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千年古刹（9）
鳌拜闻听圆通之言，本就忌惮他内力惊人，恐举世无双，将来若与少林对敌，定然十分棘手，此时圆通送上门来，正求之不得，随说道：“你这和尚贸然毁了辩经比赛，原本就是罪魁祸首，现下你自己站出来，也算得有些胆识。来人哪，将圆通和尚绑了，押回洛阳府衙去。”
本觉方丈正欲阻拦，圆通朝方丈伏地拜倒，低声道：“弟子圆通自知罪孽深重，不可饶恕。临走之前，弟子有一事未了，祈求方丈允准。”本觉方丈奇道：“你自小出家，与寺中谨守寺规，从未作半分不轨之事，何言罪孽深重？”圆通匍匐于青石地上，呐呐道：“弟子侍职于......藏经阁时，痴迷于书海当中，无心之际，从《易筋经》及《洗髓经》中，窥得上乘内功心法，且起了贪念，习练之十年有余......犯了私自习武之寺规。”本觉方丈淡淡道：“此中情节，老衲早猜想得到，只是不便明言，恐扰了你悟佛之道。你日日挑了巨桶于山间飞奔，内力定然不俗，只是想不到竟强至于斯。世间一切，皆有因果，因果又起止于缘。寺中翻看《易筋经》及《洗髓经》的僧人不计其数，偏偏你能从中悟得上乘内功心法，此即机缘。你既未至武僧院中学得一招半式，便不犯寺规，又何谈罪孽深重？”圆通和尚听方丈如此一说，多年淤积内心之心结打开，双眼中早已噙满泪水，抽噎道：“弟子愚钝，谢方丈加以开导。今日之后，弟子到得佛祖跟前，心中稍安。”
几位大内侍卫走近圆通，待要捆绑于他，圆通直起身来，缓缓盘起双腿，双手交叉，作打坐状，轻声道：“尔等稍待片刻，贫僧临行之前，别无他求，只想再跟弟子乔南...亦为师父...说几句话。”众侍卫腹中饥饿，早已等得不耐，又听他嘀咕什么“弟子乔南，亦为师父”，心想这和尚说话颠三倒四，竟分不清徒弟和师父，几位侍卫一拥而上，发一声喊，待要将圆通绑缚。
众侍卫呼喝声中，但听得“扑通、扑通”连响，几位侍卫尽皆摔跌于地上，眼神中惊惧之外，又兼无可置信。圆通身周仿若有火罩一般，近身即被灼伤。见此诡异情形，十几位大内侍卫心生惧意，再无人敢上前催促。
行至圆通身前，乔南说道：“师父，弟子闲来无事，还是陪你赴洛阳去吧。”
“乔南，你坐于贫僧身前，就像平常练功时一般，莫要言语。临行之前，贫僧在凡间有几件未了之事，今日恰逢机缘，一并了却心事。”圆通这几句话说来，仿若蚊鸣，两步之外绝难听清。乔南近在咫尺，“凡间”二字听入耳中，刹那间脑中犹若惊雷轰鸣，颤声道：“师父，弟子今日陪你同赴洛阳。你...你休再胡思乱想，车到山前必有路。弟子从前千般磨难，还不平安活到今天。”
圆通右手抵于他背脊“灵台”穴上，他体内雄浑内力缓缓输入乔南体内，轻声道：“贫僧一生不打诳语，以诚待人。今日虽事出无奈，贫僧毕竟口出谎言，破了妄语之戒。”
内力输入之时，乔南但觉督脉中内息流畅，如沐三春，若饮甘饴，浑身说不出的舒适受用。听得师父言及“破了妄语之戒”，心中凛然一惊，急道：“师父，对付奸佞狡诈之辈，不必在意妄语之戒，但求得心安即可。”圆通点头后，旋即又摇头道：“贫僧眼中看来，甚或一个十恶不赦之人，也当以诚待之，不可妄语。佛曰：众生平等。岂可生了歧视之心？”乔南心知师父此言大大不妥，偏又无法说服与他，只好默然不语。
随内力源源不断输入，乔南体内脉络中逐渐内力充盈，虽然丹田中内力不停溢出，却是流入速度大过流出速度。乔南好奇心起，转头回看向师父圆通，但见他右手手臂血管突出，宛如被细绳结扎，头顶白气隐隐，向上升腾而去。他忍不住道：“师父，弟子体内丹田已损，聚不得真气。你老人家如此损耗内力，殊无作用，还是停手吧。”
圆通默然无语，只是闭目不断催动内力，加速输入乔南体内。如此过得一炷香时分，已是夕阳西沉，天色微暗。一位侍卫心中烦躁，抽出腰间马鞭，喝道：“兀那和尚，捣什么劳什子鬼？快快起来，跟老子回洛阳府衙去！”说话之时，劈头一鞭抽向圆通和尚。马鞭鞭梢将要触及圆通头顶时，忽地高高窜起，如若惊蛇，顺原路倒飞回去。那侍卫“啊要”惊叫声中，头上早捱了一鞭，鲜血长流，痛苦不堪。在场之人均心中震骇不已，想这和尚单凭内力便可叫人近身不得，若是习练过招式，即便最普通的一招一式打来，自己也万万承受不起。也不知这和尚旷世内力，究是如何炼成的？先前听他说什么看了《易筋经》及《洗髓经》，又说“得窥高深内功心法”，有些人心思活络，不免动了歪心，暗暗觊觎少林功夫。只是他们有所不知，藏经阁中那两本《易筋经》及《洗髓经》上，所记载内功心法，原为南宋时一位少林僧人所创，他练成之后，自己也颇为惊心，担心它流于后世，遗祸世间。可要就此失传，他又于心不甘，于是乎他折衷行事，将一套高深内功心法，分作图画和文字，以药水作墨，隐藏于《易筋经》及《洗髓经》中，留待有缘人一睹真颜。几百年后，圆通和尚雨夜顾看经书，无意中得见真颜。经书上内功心法一现即逝，若换做他人，内功已具根基，强行习练经书上所载内功心法，除不得进步以外，反会侵蚀原先体内内力，轻则武功俱废，重则走火入魔，性命堪忧。圆通从未曾习练过武功，仿若一张白纸，其上作画，自可任意施为，又兼他心性淳朴，心无旁骛，方才练成了经书上所载内功心法。
恍惚之中，乔南只觉体内内息奔流不歇，充盈于全身脉络当中，心中不禁感佩道：“师父之内力，浑厚无比，绵绵不绝，恐怕旷世少有。”
暮鼓声中，圆通和尚头顶蒸汽袅袅盘升，他此时早已双手齐抵于乔南背脊之上，潜运内力，源源不绝输入乔南体内。
值此之际，乔南体内内力越发充盈，时而激荡冲突，时而和风细雨，心中不自禁想起干娘汪芷若之言：仿若将斛斗转了过来，大口进，小口出，毫无外溢。转念又想，师父临行之前，不惜损耗内力，原想为自己充盈内胆，将“斛斗”倒转来，不过此事殊为艰难，恐最后只是水中捞月。
正自神思飞扬之时，忽听得师父圆通道：“乔南，自此刻始，你只听师父说话，莫要开口言语。”圆通见身前乔南点头答应，接道：“贫僧幼时出家，剃度为小沙弥，所拜师父了未和尚，也是寺中一位杂役僧人。了未师父待我很好，情同父子，可惜他阳寿已到，贫僧十二岁之时师父便驾鹤西去。之后岁月漫长，贫僧与藏经阁中扫地、洒水，为阁楼中经书拂拭尘埃，亦为灶房挑水、劈柴，诵经念佛，常听寺中高僧们讲经论法，于佛理有所开悟。
二十岁过后，受比丘之戒，成为寺中正式僧人。在遇到你之前，贫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无喜无忧，无爱无恨，好比山间一弯清泉，流淌时无声无息。许多年之后，雨夜藏经阁中，机缘巧合之下，贫僧得窥经书中所藏内功心法，并依法习练，窃据为己有......此为破了贪戒。好在今日方丈一番开导，令贫僧茅塞顿开，心中得以解脱。可今日前一时刻，贫僧对他人（鳌拜）妄语，又破了妄语之戒。”
乔南听到此时，正欲出声反驳，圆通手上加力，一股强劲内力汹涌而来，竟让他不能开口说话。
圆通声音低微，续道：“自你来寺中之后，拜贫僧为师，朝暮相随，亦师亦友，教贫僧学得无上医术，能为乡人们略解病痛。时日虽不算长，可贫僧心中首次生了喜乐之意，常与睡梦中笑醒。如今想来，弟子心中仍窃喜不已，从无半分悔意。”言及医术，圆通自然而然口称弟子，将乔南当作师父。外人不知就里，大多会感觉怪异，但与他二人来说，身份地位互换，却是家常便饭，理属当然。
“贫僧一生当中，自你来到寺中之后，感觉最是喜乐、舒适。今日临行之前......细细品味，贫僧更增......眷恋之意,只是......贫僧......师父禅心已定，再也不能陪你......为乡人们诊病,好生想念......这一段时光。哎，...贫僧如何又生了贪念，那......那是贪乐。佛说世间轮回，若有来生......贫僧仍愿作你的师父......更愿做你的弟子......随你学医，为他人义诊，心中时时......平安喜乐......”圆通声音愈来愈弱，说至后来，声若蚊鸣，几不可闻。
乔南初时尚不以为意，以为圆通穷于运功，声息受其影响，渐次减弱。可到得后来，师父手掌上所传来内力愈来愈弱，终至内力全无。到得此时，他方才大吃一惊，猛然回转头来，嘶声道：“师父，师父，弟子正洗耳恭听，你再接着往下说呀！”
圆通脸带微笑，神态如常，只是任乔南如何呼叫，他再不予以回应。乔南爬将过来，慌乱中捏了他手腕把脉，心中阵阵恐慌袭来，一股凉意直透背脊。隔了半晌，他缓缓松开师父手腕，突然嘶声大叫道：“还我师父！还我师父！”他悲极而鸣，叫声似狼嚎虎吼，震得余人耳中“嗡嗡”作响。
鳌拜见状，心下疑惑，令一位侍卫近前察看。那侍卫先前吃过圆通大亏，若惊弓之鸟，见圆通确然端坐不动，才颤抖了手，探他鼻端时，早没了气息，已圆寂多时。那侍卫回报鳌拜，圆通和尚确已死去无疑，鳌拜冷哼道：“做贼心虚，自己了断了。”
“做贼心虚”四字传入乔南耳中，恰似火中泼了一瓢油，瞬间点燃他胸中怒火，他心伤师父圆通离世，悲恸已极，双拳挥舞，状若疯虎，直朝鳌拜猛扑过去。
鳌拜号称满人第一巴图鲁（勇士之意），一身横练功夫，外家功夫甚为了得，却非浪得虚名。眼见得乔南疯扑而来，鳌拜摆手令余人退开，他不退反进，抡圆了石砵大的拳头，快速无伦击向乔南。一旁之本因大和尚见状不妙，早从方丈师兄身边闪身而出，“嘭”然闷响声中，生生与鳌拜对了一拳。鳌拜“噔噔噔”退得三步，方才止住脚步，胸中微感气血翻涌。本因大和尚却站立原地，岿然不动。此一拳较量之下，高下立分，鳌拜显已处于下风。本觉方丈眼见得乔南状若疯虎，已不可自控，也不与乔南言语，倏然伸出右手食中二指，点中了乔南胁下穴道。闷哼声中，乔南愕然止步不前，一侧之般若堂首座本无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拉往左边，隐没于少林寺众僧当中。
藏僧阿旺采帕挡在鳌拜身前，说道：“大将军，老僧早对少林功夫心慕不已。见了大和尚这等身手，不免技痒，还请大将军承让，让老僧领教一二。”鳌拜强压下胸中闷气，微一点头道：“阿旺法师，这胖和尚无礼至极，就请法师代本将军教训与他。”鳌拜适才与本因和尚强对一拳，知大和尚内力深湛，远胜于己，若与他单打独斗，多半讨不了好去。自己加冕满人第一勇士之称，多得益于马上骑射及格斗功夫，论到江湖中拳脚相交、兵刃格斗，中原武林中人才济济，英雄辈出，自己决计讨不了好去。
本觉方丈本欲拦阻本因，以图息事宁人，可未及开口，二人已施礼后缠斗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