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呼延山庄(5)
乔南转头看时,正见到干娘与智洺师太合力将那女子击倒,他近前问道:“干娘,孩儿和师太难以分清敌我,望干娘指点,免得误伤了自己人。”
汪芷若眼见他武功精进如斯,已不在自己之下,不禁忆起二十年前往事,那时他只是襁褓中一个婴儿,被将军府中更夫乔三收养,四处躲避崇祯帝灭族之祸。其时自己“恨屋及乌”,殊不愿抱他一抱,谁知不经意间一瞥,却见那婴孩憨态可掬,竟朝自己微笑。便在那一笑之际,自己心中顿生母爱,一路护卫乔三和那婴孩,直至东海之畔......
汪芷若正自神思遐飞之时,听得乔南话声,伸手拭去腮上泪珠,出声指点他和智洺师太分清敌我。
盐帮得两位高手相助,转瞬间攻守互易,只是一会儿功夫,便有七八位“助拳者”被打翻在地,只是聚义厅外尚有二三百江湖人物聚集,不断涌进门来,若然长此下去,势必成为车轮战法,待到盐帮众人久战力竭之后,聚义厅外大队兵士乘虚而入,大伙儿定难以逃脱。
又击倒二人之后,乔南移至汪芷若身前,低声道:“干娘,为今之计,须尽快突围而出。呼延山庄已破,据守此处有害无益。”汪芷若道:“聚义厅下有一条地道,直通山下。只是厅中敌人越来越多,只能先料理了他们再说,不然被他们顺地道追来,情势也好不至哪里。”乔南出手将近前一人击倒在地,笑道:“干娘,你快带人打开地道突围,我身上携有毒气雷子,尽可抵挡住厅内外敌人。”
汪芷若吩咐韩老六带人打开地道,先行撤离,自己和乔南、智洺师太三人殿后,拼力阻挡聚义厅内敌人。看看盐帮大部已离去,乔南更不迟疑,掏出口袋中所携毒气雷子,右手连挥,不断扔向对面人群之中。
“嗤嗤”连响声中,毒气雷子轻爆后发出阵阵浓烟,厅中顿时咳嗽声不绝于耳。只听得有人嘶声喊道:“烟雾中有毒,小心着了贼子道儿!”此一声大喊,不啻于下了一道逃命令,众人发一声喊,尽皆朝门口蜂拥而去,有人嫌门口拥堵,纵身穿窗而出。
乔南和汪芷若、智洺师太三人以手掩口鼻,迅即行至地道口,依次钻入地道之中。韩老六看到帮主及乔南、智洺师太安然归来,将地道封口合上之后,问道:“汪帮主,是否将地道入口炸毁?”汪芷若沉吟半晌道:“呼延山庄乃先帮主令狐帮主所创,耗时八年方建成。唉,盐帮百年基业,今日在我汪芷若手中毁于一旦,他日死后......有何面目去见历代帮主?”韩老六劝慰道:“帮主不可妄自菲薄。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盐帮不倒,只要你汪帮主还在,盐帮复兴便指日可待。”
众人在地道中行了一会儿之后,猛听得“轰隆”一声闷响,想是地道口所埋火药引爆,一并将聚义厅炸得飞上了天。
一炷香功夫之后,众人从地道口依次爬出,已近山脚之处。韩老六问道:“帮主,呼延山庄已毁,我等现下是否去太湖暂避一时?”汪芷若皱眉道:“咱们在苏鲁交界处还有一处密所,不若到那里暂避一时。”汪帮主既如此说,手下帮众自无异议,当下便有人在前探路,欲出山后沿水路而行。盐帮靠贩私盐为生,凭江南纵横交错之江河湖道,将私盐偷运至各地,与官府明里暗里争利,故此各地河湖口岸中,多有盐帮内线,有的甚至为盐帮所把持,漕运势力非同小可。
过不多时,一位精瘦汉子返回,回报道:“汪帮主,山下已被贼军封锁,有一对兵士正朝此处跑来,估摸总有七八百人。”汪芷若闻言心中一沉,喃喃自语道:“难道他们未卜先知,竟想到了咱们从地道而出,还是有人走漏了风声?”
汪芷若与韩老六等几位心腹商议之后,大伙儿一致认为别无他法,既已被围困,只有硬闯一途。盐帮干得本就是刀头上舔血的日子,常与官府对峙,虽闻听被围困,但人人均镇定自若,无丝毫惊惶之意。乔南见了这等景象,也不禁暗自佩服盐帮众人,只不知如此一群热血汉子,却在二十年前选了干娘接任帮主,其中定有诸多周折,只不足道与外人听闻。
众人商议后,决定向西突围,进入鹫峰山脉大山之中,摆脱敌人围堵之后,再相机折而向北,经江西、湖北而至中原。见计议已定,乔南说道:“干娘,孩儿身上还有四五十枚毒气雷子,任有千军万马,也可挡得一时半会儿。待会我在前扔毒气雷子之时,大伙儿各人用毛巾、衣衫捂了口鼻,尽速奔跑,直至摆脱身后追兵。”盐帮众人早见识过帮主这位义子,且在扬州、杭州两次受他相救之恩,皆知他武功既高,胆略过人,医术精湛,又极具应变之才。由他来主张突围事宜,盐帮几位头目都心服口服,无人再有异议。
此时已近黄昏之时,天空中阴云密布,隐然有雨丝飘落。乔南和韩老六在前,余人紧随其后,一行四五十人迳往西端大山深处行去。
一行人才爬上一小山坡,忽听得右侧山林中一阵响动,紧接着山坡上滚下几十块大大小小石头来。大伙儿闪身躲避之时,林中又射来几支羽箭,箭头上插有一张信笺。韩老六从箭上取下信笺,未待读完,脸色已大变,一把将信笺撕作两半,怒声道:“吴旭儿这奸贼,若落在我韩老六手中,定将他千刀万剐、五马分尸!”汪芷若闻言已猜得内中情由,半晌默然无语,眼神中一时惊怒,一时无奈,叹口气道:“怪不得耿继茂处处占了先机,原来吴旭儿早投敌卖友,将盐帮详情卖得一干二净。”盐帮众人一时间群情激愤,大骂其不义行径,帮中大多为江湖中人,大爆粗口之外,直将吴旭儿祖宗十八代骂得体无完肤。
乔南待汪芷若平静之后,说道:“干娘,敌人定在林中伏了弓箭手,若大伙儿一起冲突,虽人多势众,却免不了有所损伤。孩儿一人先去探路,之后再相机行事。”汪芷若道:“南儿,探营非比寻常,娘同你一起去。”她这一声“娘”听在乔南耳中,虽只一字之差,意境却千差万别,乔南心中一暖,轻“嗯”一声以示答应,二人施展轻身功法,悄然朝右侧林中行去。
二人才入林中,便听得羽箭破空之声传来,初时箭矢并不密集,乔南在前挥舞弯刀,尽数将飞箭拨开,可愈往前行,迎面飞来箭矢愈多,且箭法精准,力道奇大,多半为内力高深之人所发。汪芷若关切乔南安危,只怕他一个不慎中了暗箭,说道:“南儿,快停下来。此处闯不过去,咱们绕道便是。”乔南道:“南端为悬崖峭壁,绕无可绕,只此一途可通过。”
林中忽地传来几声大笑,有人说道:“汪帮主,属下已在此等候你多时。”
汪芷若闻言霍地转身道:“吴旭儿,盐帮待你不薄,你为何做出此等猪狗不如之事?”
林中吴旭儿回道:“确如汪帮主所言,盐帮待我不薄。吴旭儿自小孤苦伶仃,十六岁入盐帮之后,得先帮主恩惠,方才活得象个人样,甚至吴旭儿这名字,也得自先帮主恩赐。我十九岁那年秋天,你来到帮中,从此之后,我吴旭儿日思夜想,便只是你汪芷若一人。”
汪芷若料不到他说出这一番话来,怒声道:“吴旭儿,我做帮主之后,升你做浙东漕运管事,对你礼遇有加,可说已仁至义尽。到头来你不思感恩图报,反倒勾结贼军,陷盐帮弟兄于危难。”
吴旭儿长叹一口气道:“汪帮主,吴旭儿恋你多年,只不知你是真不知还是装作不知,对我从来不冷不热,即使属下有所表白,你也一言带过,装作毫不知情。二十年来,吴旭儿苦苦守候,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无奈之下,属下出此下策,望帮主归顺靖南王后,吴旭儿得能与你长相厮守,永不分离。”
当他二人对话之时,乔南乘隙移步向前,已隐约可见林中埋伏之弓箭手,掏出袋中毒气雷子,迅即出手扔将了过去。待毒烟散发开后,林中一时间人声嘈杂,乱作一团。
汪芷若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转身朝山下打一声呼哨,以示山下众人通过。
乔南又连掷十几枚毒气雷子,看盐帮众人业已通过,方才转身对汪芷若说道:“......娘,林中伏军已大乱阵脚,弓箭手顾惜性命,已顾不得发箭。咱们乘此机会正可穿过。”汪芷若听得这一声“娘”,眼中泪水打旋,抬眼看乔南时,依稀又见到二十年前师哥模样,柔声道:“南儿,你先随众人过去。娘去料理了那叛贼之后,自会赶上与你等会合。”乔南自不舍她一人独闯险地,回道:“既然如此,孩儿与你同去。”
二人展开身形,再也不顾忌什么,疾速朝林中奔去。此时林中毒烟已大部散去,几位头目大声呵斥,四五百兵士逐渐归拢。
汪芷若脚不停息,顺势跃上一颗树丫处,低声道:“吴旭儿那贼在那里。”不等乔南应声,她已飞身纵起,手中握一把短剑,凌空朝吴旭儿直扑而去。乔南抽出腰间弯刀,紧随汪芷若身后奔去。
地上兵士们兀自惊心之际,浑无人顾及空中,汪芷若仗剑直刺而下,剑自吴旭儿胸口刺入,直没至柄。吴旭儿痴痴呆呆看着她,殊无惊骇之意,呐呐道:“汪帮主,属下......临死之前,只想问你......一句话:你为何......从来对我......不加辞色?”汪芷若将短剑猛然拔出,柔声道:“吴旭儿,你苦恋我十几年,我自然不会怨怪你。只是你心思所托非人,我的一颗情心,早系在师哥身上......唉,多说无益,你安心去吧。”当短剑自胸口拔出之际,吴旭儿身形晃动,缓缓倒于地下,弥留之际,听得汪芷若之言,微微点头,随即又摇头,张口欲言,却终不能说出一个字来。
乔南眼见得林中兵士们张弓搭箭,惊呼道:“娘,快跑,贼军要射箭了。”
一个起落之间,汪芷若已纵身至十余丈开外,正欲再纵起之时,忽听得身后箭矢破空之声传来,她身形毫不停顿,只用短剑拨挡袭来飞箭。一阵“叮叮当当”声中,十几支箭矢尽被阻于身后,汪芷若看到不远处树枝间乔南,正自发力奔行之时,忽听得箭矢破空声加剧,十几支羽箭齐射而来,其中几支力道威猛,显为高手所发。危急之际,她手中一把短剑舞作一团花,堪堪将及身之箭拨于地下。
乔南心焦如焚,正欲纵身接应之时,忽听得“啊要”一声低呼,汪芷若一个踉跄,身子扑跌于地下。乔南再也顾不得其他,从树上一跃而下,飞扑至汪芷若身边。
他奔行至近前,见干娘匍匐在地,一动不动,背上赫然一支长箭,箭尾尚颤动不已。值此之际,他一颗心“砰砰”乱跳不已,心中暗自祈祷:老天保佑,万不可刺穿心脏。他跨前一步,将她轻轻翻过身来,只惊得倒吸一口凉气,长箭对穿而过,黑黝黝的箭头突出胸口。乔南俯身抱起汪芷若,手中弯刀疾挥,将几支箭矢拨挡于地后,发狂般朝西奔行。
盐帮众人见他狂奔而来,怀中抱着汪帮主,尽皆围拢过来,关切之情溢于言表。智洺师太问道:“芷若为何会中箭?”言下颇有问责之意。
乔南脱下自己外衣,将汪芷若轻置其上,顾不得众人七嘴八舌,先去检视汪芷若箭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