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千年古刹（10）
乔南立身于众僧之中，被方丈点了穴道，动荡不得。他此时心中浑浑噩噩，浑不闻法堂外打斗之声，只一味内心狂喊：“鳌拜老贼，还我师父，还我师父！”也便自此一刻起，他胸臆中满是仇恨，恨满人蛮不讲理，占了大明锦绣江山，更恨鳌拜骄横跋扈，无端寻衅，逼死了自己师父圆通。他暗自发誓：“此生第一大事，便是杀死鳌拜，为师父圆通报仇雪恨；其次便是囤积力量，将满人撵出中原，恢复大汉河山。”
此时本因和尚与阿旺喇嘛，正自激烈缠斗，倏来倏去，看得人眼花缭乱。斗至酣处，本因大和尚发一声喊，身子似陀螺般斜斜拔起，半空中忽地转折回身，立掌成刀，居高临下，朝地下阿旺喇嘛直劈而去。本因和尚这套掌法，是他从少林破戒刀法中悟出，名为破戒，即为大开杀戒之意，刀法大开大阖，威猛凌厉，尽为攻势。从底下看去，仿若他手中握了两把飞刀，飞刀于手中左右旋转，自空中直击而下。
阿旺喇嘛与电光火石之间，未及细想，自然而然便使出了成名绝技——金刚指法，指力到处，指力破空声“嗤嗤”轻响，似有实质物体划过一般。本因和尚先前已见识过他指力之威，心中有所忌惮，不愿直撄其锋，落得个两败俱伤，半空中改掌为指，喝一声：“无忧无虑！”，正是少林寺中达摩院绝技去烦恼指。
指力激荡处，两人快疾无伦，一闪而过，心中均佩服对方功夫了得，生出惺惺相惜之意。但此时形拘势格，又不得不斗将下去，直至分出胜负。本因和尚与阿旺喇嘛你来我往，又斗得百十回合，仍是不分胜负，难较高下。
鳌拜眼见得以阿旺喇嘛之能耐，尚且收拾不了一位高僧，若如此缠斗下去，己方区区十几二十个人，在群僧包围之中，定然落败无疑。他转念又想：“圆通和尚内力惊人，世间无匹，已然坐化。此事已引起少林众僧愤懑，颇为不满。若然再行逼迫，恐将激怒寺中群僧，群起而攻来，却是万难应对。”他心中生了怯意，愈想愈是后怕，沉声道：“阿旺法师，天色已不早，我等远路风尘赶来，还要连夜返回洛阳，就此罢手，下次再领教少林功夫如何？”
阿旺喇嘛闻言，纵身跳出两丈开外，双手合什，施礼道：“敢问高僧法名？”
本因和尚淡淡道：“老僧本因，不敢妄称大师，只是少林一平常僧人。”
阿旺喇嘛说道：“本因大师内力深湛，招式精奇，实为老僧平生所仅见。今日得见少林功夫，唉...不，不过管中窥豹，不可妄说‘得见’。这位圆寂的圆通法师，更是内力浑厚，当世无匹，老僧自愧弗如。”
本因大和尚看一眼圆通，依然如生前一般，脸带微笑，作打坐状，对阿旺喇嘛淡淡道：“若起精进心，是妄非精进。若能心不妄，精进无有涯。”
阿旺喇嘛知本因借偈语暗喻自己，却不再言语，默然施礼后，随了鳌拜、吴禁忌及一众大内侍卫，悻悻然朝山门外行去。不久便听得寺外传来“得得”马蹄声，蹄声渐去渐远，终至声息全无。
本觉方丈喟然长叹一声，潜运指力，解了身侧乔南被封之穴道，双手合什道：“善哉，圆通妙悟我佛精义，大彻大悟，其魂魄已皈依佛祖。”
乔南得脱自由，对周遭之事不闻不问，缓缓行至圆通尸身边，俯身抱起师父尸身，径向藏经阁行去。圆通生前除诊病之外，至爱之地便为藏经阁，每日于阁中扫地、洒水，拂拭经书上尘埃，若有空闲，定然耽溺于藏经阁中，翻阅阁中所藏经书。
到得藏经阁中，一位可字辈执事僧人见到圆通尸身，双手合什，念声“阿弥托佛”，轻声道：“敬请圆通师叔入阁。”乔南眼神呆滞，默然无语，抱了师父尸身，顺着阁中书架，自左而右，缓缓朝前行去。行至一排书架前，窗口忽地刮来一股清风，拂得书架上经书“簌簌”有声，书页纷纷翻起，待书页落下之时，乔南看得清楚：赫然便有师父所言那两本《易筋经》及《洗髓经》。师父生前，所练内功心法即来自于这两本书，一本绘图，另一本述字，二者相得益彰，浑然天成。乔南睹物思人，经书依在，故友却一去不复。
出得藏经阁，乔南记起圆通平日所挑大铁桶尚在法堂院中，于是又折回法堂院中，悄然站立于大铁桶畔。过了半晌，一位法堂执事僧低声道：“乔师叔，请节哀顺便。方丈吩咐过，待你回来之后，将圆通师叔尸身移交法堂，今夜装殓入棺，三日后行火化仪式。”乔南呆立半晌，忽然问道：“要将师父葬于何地？”那执事僧躬身道：“方丈已吩咐过，圆通师叔葬礼按寺中住持对待，火化后遗骨葬于少林寺塔林。”乔南略一思索，已明了本觉方丈之意：方丈心感圆通挺身而出，化解了少林劫难。他生前虽只是一个杂役僧人，但临终慷慨就义，正如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解了少林百年不遇之劫难。死后追封他为住持，按礼葬入塔林。
暗夜中，乔南踽踽而行，归入禅房中。抬头看去，圆通寝床上空空如也，哪里有半分人影？他盘膝坐于寝床之上，双手合什，闭目逼迫自己静心，可此时心中所想，皆为师父圆通生前音容笑貌，一幅幅，一幕幕，连绵不绝，纷自沓来。他自与圆通相识以来，互称师徒，嬉笑怒骂，亦师亦友，其中既有师徒之情，也有朋友之情，甚或夹杂少许父子之情，早已视他为自己亲人，一日不可或缺。此时独坐于禅房当中，形单影只，举目无亲，忆及圆通生前种种趣事，忽觉（大）悲从中来，再也忍耐不住，泪眼滂沱，低声抽噎，直哭得眼泪鼻涕浸湿了床上被褥。这一天来，自早至晚，他未得片刻小憩，本已身心疲惫之极，此时再悲恸嚎哭，哭至后来，便即沉沉睡了过去。
睡至中夜，蓦然睁眼醒来，喊道：“师父，你快醒来，弟子想到一个妙法，可用草药轻易治愈风寒之病。”若换做平时，圆通闻听此言，早一骨碌爬起，细细询问乔南治疗之法，临了还要抒发己见，免不了一场辩论。可他侧耳聆听，禅房中杳然无声，再也无人应答自己。他心中悲恸，闭目皆为圆通生前音容笑貌，再也无法入睡，翻身下地，缓缓行至师父床边，手抚床上被褥，恨声道：“师父，你被鳌拜那奸贼所迫，坐化圆寂。弟子有生之年，但叫有一口气在，定然手刃鳌拜，为师父报仇雪恨。”他余恨未消，劈掌朝身旁方桌剁了下去，“嗤啦”轻响声中，桌角齐齐掉于地下。乔南自己吃了一惊，暗忖：“我内力全失，何时有过如此重掌力？莫非师父魂魄在此，仍在帮我传输内力。”他摸索着拿出火刀纸媒，点亮桌上油灯，捡起地上桌角，不禁大吃一惊，那桌角断处，平平整整，有若刀削。他心中疑惑，潜运内力，只觉丹田中气息澎湃，犹如潮涌，与往日大相径庭。他兀自不敢相信，提起手掌，又朝另一边桌角剁了下去，“嗤啦”一声轻响，桌角掉在地上，断裂处平平整整，宛若刀削。他心中笃定，再无疑惑，眼中泪水长流，跪于圆通床前道：“师父，你临终之前，为弟子输送内力，原是为弟子充盈内力，治愈损伤之内胆及经络......”
他原本精通医术，熟知人体运行及奇经八脉，镇定后略一思索，已然明了：圆通早抱了必死之心。临终之时，将一身举世无俦之内力，尽皆输入自己体内，一来可充盈自己体中内力，内力随失随补，逐渐修补损伤之内胆；二来籍此散尽功力，功尽人亡。若换做他人，强如本因大和尚之辈，即使尽传功力，也必然不能长时间充盈内力，自是半途而废，徒劳无益。
乔南拭去脸上泪水，心中悲喜交加，悲师父圆通被鳌拜所迫，离己而去，喜自己内力失而复得，报仇有望。他此时心中心潮澎湃，再难以入眠，心中但想：“鳌拜言明欲赴洛阳，定然到了洛阳无疑。我要为师父报仇，只有跟去洛阳，寻机下手刺杀鳌拜。”主意已定，他不再迟疑，提起方桌上毛笔，在一张空白药方笺上写道：
“方丈师父，本因师叔，弟子乔南今不辞而别，决志为师父圆通报仇。无论天涯海角，定要手刃奸贼鳌拜。弟子不肖，不能参与师父圆通葬礼，望方丈及师叔原宥。弟子乔南。”
写毕将药笺放于方桌上，摘下墙上自己包袱，斜背于肩上，吹灭室中油灯，转身没入了暗夜之中。
出得少林寺山门，乔南辨明道路，一路向西而去。初时他小心翼翼，唯恐山路湿滑，一个不慎，摔跌入山谷之中，但随时间流逝，渐渐习惯攀走山路，兼又心中报仇心切，便依寒山子所授轻功心法，加快脚程，径向前飞奔而去。
一个多时辰之后，正自用心前行，忽觉体内内力不济，遂放缓脚步，终至停步不前。他检视之下，察觉丹田中内力全无，与往日毫无二致。他心中疑惑，暗忖：“难道运功之下，体内内力便即流失？若果如此，那岂非无法全力施为，等于自缚了手脚。”
乔南卸下肩上包袱，盘膝坐于地上，依圆通所授心法，运功于体内行走一周，却发现丹田中内息渐生，绵绵长长。再检视体内内胆，只觉其内尚有“裂隙”，内力沿“裂隙”缓缓渗出。闭目静思半晌，已想通其中关窍：凭借师父圆通举世无俦之内力，自己的内丹及经络大部愈合，但毕竟时日较短，尚有“裂隙”存在。若假以时日，勤加习练，再辅之以补气之药，料可恢复如初。
天亮之时，路经一个小镇，买了一些烧饼之类的吃食，又问明了去洛阳的道路，并不歇宿，一路无语，独自朝洛阳城行去。
到得第二日午时，一座繁华大城赫然入得眼帘，原来洛阳城已近在咫尺。洛阳地处中原，素有九州腹地之称，先后曾历十三个王朝，堪称中国都中之王。城周群山环绕，境内河渠密布，黄河、洛河、伊河、清河、磁河、铁滦河、涧河蜿蜒其间。洛阳城西依秦岭，东临嵩岳，北靠太行且有黄河之险，南望伏牛，有宛叶之饶，故此有“河山拱戴，形势甲于天下”之谓。
到得此时，乔南已困倦不堪，再也无力前行，择一家客栈歇宿了，付过店小二银钱，入得客房，倒头便睡，一觉便睡至次晨日上三竿。
从客栈中出来，沿官道西行，不久便即进入城中。乔南不识得道路，也不知往何处去，只一味朝人烟繁华处行去。来至一条大街上，但见人来人往，满街商贩，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甚为热闹。他此时腹中饥饿，抬眼望去，不远处有一酒楼，金字招牌高高悬挂，名曰太白酒楼。乔南进入店中时，大堂中稀稀落落，食客无几。小二招呼他坐下，倒了一杯热红茶，笑问道：“这位小哥，要点些什么吃食？”
“一碗红烧肉面，再来一盘酱牛肉，一碟泡椒花生，外加一壶烧酒。”店小二应了声“中”，自去后厨唱诺报菜。
过不得多时，饭菜便端了上来，乔南心伤师父圆通离世，一人自斟自饮，闷闷不乐。一壶烧酒下肚后，吩咐小二再来一壶，心中正自捉摸，如何才能探听到鳌拜下落？该去何处探听？忽见二楼走下来一位虬髯大汉，径直行至自己桌前，抱拳行礼道：“杨少帮主，今日好兴致，怎地在此独自饮酒？饭菜又如此简陋？店小二，快给杨爷加几道好菜，都算在我周济东头上。”
乔南闻言心中喊一声“苦也”，自己一心只记挂着报仇，却忘了杨少帮主杨朋便居于洛阳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