正三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