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天不藏奸(8)
甄源硬生生收回掌力,怒声喝到:“香凝儿,你疯了吗?竟帮这野小子对付爷爷!”
香凝儿早哭得梨花带雨,抽噎道:“他一个将死之人,你何苦为难与他?”
甄源长声叹道:“你···你不懂其中关窍。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也。事已至此,须容他不得。否则我若离世,你一个女孩儿家,孤苦伶仃,受人歧视,如何生存?”他突然间猱身而上,左手在前,右手于后,快若闪电般将香凝儿点倒在地,身形毫不停顿,流星般扑向乔南。乔南心中早抱了死意,只叹息自己年幼识浅,料事无定,恐害了白兄白堂主性命。
烛光暗影中,忽见后窗中飞入一条人影,连人带窗撞向甄源,暴喝一声道:“甄源,事到如今,还想抵赖吗?”乔南睁眼看时,却正是白兄白堂主——白自胜。白自胜与甄源“嘭”然对了一掌,各自退后三步停住。白自胜神完气足,意兴勃发,冷眼盯着甄源看。前门开处,四五人依次踏入房中,手中均携了兵刃,正是香主习孔汕、黄柏武等。甄源喉头一甜,嘴角溢出血来,他收慑心神,强自咽下口中鲜血,惨然笑道:“白堂主,事已至此,甄源无话可说,按会规···毙了我便是。临死之前,只一事相求,恳请堂主答应。若堂主不肯答应,我···我甄源死不瞑目。”
白自胜笑道:“念你我同道相识一场,且听你说来,若无伤大局,答应你又如何。”
甄源一揖到地,嘶声道:“甄源在此先行谢过白堂主。来世做牛做马,报答堂主知遇之恩。”咳嗽了两声,续道:“几个月之前,我身份被识破,我孙女被鞑子下了毒,他们威胁我交出海底(天地会会员花名册),否则不给解药。我知道海底在堂主手中,得来殊非不易。其后大把头设计捕获白堂主,日日在牢狱地道中监听,终一无所获。之后又设计放走了堂主,以期欲擒故纵,得到天地会海底,图谋一网打尽。这期间,我几次潜入堂主住处寻找海底,均无功而返。后来他们对我逼迫甚紧,无奈之下,我供出了几个会所地址,其后···十几个弟兄···命丧鞑子之手。我害死自家兄弟,心底有愧,常常从噩梦中醒来。我告知了他们很多秘密会所地址,包括白堂主的住址······今日之后,我等......你等务必变更住址,免遭鞑子屠戮。白堂主,这是我平时记得一些鞑子接头人、暗号、地点等记录,或许有用。”他张开左手一抛,一张折叠的白纸旋转飞向白自胜。
“甄源将死之时,恳求堂主答应两件事。第一件:我死之后,勿要在会众中宣布我为叛徒,只言被鞑子残害;第二件:我死之后,我孙女香凝儿孤苦无依,望白堂主予以照应。说白了,也是我甄源临死托孤之意,望此处众位拂拭照应。姓甄的即使下至阿鼻地狱,也会感念各位恩情。”他说话声音本就嘶哑,此时道来,更显苍凉之感。就在众人皆看着白自胜之时,甄源自靴中拔出一柄匕首,手臂挥处,“嗤”一声响,匕首插入他胸部,直沒至柄。
香凝儿一声惊叫,扑至爷爷身边,拔出胸前匕首,疾朝自己胸前刺去。身后黄柏武手腕微动,两粒石子激射而出,一粒击中香凝儿持刀手腕,一粒击中她后背麻穴,香凝儿手腕一软,匕首跌落与地上,同时她人扑地而倒,昏厥了过去。
白自胜不看甄源尸身,仰头说道:“甄源老儿,你走吧。我答应你的两个请求。”乔南抱起香凝儿,余人抬了甄源尸身,一行人默然无语,疾朝城外行去。
次晨醒来,乔南独自找到白自胜,叙说了别后情形,问道:“白兄,你如何得知甄源叛变一节?”白自胜道:“自你走后,我即开始甄别内奸,归拢诸事之后,矛头逐渐对准甄源。只是苦于证据不足,不可贸然定罪。此次你三人归来,我即派人跟踪监视,直至昨夜,甄源终露出破绽······唉,小兄弟你宅心仁厚,为兄的本该高兴,只是对奸恶之徒,那又另当别论。”乔南知他为自己好,并不辩驳,谢过之后,径自回房去了。
未及坐下,忽觉心跳加剧,腹中仿若火烧火燎般煎熬,来势凶猛。他急忙伸手入袋,想吃一枚丸药止痛,岂知一摸之下,叫一声“苦也”,药盒中空空如也。乔南竭力移身于卧榻之上,翻滚了几下,脑海中不断现出爹爹、姑姑、白兄、虎豹兄弟、石大姐、习忠、香凝儿、惠子、阿敏之音容笑貌,心中惊惧道:“难道我便如此死了?爹爹的故乡在开封,我还未曾到过······”便即昏厥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环目四顾,但见一张瘦长马脸于眼前左右晃动。乔南问道:“寒山子,你怎么在此地?难道你也加入天地会了不成?”寒山子朝他眨眨眼睛,说道:“小朋友,你可醒来了。否则我辛苦得来的神医名头,岂不毁于你手中。哼,白老儿死乞白赖求我收留与你,看在他懂事的份上,勉强留你与此。”乔南奇道:“白堂主如何懂事了?”寒山子嘿嘿笑道:“白老儿所送之物,除你而外,还带来了两车食材和一千两银子,你说他懂事不懂事?”乔南知白兄如此做全为自己,心下感动不已,随道:“白堂主还在此间吗?”寒山子啐道:“你睡了三天,难道白老儿便要等三天吗?真是岂有此理。”突然转为笑脸道:“我看护了你三天,从阎王殿里拉你回来,委实周折不小。你小子若知恩图报,不妨为绿衣仙子做几道菜尝尝。”乔南听得他这几句话,如聆仙乐,一骨碌翻身爬起道:“我这便去做。”寒山子马脸笑意盈盈,舌上生出绵绵馋涎,仿佛已见到满桌的山珍海味,美味佳肴。
乔南找遍三间茅屋,却不见石大姐、习忠和阿黑,回问寒山子道:“不见石大姐和习忠,他们都走了?”寒山子指着对面一小山包道:“石姑娘喜欢清静,搬至对面去居住了。习忠这小子除晚间外,成天腻在石姑娘屋中,倒像是他儿子一般。”
乔南每日里烹几道菜,与寒山子分享。有时烹多几道菜,便送去石大姐处,顺便讨教几道菜谱,以图第二日与寒山子品尝。做菜之外,他本想弈棋,可惜另外三人均无此嗜好,只得作罢,退而求其次练功。依照干娘汪芷渃所留丝绢上心法习练,初时进境甚小,被火云掌所生内力压制,难以进展。一个多月后,如干娘所言,仿若斛斗倒转,内力不再外溢,练功打坐之时,甚至能感觉到丹田中内息源源流入,经四肢百骸,流转全身经络。
如此数月之后,他本身内力大增,进境之速,令得寒山子也咂舌不已。只是有一样事令他烦心,内侵火云掌力借寄生之力,亦一样迅速增强,宿主愈强,则寄生者愈强。二人对此千年不遇之“怪病”,既感新奇,又觉有趣,常一边品菜饮酒,一边辩论此事,往往争得面红耳赤,不亦乐乎。初来之时,寒山子对乔南施以针灸,他手指弹针之后,内力通过银针进入体内,尚可控制火云掌衍生之力;但随着乔南内力增强,火云掌衍生内力随之增强,寒山子通过弹针输入之内力,竟再也不能控制衍生之内力,反有被啮之虞。
之后乔南发觉,本身内力初长之时,其势力强过衍生势力,则自己感觉颇好,毫无疼痛之状,但随时间之推移,二者趋于平衡,则自己感觉恶劣,疼痛加剧。如此则如黄河之水与坝,水位愈高,坝也愈高,反之亦然,长此以往,形成恶性循环。
寒山子与乔南发现此事后,细致专研其病理,苦思良久,竟找不到一个可行之法。针灸对之无能为力,药物则一损俱损,难以毕其功于一役。若靠外在内力拔除之(衍生内力),则所需内力之强,难以想象,恐当世无有其人。退一万步讲,即使内力足够,如何运用内力拔除衍生内力,实是一个天大的难题,正所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乔南想不出求生之道,并不强求,将此事搁置与一旁,专心讨教寒山子医术。寒山子虽发誓不收徒,一来吃人嘴短(每日吃人家美味菜肴),二来念他将死之人,终不致传予他人(自是带入坟墓),三来则惜他天生聪慧,追求医术,颇有惺惺相惜之感。故此寒山子竟倾心相授,尽将自己医书展示与乔南,有问必答,不厌其烦,仿若私塾里的夫子。
冬去春来,花开花落,山野中岁月易逝,忽忽已过得一年有余。乔南对几本医书(黄帝内经,千金方,伤寒杂病论,本草纲目等)熟读如流,甚至研读了寒山子自己所著之医书。期间山中来过一些江湖豪客,寒山子大多拒之门外。那些江湖人物被拒之后,无奈转至乔南手下(认为他乃寒山子之徒),或难或易,均被他治愈,倒挣了几万两银子诊金(江湖人物随心所赐)。有了大把银子,二人再也无须盗用食材,花钱甚为顺手。
乔南每日做菜之后,隔日便去石大姐处讨要菜谱,日日如此,经年累月,川粤京鲁,宫廷菜系,皆已学得十之八九。这一日再去讨要时,石大姐摊了双手道:“你以为我手中菜谱无穷无尽吗?菜谱没有了。这是我昔年记载的一些心得,你拿去参详,或可借用一二。”递给他一本笔记,其上蝇头小篆写就,-字迹娟秀,誊抄工整,一看便知颇费心思。乔南谢过石大姐,自回去参详笔记去了。
其时正当四月之初,天气宜人,山间桃花盛开,群山吐翠,生机奥然。偶有野兔、野鸡、山猪跑过,伴着鸟鸣之声。寒山子带了药童,正欲去后山采药,却见远处几匹马疾驰而来,其后紧跟一辆骡车。驰到近处,寒山子见为首之人乃白自胜,皱了眉头,不悦道:“白老儿,你怎么又来了?前番麻烦还未料理完毕呢。”白自胜哈哈大笑道:“寒山子,好人做到底吗。我手下弟兄被鞑子鹰犬所伤,伤势极重,寻常郎中不敢接手,也接手不了,只有找你这神医一试。”寒山子双眼一翻道:“我也接手不了,也不愿接受。你那小兄弟乔南就快要死了,你最好带他离开此地,免得污了我圣名。这小子虽治不了自身之病,但要对付你手下几人,却绰绰有余。我劝你还是找他去吧,不要在此耽搁时间,误了你手下之命。”白自胜闻言不再与他多语,下马吩咐车夫几句,转身朝山中茅屋行去。
乔南见到白自胜到来,自是喜不自胜,寒暄了几句,白自胜道:“清廷无道,同治近年大兴文字狱,陷害了许多无辜文人。此次曲阜之行,恰遇到一桩文字狱案子,会众弟兄不忿朝廷作为,出手劫了法场,解救了山东几位知名文人。本以为此事小事一桩,谁知清廷竟然震怒,尽数派好手围剿。寡不敌众之下,死伤了一些弟兄,香主习孔汕、副香主廖舒文身受重伤,生命垂危。”
乔南急道:“人可到了吗?快将他们抬进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