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烟雨江南行(1)
袁老爷醉眼迷离,说道:“乔老弟,此话......当真?”乔南笑道:“千真万确,童叟无欺。十二哥知你爱好此道,早存了孝敬之心,只待你老点头答应。你若不信,现下便可立字据为证。”当下取了笔墨纸砚来,乔南边写边道:“袁老爷,趁此良机,十二哥与绮丹姐姐婚事,也一并定了下来,岂不两全其美?”
袁岳仲此时头脑昏沉,心中只挂记酒楼之事,口中“乔老弟”、“贤婿”说个不停,乔南求什么,他便应什么。如此一来,字据中写明酒楼归袁老爷所有,铁十二与绮丹婚事定于本月十六,当事者双方均按有手印。
忽忽已过得两月有余,时节已近隆冬,纷繁杂乱中,十二哥与绮丹苦尽甘来,有情人终成眷属。河洛酒楼食客盈门,不说日进斗金,也可谓日赚千两纹银。这一日闲来无事,乔南正与后厨中指点烹饪窍要,袁老爷在外喊道:“乔南,有位女客指名道姓要见你面。”乔南闻听女客求见,心知是富彩儿驾到,说道:“烦劳你告她一声,此间无乔南此人。”袁老爷瞪眼道:“那女子蛮横得紧,说你再不现身,便要砸了酒楼。”
乔南无奈,只得跟了堂倌,去到二楼临窗一雅间。只见富彩儿及梅兰竹菊四姝,团团围坐与桌边,桌上摆满了各式菜肴。见到乔南进来,富彩儿嫣然一笑道:“拜了义兄,开了酒楼,倒将我们忘得干干净净。”梅兰竹菊四姝并不停下手中筷子,边吃边说,叽叽喳喳,甚为热闹。
乔南尴尬道:“十二哥新婚不久,酒楼开业时日不长,万事缠身,哪里能够脱身?算我冷落了诸位。这桌菜算在我头上,几位尽管敞开了点菜。”四姝欢呼一声,便要加菜,富彩儿嗔道:“一桌酒菜,便想蒙混过关,没得便宜了他?”竹子问道:“小姐,若不便宜他,待要如何?”富彩儿说道:“拽了他与我等同回京城,还做回他从前老本行。”乔南曾于她家做过厨师,做回老本行,自然便是做富家厨师之意。
乔南摇头道:“此间事未了,我却脱身不得。”
富彩儿半晌默然无语,忽地说道:“难道你不想知晓鳌拜行踪?”乔南道:“天下谁人不知,鳌拜便在京城之中。待此间事了之后,我自会北上京城,杀了鳌拜老贼。”富彩儿轻笑道:“此次爹爹回京城,便是受鳌拜之招,回朝中议事。或许几日之后,鳌拜便要离开京城。至于要去哪里,本小姐现下不便明言。”
乔南知她又卖关子,假意愠言道:“不想说便不说,谁又逼迫你了?”眼见他动了怒气,富彩儿掩不住心中得意,美目流转,说道:“若你与我等同回京城,自可得知鳌拜行踪。”乔南扭头便朝外行去,口中自语道:“我平生最恨受制于人。人家不愿说与我听,难道我不会自己打听?”富彩儿见他动了真格儿,跺脚道:“冤家,回来。几时说过不愿说与你听?人家逗你,你便当真了?”乔南闻言果然驻足不前,一副洗耳恭听之状。富彩儿转嗔为喜道:“你陪我们吃饭,我便说与你听。”乔南也不搭话,返回桌边坐下,眼睛盯了富彩儿,静待下文。
富彩儿虽娇生惯养,心性刁蛮,但此时让一位男子盯了看,偏生他还是自己心仪之人,心中一阵恼怒,一阵欢喜,不禁红了脸,嗫嚅道:“爹爹...托人捎信来,让我等速回京城。我问刘伯伯(丐帮刘帮主)所为何事,刘伯伯说鳌拜招爹爹回京议事,商讨赴扬州与什么延平郡王会面之事。”乔南急道:“鳌拜那贼也要赴扬州?何时赴扬州?”
富彩儿说道:“听刘伯伯话中之意,十之八九,鳌拜会去扬州。朝廷将此事看得极重,招爹爹回京,定是提早部署,以免到时朝廷失了先机。”
乔南心想:以前曾听白兄说过,天地会便源自台湾郑家,总舵主虽为陈永华,背后靠山却正是延平郡王郑经。不知此次扬州会面,是否关及天地会事宜?转念又想:不管如何,自己好歹要去扬州一趟,一为杀鳌拜为师父圆通报仇,二则或可逢见白兄。念及白自胜,不自禁想到香凝儿,也不知这些时日中,她过得可如意?京城一别,忽忽已两年有余,想来她以副香主之尊,不至于受到委屈......
正自神思恍惚之间,忽听得楼下大堂中有人嚷道:“谁是掌柜的,快来见过侯三爷!”乔南不知就里,下楼问那人道:“这位大哥,找掌柜的有何事?”那人并不拿正眼瞧他,颐指气使道:“此酒楼换了东家,竟敢不上报官府?分明想漏税抗税。来人哪,先封了酒楼再说。”话声未落,三名衙役手执兵刃,堵在酒楼门口,眼看便要将封条贴上。食客们见了如此情形,唯恐惹祸上身,纷纷起身离去。刹那之间,酒楼中空空荡荡,只余下一桌桌残羹剩饭。袁老爷战战兢兢,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酒楼中行入一位官人,八字方步,顶戴花翎,好不威风。先前那人陪了笑脸,说道:“三爷,小的已着令封了酒楼。”侯三爷并不答话,只鼻孔中哼了一声,问道:“谁是酒楼东家,快来见过本官。”
乔南正欲上前说话,却听得楼上传来富彩儿话声:“本小姐便是酒楼东家。谁在楼下吵吵嚷嚷,惊了我满堂食客。”侯三爷闻言不怒反笑,说道:“洛阳城中,敢跟我侯三爷如此说话的,不是挨板子笞打,便是下了大狱。”他边说边踏上楼去。
隔不多久,只听得楼上传来“噼啪”几声脆响,就见侯三爷手捂脸颊,急惶惶从楼梯上退下,口中兀自说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惊了格格清静。若晓得格格在此,便给小人吃个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来酒楼中造次。”先前那手下待要询问,屁股上早吃了侯三爷一脚,一行人闷声不响,匆匆离酒楼而去。
经此一闹,河洛酒楼享誉洛阳城,家喻户晓,生意更胜从前,且官府中人再未有人过问。遂坊间盛传,河洛酒楼为京城朝廷中人所开,洛阳小小州府之地,衙门中人无人敢惹。
二日之后,乔南打点好行囊,别过十二哥夫妇,带了竹鱼儿踏上南行之路。途经杨府时,二人入府打问玉儿翠葬于何处,恰遇冯师爷。冯师爷派了一人,亲领二人去玉儿翠坟前。
因她生前并未嫁入杨家,故未能葬入杨家祖坟。其坟墓于一处小山坡上,孤零零的,颇显落寞。乔南将到坟前之时,见坟前蓦地站起一个人来,身形魁伟高大,身着一身白衣,正是黄沙帮杨少帮主。坟墓四周一时间冒出十几个人来,对乔南和竹鱼儿隐然成包围之势。杨鹏看到乔南,摆手示意手下退开。
乔南行至坟前,竹鱼儿点燃纸钱等物,二人恭恭敬敬跪拜了三次。看到他二人身背行囊,一副远行之状,杨朋问道:“你们要离开洛阳,却又到哪里去?”乔南站起身来,回道:“此间事已了,欲远赴江南一趟。”杨朋抱拳道:“乔南,杨朋此次得以生还,全托你医术高明,救了在下性命。以后你行走江湖,若有何为难之事,尽可告知黄沙帮各地分会。无论刀山火海,杨朋绝不会退缩。”
乔南朝玉儿翠孤坟再拜得三拜,正欲转身离去,忽地心念一转,问道:“杨少帮主,你可知为何丐帮一再为难于你?”杨朋唯一愣怔道:“丐帮被朝廷所收买,甘为鹰犬,欲擒我作为人质,掌控黄沙帮。”乔南淡然道:“你只说对一半,丐帮确要擒你做人质,却是欲掌控杨老帮主,毁灭黄沙帮,杀死你们父子。”
杨朋惊疑不定,反问道:“你如何知晓其中内幕?”乔南据实答道:“两年前玉儿翠约我于开封府虹桥上相见,其时我昏迷之中,偶然听得丐帮帮主之言,知道了事情真相:杨老帮主曾为前朝将军,明亡之前,曾奉崇祯帝之命,将前朝一刘姓将军灭族。此人与丐帮刘帮主渊源颇深,故三番五次欲捉你而后快,真正对付的却是杨老帮主,以报当年灭族之仇。”
杨朋谢过乔南相告之恩,口中喃喃道:“此中过节,为何爹爹从未提起?”
乔南心中伤悲玉儿翠,不愿多所耽于孤坟之前,回头望得一望,转身朝南行去。
出得洛阳城之后,沿官道南行,过平顶山后,取道南阳,昼行夜宿,几日之后便已到了襄阳。到得襄阳之后,第二日便改乘水路,沿汉水一路东南而行,途经汉口,换船驶入长江中行船。但见长江江面宽阔,波涛连天,气势颇为威猛。船夫将帆升起,吃足了风,大船似箭般沿江而下。
其时已是初春时节,随大船顺江漂流,天气渐转暖和,且气候愈发湿润。路途遥远,有时不免无聊,乔南便在船舱中教竹鱼儿弈棋,只是竹鱼儿天性活泼,难以沉下心来学棋,教的人事倍功半,学的人全无兴趣。虽勉强可行棋、弈棋,但一位为国中高手,罕逢敌手,一位则初学乍练,心不在焉,相差岂可以道里计?让子对弈几盘,二人均觉索然无味,便弃了棋子,到船舱外吹江风。
船行三日后,烟波飘渺中,前方现出一座巨大城池,连绵数十里,蔚为壮观。船家说南京城已到,大船要靠岸停船半日,船客可上岸游玩吃喝。
乔南和竹鱼儿上得岸来,但见码头上人来人往,店铺林立,商贩如云,一片繁华景象。二人找了一家饭铺,先行祭过五脏庙,吃饱喝足之后,左右半日内无事,便沿街朝南直行。
行至一十字路口,忽见几人围了什么观看。竹鱼儿走近前去,探头一瞧,回头对乔南说道:“南哥,原来是一个自己卖自己的小妞儿。”只见那小姑娘十一二岁年纪,蓬头垢面,骨瘦如柴,背上插了一根稻草,以示卖己之意。她身侧站了一粗俗大汉,满脸横肉,胡子拉碴,手指地上一张纸道:“买去做丫头十五两银子,租了做丫鬟五年十两银子。”
乔南走上前去,正欲开口相询,却见一位小尼姑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递与小姑娘一个烤红薯。小姑娘想来久未进食,腹中饥饿,偷眼瞧了一眼身畔大汉,顾不得揭去薯皮,小口微张,一口便咬了下去。身畔之大汉忽地抬起手掌,一掌拍掉了她手中红薯,骂道:“爷没发话,你怎敢吃他人食物?没得坏了规矩。”
那小尼姑半张脸被僧帽遮住了,看不太清楚神色,问那大汉道:“施主,她一个小孩子家,你怎忍心如此待她?”那大汉哈哈笑道:“你没花银子买她之前,她就是爷的丫头。万一你不怀好意,吃食中下了毒,我岂不是血本无归?”那汉子低头看到小尼姑半张脸细皮嫩肉,坏笑道:“你若可怜她,生了菩萨心肠,不妨你换了她出去,来做我的小娇娘......”他话未及完,小尼姑怒声道:“施主自重,休得胡言乱语,辱没了出家人清静。”
那大汉见她半张脸涨得通红,愈发逗得有趣,俯身近前道:“你若还俗,定是个美人胚子。不若嫁给我作妾......”说时突然摘下了她头上僧帽,众人惊“咦”声中,只见小尼姑秃头之外,半张脸上生满红斑,形象诡异可怖,却是与美人二字相去甚远。
小尼姑料不到他如此下作,急怒攻心之下,抬脚踢向那大汉肚腹。那大汉正自呆立地上出神,哪料到她一个柔弱尼姑,竟敢出脚击打自己,猝不及防之下,肚腹上结结实实挨了一脚,“哎吆”声中,仰面便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