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天下棋会(1)
当下余人抬了习孔汕、廖舒文进屋,乔南伸指探其气息,发觉已是奄奄一息,命垂一线。他先用针灸之法,辅以内力弹针,激活二人心脉及经络,其后再喂食汤药,护住二人脉息。白自胜见到他内力弹针之法,讶异道:“一年多不见,你内力进境如斯,莫非有何奇遇?”乔南苦笑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火云掌衍生内力也愈来愈强。用于弹针疗穴尚可,若用于武学搏击,则有作茧自缚之嫌,未伤敌,恐先伤己。”白自胜听完不禁啧啧称奇,说道:“是否你内力增长时,感觉便舒适一点?”乔南应道:“确如白兄所猜想。”白自胜道:“如此催逼你勤加习练,以增强内力。天长日久之下,你体内两股内力交相增长,愈变愈强······只是这武功千古奇变,与你本身是福是祸,殊难逆料。”乔南笑道:“我与寒山子闲暇时,已辩证不止十次八次,其结果总是:内力增长有穷,衍生之力无限,内力达极限之时,也即我身体崩溃之时。我本身死亡后,衍生内力也就灰飞烟灭了。”白自胜低头默然,心下里黯然神伤。
到得第二日午后,经乔南施以针灸疗法,又服食汤药之后,习孔汕、廖舒文之伤势已趋好转,之后只需每日服食汤药及搽涂外伤药即可。二人正当壮年,又久习武功,料想一月内当可痊愈。这期间,习忠一直侍奉左右,显得甚为忧心。当乔南告知他父亲一月内当可痊愈时,习忠才不再忧虑,言谈间渐渐有了笑容。
忽一日清晨醒来,乔南感觉五内如焚,口干舌燥,浑身仿佛着火了一般。他心知又是衍生内力于体内作怪,强自收慑心神,依汪芷渃所遗心法打坐练功。约一个时辰后,体内“汹涌波涛”渐渐平息,痛感消失。乔南心下却暗暗吃惊:体内衍生内力增速加快,近日常有“占上风”之时。依此推理,恐怕自己时日无多了。
他打坐完毕,正欲起身去厨房,习忠敲门而入,说道:“乔南,谢谢你不记前仇,救了我父亲之命。我在这里代我父亲谢过你。”说着他便一揖到地,躬身拜了下去。乔南急道:“习忠,快起来。拜什么拜,我与天地会渊源颇深,做这些事,不过份内而已。倒是我要感谢你,照顾石大姐如此长时间,从无怨言。对呀,过些天习香主伤愈之后,你也可随行回家了。听习香主说,你母亲甚为惦记你,常自因思念你落泪,你还是回家看看吧。”
“石大姐伤虽已痊愈,但缺了人照顾,心情总是郁郁,我不可丢下她一人孤苦伶仃。我父亲···对她···寡情薄义,我们家欠她良多。若是我也···不管不顾她,于心何忍?”习忠说话吞吞吐吐,全无平常时利索。沉默片刻,他忽地仰头激动道:“乔南,今日我求你一件事,请你一定答应。”乔南奇道:“是什么事要我帮忙,你尽管说来。但凡我能做到,一定帮你。”
习忠知道他向来信守诺言(当日比武,自己曾利用过他此点),当下再不犹豫,说道:“山中度过这些岁月,乃我人生中最美好之时。此段时光,我始终陪在石大姐身畔,照顾于她。随时日增多,我渐渐得知,石大姐表面冷漠,实则心地十分良善,因受我父亲逃婚之苦,内心凄苦之极。那年与你比武时,发生变故,石大姐本可杀了我父母亲,但临到最后,她终究下不了手,还因为救我而受伤。从那时起,我便有了报答她之心。相处时间愈长,我便越是放不下她,时刻想跟她在一起。乔南,我拿你当好朋友,我有一句话要告诉你,烦劳你再转告与我父亲。”习忠双眼热切望定乔南,等着他的回答。乔南笑道:“这又有何难,你尽管说来便是。我一定转告与你父亲。”
习忠沉吟道:“我今年已年满十八,可算的成人了。既是成人,说话自然要负责,说过了就要算数,生死不更改。我···我要娶石大姐为妻,生生世世爱她,维护于她,不叫她受了半点冷落。”
乔南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他本想习忠要说“我要认石大姐做干娘”,谁知他竟说“我要娶石大姐为妻”,可后面两句“生生世世爱她,维护于她,不叫她受了半点冷落”,却又如此明白无误,那便非是口误了。石大姐比他大十岁有余,且与他父亲有过婚约,师兄妹同门习武,辈份相同;若他二人成亲,结为夫妻,习孔汕岂不成了石大姐公公?这辈份该当如何称呼,该称师妹哪,还是该称儿媳?乔南脑中一片混乱,呐呐说道:“你···你要娶···石大姐为妻,可···可石大姐同意吗?”
习忠脸色潮红,垂了双眼道:“她虽没明说,我想她自会同意的。”
乔南说道:“兹事体大,还是问过了石大姐再定。”
习忠大惊道:“万万不可!若你去追问与她,岂不等于害了她吗?女人心性,最是碍于脸面,怎可示羞与人。”乔南犯难道:“不知石大姐意下如何,我不敢做主告知你父亲。”
习忠沉默半晌,似乎下定了决心,说道:“石大姐···她···她已有了身孕,如何会不同意呢?此事我只告诉你一人,千万替我保密。说服我父亲时,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将此事宣之于他。”乔南只惊得目瞪口呆,张口结舌道:“你···你们···有过···”,竟不知如何说才好。习忠说道:“乔南,拜托了。”转身缓缓离去,再也没有回头。
乔南呆立于房间当中,许久未动,心中只是想着习忠适才之言,暗忖道:“习忠将此事托付于我,便是信得过我。我去面对习孔汕,又该如何提起此事,如何说服与他?”一时间千头万绪,毫无理会处。他本年少,历世又少于常人,更无此等感情经历,所识女子中,对香凝儿既敬且畏,其情甚杂,对惠子姑娘视作妹子,一起时只觉欢畅好玩。现下要他去说服一个过来之人,难度可想而知。有心告诉白自胜,请他去说服习孔汕,也许容易一些,然想到对习忠之承诺,只得作罢。
晚餐时分,寒山子在门外怨声道:“喂,小子,你的一众朋友来到我‘府上’,又吃又喝的,好像吃大户一般。中午你不做菜,绿衣仙子大人大量,原谅了你,谁知你得寸进尺,连晚餐也不做,真是岂有此理?”乔南掀帘而出,打躬作揖道:“我想得出神,竟忘了你老人家肚里的馋虫。各位稍候,我这便去下厨做饭,半个时辰后开饭。”余人听到二人对答之声,想到不久之后的美食,不禁莞尔。
半个时辰后,凉棚下饭桌上果然菜已齐备,八道凉菜,八道热菜,俗称八八筵席。凉菜为:麻辣凉拌海带丝、京葱猪耳、金丝蟹柳豆腐舟、酒醉排骨、凉拌蒜蓉茄子、糖醋藕片、五香酱牛肉、绍兴醉鸡,热菜为:蜜汁五花肉、清蒸桂鱼、爆炒牛肚、青菜炒秀珍菇、咸鱼花腩煲、麻辣小螃蟹、清蒸龙虾、东坡肘子。外加一盆香辣羊汤。
众人团团围坐一席,伸筷一一品尝之后,轰然叫好,有的夸“珍馐美味”、“脍炙人口”,有的赞“色味俱佳”、“唇齿留香”,唯独寒山子摇头晃脑道:“爆肚火候欠老,桂鱼嫩而不滑,乃此中败笔也。若是龙虾······”白自胜打断他话头道:“你二位真乃趣人也,一位厨艺天下无双,可谓食中大师,另一位食指独步天下,可谓品尝大师。凑在一起,一做一吃,相映成趣,真乃一对至尊活宝也。”众人听了他的评判,尽皆大笑。之后,寒山子命童儿搬出两坛陈年汾酒,各自斟酒痛饮。到得后来,酒意渐渐醺头,话便多了起来,白自胜叹口气,说道:“我这位小兄弟,棋艺、厨艺均达上乘,寻常人难及一二。即便武功一道,假以时日,以他心思之巧,智慧之高,其成就可谓不可限量。唉,只可惜天妒英才,天妒英才啊······”说到此处,他竟然抽噎不止,泣不成声。
习孔汕和廖舒文见白堂主醉状,劝他回房歇息,再唔饮酒。白自胜拭去眼角泪珠,笑对乔南道:“乔兄弟,下月十五,直隶京城有一场盛会,名曰天下棋会,是鞑子朝廷为展示皇恩浩荡、普天同乐而设。天地会自然要参与其会,毁了鞑子皇帝安抚汉人之意。若你有意,便与我同行,去看一场热闹如何?”乔南闻言大喜,说道:“天下棋会,想来全天下的高手都将汇聚其中,千百高手一同弈棋,确为百年不遇之盛事。白兄,何时启程,我跟你一起去。”余人见到这一老一少称兄道弟,仿若一对忘年之交,心下里均窃笑不已。
酒宴散了之后,乔南找到习孔汕,见左右无人,对他说道:“习香主,在下有一事相求,不知习香主可否应允?”习孔汕此时已刮去满脸虬髯,丰神俊朗,笑着说道:“此次曲阜事变,我身受重伤,几乎丧命,全凭你妙手回春,捡回我一条性命。甭说一事相求,便十件八件事,也一并答应你了。”乔南喜道:“此话当真?”习孔汕伸出手掌,同乔南击了一掌道:“你我击掌为盟,所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大丈夫说过之话,岂可反悔?”
乔南拉他至山上一僻静之处,正色道:“习香主,习忠托我告知你一件事,求你务必答应。此事我已求过你,你也答应了(习孔汕点头表示认可)。我要告知你的是:习忠说了,他要娶石大姐为妻,过些时日便要行婚配之礼。”习孔汕闻言脑中“嗡”的一响,抱侥幸之心问道:“你···你说的哪个石大姐?”乔南回答道:“就是你的石师妹,此事千真万确。”
习孔汕呆了半晌,颓然跌坐于地上,喃喃自语道:“冤孽,冤孽。我当年为情所困···为情所累,负了师妹一片痴心。今日里她要报复与我,竟然···竟然要···嫁给我儿子。”于一瞬间,他仿佛老了十多岁,双眼无神,面色灰白,说不出的意境萧索。乔南随他坐于地上,搭讪说道:“习香主,石大姐虽说年龄比习忠大了些,但她人生得漂亮年轻,又心地善良,实在···实在···会成为一个贤妻良母。”
山顶上微风吹过,片片桃花缤纷落叶,煞是好看。习孔汕提掌运气,猛地朝虚空击了一掌,花叶翻飞中,大喝一声道:“乔兄弟(堂主与乔南称兄道弟,他自不敢以长辈自居),姓习的欠你一条命,今日还回你便是。我死了,也即称了石师妹之心。只是有一条,习忠万万不可与她成婚!否则···那不**吗?”其时明末清初,视礼教甚重,此等“**”亲缘,实难被世人所理解。
乔南眼瞧他提掌朝自己天灵盖击下,不及细想,右拳直击他手臂曲泽穴,左掌拍向他后背神堂穴。只听得“啵”一声,习孔汕右臂软软垂下,后背要穴受击,人顿时委顿了下去。乔南情急之下,全力发功,体内两股截然不同的内力受他激荡,突然间迸发而出,其势颇为惊人,此时甭说习孔汕,便是像白自胜一般一等一的当世高手,恐也难以承受。
习孔汕委顿于地,惨然道:“乔兄弟,你这是何苦?我死了,这逆子丧父,或许会收回**之心。”
乔南见他尚可开口说话,心下稍宽,暗忖道:“习香主存了自戕之心,欲以此警醒儿子和师妹。可他二人已有婚姻之实,习香主即使自戕,又于事何补?为今之计,也只有实话实说了。”当下对习孔汕说道:“习香主,有一事我不到万不得已不愿说,那便是···石大姐已有了身孕。”
习孔汕闻言双目欲裂,“哇”地吐了一口血,人便昏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