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千年古刹(8)
鳌拜一番话刚说完,身侧之吴禁忌接道:“大将军万金之体,岂可以身犯险?在下不才,愿代将军出战,请大将军予以允准。”
群僧议论声中,鳌拜显得意兴飞扬,手指吴禁忌,朗声道:“这位姓吴名禁忌,乃新科天下棋王,于去岁天下棋会中一举夺魁,棋艺自是冠绝天下,无有对手。不知少林僧人中,可有人敢与他对弈?”
本觉方丈双手合什,回道:“弈棋一道,讲胜负,论输赢,有若疆场杀伐,与我佛慈悲之心相左,有碍出家人清静淡泊之性。故此寺中僧人,无一人可与吴施主对弈。”鳌拜闻言哈哈大笑道:“既然无人可与之对弈,别无他法,你们只能选出一位武功高手,与吴禁忌棋王比试几招。”
般若堂首座本元见状,心中早已不愤,正欲请示本觉方丈,却听得对面僧人群中乔南说道:“在下不才,幼时曾习得几招棋谱,勉强入得法眼。方丈大人,请允准弟子与吴施主对弈,免了拳脚相斗。”本觉方丈早知他棋艺绝佳,实已在天下棋会时胜过吴禁忌,只是阴差阳错,旧病复发,未能加冕而已。当下也不犹豫,笑道:“此子乃老衲坐下俗家弟子,后又拜圆通为师,姓乔,单名南。乔南既然愿与吴施主对弈,老衲岂有阻拦之理?”
吴禁忌听闻有人与他对弈,颇出意料之外,细细端详对手,却原来是一位高大少年,从未曾与之谋面。概因天下棋会时,乔南易容对弈,从未以真面目示人。此时再与吴禁忌弈棋,乔南忆及往事,恍若隔世,不自禁想起久违的白兄及香凝儿,心中暗道:“一别经年有余,也不知白兄和香凝儿身在何处,还有干娘......江湖险诈,但愿他们能平安无事。”忆及自己三番五次死里逃生,仍能存活于世上,不禁释然。
不多时,两名侍卫拿来棋盘和棋子,置于一张木桌之上,桌旁放置两把椅子,用作对弈之用。
双方坐定,猜子之后(猜单双,定谁为先手),吴禁忌执白先行。开局波澜不惊,双方均采用守势,行棋中规中矩,鲜有冲突之举。
奕至中盘,乔南仍是落子如飞,仿若不加思索,一蹴而就。吴禁忌行棋渐缓,抬眼瞥向乔南,却愈看愈是惊讶,忍不住胡思乱想:“此子年纪轻轻,行棋却颇有大将之风,落子果决,棋风厚重,叫人抓不到半点破绽。”恍惚之中,他又忆及天下棋会时那个对手耿怀南,也是一般的年纪轻轻,行棋果决,棋风厚重。若非他旧病复发,自己几将败于他手。吴禁忌转念又想:传言耿怀南乃天地会中人,天下棋会后再未现身江湖,十之八九,已然归西。
中盘之后,乔南一改稳健棋风,悍然攻击对方,将对方右下角一条长龙一分为二。奕得五六手之后,吴禁忌方始心生怯意,头上黄豆大汗珠涔涔而下,心中大呼不妙。
再看乔南时,却见他手执棋子,身体略微前倾,神态间尽显淡定,已入物我两忘之境界。此时他虽内力全无,身体却康健无比,再不用忧心“内疾”复发。高手弈棋,比得便是耐心及冷静,若一方急于求成,或失却冷静,便会出现错招、漏招,所谓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吴禁忌手执一枚棋子,却久久不愿落下,长考之后,还是瞻前顾后,难得一万全之策。一众少林寺僧人不谙此道,只静心等待,殊无半分不耐之意。鳌拜久经阵战,深知搏杀之理,虽心中怨吴禁忌不能速胜,但也能静下心来,耐心等待棋局;可一众宫中侍卫养尊处优惯了,平时又颐指气使,此时久候之下,饥肠辘辘,心中早已不耐,只是碍于鳌拜在此,才不敢发声催促。
又过得一盏茶时分,静寂之中,忽听得有鼾声响起,却原来一位僧人久待之下,精神困顿,径自站立于地上打盹。鼾声初时颇为局促,一短一长,稍顷之后,鼾声变得细腻悠长,宛若春夜猫声。众人此时再也忍耐不住,尽皆哄堂大笑。
与众人哄然大笑声中,忽闻得吴禁忌说道:“你是耿怀南,你是天地会反贼耿怀南!”原来他久思之下,猛地想到眼前之人与天下棋会时耿怀南棋风颇似,身形同样高大,只面相不同。随又想到,天下棋会时,十之八九,耿怀南已易容改装。眼瞧得棋局不顺,假若继续对弈,必败无疑,他生性好胜,容不得自己一败再败,虽心中只是疑惑,不能确定乔南便是耿怀南,却也再不迟疑,脱口喊了出来。
鳌拜听得吴禁忌话声,暴喝道:“此人乃反贼耿怀南,众侍卫听令,速将此人拿下!”呼喝斥骂声中,十几名大内侍卫一拥而上,齐朝乔南扑来。吴禁忌近水楼台,屈指成爪,疾向乔南咽部抓来。身当此境,乔南不及思虑,双手微挫,使一招风雷拳法中“风起云涌”,试图格挡吴禁忌来袭之爪。拳爪相击之下,乔南但觉奇痛无比,竟不能自持,双拳斜斜朝下垂去。吴禁忌一击得手,心道:“这小子棋艺高超,武功却稀松平常。尤其拳上内力,与常人一般无异。”当下他并不回手,变爪为掌,直朝乔南胸部劈去。
乔南眼见他单掌劈来,避无可避,挡无可挡,索性闭了双眼,静待厉掌落下之时。众人吵嚷声中,忽听得“啵”一声轻响,紧接着“哎吆”一声惨叫。乔南听闻叫声,睁眼看时,只见吴禁忌倒飞出两丈开外,口角边血迹长流,显是疼痛不堪;自己身左侧,师父圆通跌坐于地上,胸前赫然一只掌印,衣衫已隐然破碎,他双手合什,口中念念有词。转念之间,乔南已知师父替自己捱了一掌,却不知伤势如何?吴禁忌受他浑厚内力反击,被震得心脉损伤,倒地不起。
乔南扶了圆通肩膀,颤声问道:“师父,你伤势如何?”
圆通轻笑一声道:“不碍事,只是五脏受到震动,气血略微阻涩。我适才运功绕行一周,业已无碍。”乔南说道:“若然你感觉气血不畅,弟子施以针灸之法,当可治愈。”圆通摇头道:“贫僧已无虞,不必多虑。只是今日寺中之劫难,却不知如何善了。”
十几位侍卫对圆通颇为忌惮,竟不敢上前,只团团围住他们师徒二人。只听得本觉方丈说道:“仅凭吴施主一人之言,便认定乔南为反贼耿怀南,难以让人信服。望大将军三思,不要冤了他人。”鳌拜轻哼一声,反问道:“老和尚,你这做师父的,难道不知你的徒儿是反贼吗?”本觉方丈念声阿弥托佛,淡然道:“老衲收他做俗家弟子时,只知他为人本分,乐善好施,却从未听说他为反贼。”
此时吴禁忌运功打坐,歇息一会儿,已能开口说话,闻言道:“此人与耿怀南棋路颇似,身形一般,定为同一人所扮。天下哪有如此相像之棋艺高超之人?”乔南闻言反驳道:“天下棋风相似、身形高大之人千千万万,依你如此说来,岂不均为同一人所为?真乃滑天下之大稽也。”
鳌拜略懂棋艺,已看出吴禁忌此局必败,心中怒其不争之时,却暗自定夺:不论吴禁忌所言是真是假,如今只能霸王硬上弓,容不得在少林寺众僧面前一败再败。鳌拜随怒声道:“吴大师一代棋王,品格高尚,岂能诬陷你一个黄口小儿?来人,将他拿下了,押回洛阳府衙去审讯!”
侍卫们正欲作势扑向乔南,却听得圆通说道:“乔南乃贫僧弟子,贫僧可担保他清白。”鳌拜冷笑道:“你一个少林杂役僧人,又拿什么来担保他清白?”圆通和尚起身站立,宣声佛号,肃声道:“贫僧虽人微言轻,却愿用区区性命来担保弟子乔南清名。自五年前起始,乔南拜贫僧为师,扫地挑水外,研习一些医术病理,从未离开少林寺半步。”圆通言下之意,再也明白不过:乔南五年前便已投入圆通门下,从未离寺一步,而天下棋会于一年多之前举办,乔南分身乏术,又如何会是天地会反贼耿怀南?
闻听师父之言,乔南不禁一愣,暗忖:“师父从不诳言,唯恐破戒。今日为了自己,却不惜撒谎破妄语之戒。”
鳌拜略一思索,已明其意,大声道:“依你言下之意,作为师父,你愿为弟子代为受罚?”
一旁之本因大和尚再也忍不住,接口道:“本就无过,何言受罚?大将军适才所言,老衲倒越来越听不懂了。有一句话说得好: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闻听本因之言,鳌拜脸色阴沉,显得恼羞成怒。身畔一位大内侍卫察言观色,心知鳌拜已生了杀意,虎吼一声道:“胖和尚,竟敢顶撞大将军,真的活腻歪了。”他话未及完,早抽出腰中长刀,劈头盖脑朝本因砍来。
本因和尚久历江湖,心中早已不耐,见那侍卫兜头砍来,正中下怀,长笑声中,庞大之身形拔地而起,跃过那侍卫头顶之时,使一招无相劫指中“卿本虚无”,指力堪堪击在长刀刀刃之上。“嗡”一声轻响声中,那侍卫握刀之虎口巨痛,拿捏不定,长刀“玎珰”一声跌在地上。本因和尚站定之后,并未乘胜追击,笑说道:“刀乃杀人之利器,出手之前,最好想好了再下手。否则每次均摔跌于地上,却是有违初衷。”那侍卫心知大和尚功夫远胜自己,且并未乘胜追击,显是给自己留了面子,虽不致亲口言谢,但也再未口出狂言,悻悻然拾起地上长刀,自回至侍卫群中。
本觉方丈行至鳌拜身前,双手合什道:“拳乃末技,出家人籍此修身悟性,不能以此来争强斗胜,违了达摩祖师初衷。不敬之处,还请大将军原宥。”
鳌拜冷笑道:“你倒说得轻巧。若拳为末技,几百年来,少林功夫为何能称雄武林,领袖群伦?今日之事,须得有人来承担,否则本将军一声令下,调集河南境内之兵,踏平少林寺。”
本觉方丈念声阿弥托佛,说道:“老衲身为寺中方丈,自该承担一切劫难。”鳌拜点头道:“既然老和尚愿担待一切,我便成全你,随我去一趟洛阳府府衙。”本因大和尚正欲出言相讥,方丈师兄摇头示意其闭口。一旁之本无、圆明等怒目相视,却摄于方丈威严,均未出言反驳。
乔南心中但想:“少林寺建寺千年以来,从未曾听说过有方丈被官府带走之事。此事因自己而起(被吴禁忌指认为耿怀南),须从自己而终。若然僵持下去,拳脚相见,免不了互生仇隙。鳌拜此人心胸狭窄,一介武夫,或如他所言,调集近处朝廷兵营,围困少林寺。那时兵戈相见,少林寺千年古刹,难免被毁于一旦。”他心中主意已定,大声道:“方丈师父,此事因我而起,本就与你无关。我乔南孤身一人,无牵无挂,正想去洛阳府衙游玩一番。”他口中说来轻松,余人却听得心事沉沉。
众僧议论声中,忽听得圆通和尚道:“方丈,此事全因贫僧而起。贫僧自知罪孽深重,甘愿随鳌拜将军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