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天下棋会(2)
次晨醒来,习孔汕睁眼看到习忠跪于地上,双眼哭得通红,别过了头沉声道:“逆子,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来,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你走吧,姓习的从此没有你这个儿子。”习忠只叫得一声:“爹爹。”便已泣不成声。
木板门“吱呀”一声开处,一位白衣妇人入得门来,却正是石师妹。她走到习忠身前站定,脸色煞白,如漆星眸紧盯习孔汕,厉声道:“习孔汕,你当年毁了你我白头之约,做了背信弃义之人。如今你又要你儿子做背信弃义之人吗?”习孔汕闭了双目,勉力坐起身来,说道:“师妹,我当年迫于师父之命,与你订婚。可···可订婚之前,我已与惠兰私定终身。后来我与惠兰私奔潜往北方,无论如何···总是我负了你。你···你要报复与我,何苦用此等手段?”
“习孔汕,你也忒高看你自己了。你自己不成器,做事畏首畏尾,心志不坚,做了背信弃义之徒。哼,生的儿子,可比你有担当多了。我虽大他十几岁,但那又如何?王法中那一条说了:我不可与他成婚。情之一字,岂是你能猜得透?”石师妹讲的振振有词,习孔汕听得瞠目结舌,半天里回不过味来,只呐呐道:“我···我一生···为情所困,我猜不透···情之一字?”
“哈哈哈哈!猜不透便不要去猜,何苦自寻烦恼呢?人生曲折处,得放手时须放手,不必强求。习香主,事已至此,该当顺其自然才是。”哈哈大笑声中,白自胜立于门口朗声说道。
习孔汕睁开眼来,心中兀自咀嚼着“人生曲折处,得放手时须放手,不必强求”几句,口中喃喃自语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自己所种情孽之根,自是···结了一个苦瓜。”稍微顿挫,对习忠说道:“忠儿,罢了···罢了,你随石师妹去吧,要好好善待与她,与她···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习忠闻言如闻圣音,“咚咚咚”朝父亲磕了几个头,哽咽道:“孩儿定遵父亲之言,此生对石···大姐誓爱不渝,与她永结同心。”说完后长身而起,携了石大姐之手离去。
白自胜出门对乔南说道:“乔兄弟,此间事已了,你我今日便即启程,一路赶往京城,去赴那天下棋会。不知你意下如何?”乔南早已心驰神往,喜道:“如此最好。能会会天下棋界英才,也可算死而无憾了。”
午餐过后,结束妥当,一行九人乘马离去。寒山子大袖飘飘,尽展轻功,从后急速赶来,口中大喊道:“乔南,等等!”乔南勒了马缰,笑问道:“寒山子,莫非你也想去京师凑热闹?”寒山子拿出一本书,说道:“臭小子,今朝一别,何时再吃到你所烹之菜,可就杳无日期了。也罢,相识一场,总是缘分。我虽不收徒,但这本医术笔记却馈赠予你,以报你好医之心。”乔南接过书,正欲言谢,寒山子已自飘然离去。
到得一个岔路口,习孔汕别过众人,径自朝东急驰而去,余人快马加鞭,一路朝北而去。经德州、沧州,这一日到得直沽口(天津)。众人顾虑到人多,选了一个大客栈歇宿,名曰海北客栈。直沽口乃京畿水上门户,也为北方商埠,南来北往,水陆两路,街店十分之繁华。
待到戍时时分,一行八人去一家酒楼就餐。点过菜之后,又要了一坛酒,八人团团围坐一桌,静待酒菜上来。过了一会儿,进来几位军官打扮之人,店小二唱诺道:“几位军爷辛苦了,这边厢有请!”四位军官大刺刺走入门来,将皮靴踩在板凳上,瞥眼问道:“小二,难道没有雅间吗?让老子坐大堂。”店小二回道:“诸位军爷,今儿人多,雅间已没了。还请军爷们海涵,将就一二。”这位军官正欲发火,另外一位军官使了个眼色,四人先后坐在一张十人大桌旁。店小二忙不迭地送上菜谱,那军官道:“看什么菜谱,有什么招牌菜,尽管端上来,怕老子吃不起吗?”店小二收了菜谱,慌慌张张地端上来几道下酒凉菜,外加一坛烧酒。顷刻间,四人推杯换盏,喝酒猜拳,浑没将旁人放在眼里。
酒楼中乱糟糟之时,门外走入一位胖大和尚,青布僧衣,背上斜背一包袱。小二为难道:“大和尚,小店今儿个人多,您瞧是不是···”说着眼睛朝乔南他们望将过来,显是拼桌之意。乔南看到这胖大和尚,心中便说不出的亲近,正欲开口相邀,忽听邻桌一位军官大笑道:“喂,胖和尚,若你吃得酒肉,便到军爷桌上来。”
那和尚拱手一揖,念声“阿弥陀佛”,依言坐于凳上,吩咐小二道:“店家,请给老衲来一碗青菇素面。”
那位军官不悦道:“胖和尚,你不吃酒肉,如何敢坐到爷桌上来?”另一位军官问道:“大和尚,佛名如何称呼?”那和尚道:“老衲一介村野僧人,岂敢擅启佛名。江湖中朋友戏称关宁和尚。”一位军官闻言怒道:“大将军的关宁铁骑,岂是你这野和尚糟蹋的。”端起桌上一杯酒,随手一送,酒杯斜斜朝胖和尚面门直飞而去。大堂中食客尽皆大惊,暗想这酒杯若砸中大和尚,还不毁了面容。于电光火石间,那和尚右手疾伸,掌缘在酒杯边轻轻一带,酒杯反转,平平向那军官倒飞而去。那军官心下吃惊,急切间举臂格挡,酒杯破碎声中,早已溅了满脸酒汁。其余三人见状,均从腰间拔出佩刀,发一声喊,三柄刀齐向胖和尚砍去。
那和尚起脚踢飞身前桌椅板凳,冷笑道:“我道是谁家四只蛤蟆,却原来是软脚无头虾吴三桂家的。哼哼,鞑子皇帝开什么天下棋会,吴三桂派你们来干么?”他口中讲话,手脚上却不停顿,谈笑间悉数化解了四人攻来招数。那四位军官齐进齐退,四柄刀使得如狂风暴雨般,但那胖和尚穿梭其间,游刃有余,笑声中掌影如花,“啪”一声响,一位军官应声而倒,左肩上赫然一个掌印。其余三人各挽一个刀花,提了倒地之人,疾速退往酒楼门外。
胖大和尚追至门外,却见门口站着四五十个乞丐,为首的老者淳衣百衲,脸色枯黄,眼神阴鹜,抱拳道:“出家人慈悲为怀,何苦如此执着?得饶人处且饶人。”大和尚说道:“原来是丐帮到了,好大的气派,何时替朝廷撑上腰了。”那老丐身后一人喊道:“蒋长老,何必与他多言,先杀了这恶和尚再说!”一根木棍疾探而至,戳向大和尚。
白自胜瞧得酒楼外情形,说道:“那四位军官乃吴三桂手下,料是去京城祝贺天下棋会。门外乃丐帮人众,意在帮那四位军官逃脱,维护于清廷。不知为何丐帮投了朝廷?我们务须截住那四位军官,其中大有文章可做。”八人齐齐站起身来,留一锭银子与桌上,出门径朝那四位军官追去。
才出得门,便听丐帮人众中有人惊“咦”道:“那不是中原黄沙帮少帮主吗?”有一乞丐更越众而出,冲着乔南喊道:“杨少帮主,到了直沽口,为何不打声招呼?”乔南指着自己道:“莫非你是说我吗?”那人讶异道:“杨少帮主,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丐帮胡孝儿。”乔南说道:“这位大哥,你认错人了。我既不姓杨,也不叫少帮主,当真奇怪之极。”说完了话,再不做理会,转身急追白自胜一伙而去。
此一耽搁,却错过了那四位军官踪迹。白自胜低声道:“其中一位受了重伤,他们定然跑不远,十之八九寻医疗伤去了。大伙儿注意街上医馆、药店,看到时要进去瞧瞧。”众人应一声,各自沿街寻找去了。没过得多久,只听廖舒文回转来说道:“白堂主,找到点子了,在前街一个医馆当中。”
八人来到医馆门前,正欲伸手敲门,却见门前朦胧灯影中,一块方木上四个大字:今日闭馆。廖舒文说道:“适才还开着门,转眼便关了,定是那四个狗官所为。”他纵身一跃,大鸟般掠过墙去,回转来打开门椼,众人悄然入得院内。
白自胜打个手势,示意大伙儿暂缓入内,伏在窗前等待。只见正堂中人影绰绰,一个浓重的天津卫口音道:“这位军爷受了内伤,伤势甚重。老夫医术有限,只可吊得住一口生气,却万万救不得他性命。唉,你们还是另寻高明去吧。耽搁时间稍长,恐有性命之虞。”一位身形高大的军官怒道:“哼,救不了韩二哥,我一刀宰了你。”拔出腰间佩刀,作势便要斩下去。那郎中吓得魂魄俱散,刀未及身,已萎顿与地上。
白自胜打个手势,八人猛然一拥而入,将四位军官制服,并用绳索绑了。廖舒文问道:“你们四位从云南远道而来,所为何事?”那军官哼了一声,说道:“绑架朝廷命官,你可知所犯何罪吗?”廖舒文不怒反笑,道:“依你之意,我只有杀人灭口了。”从怀中掏出一把短刀,抵在他脖颈之上,只需轻轻一推,便可置他于死地。那军官知江湖中人说到做到,毫不会手软,嘶声道:“且慢,我告诉你便是。我们奉平西王之命,前往京城,祝贺朝廷的什么天下棋会。”白自胜沉声道:“贺礼在哪里?”那军官犹豫道:“在···在悦来客栈。”
乔南看到床上军官已是奄奄一息,搭了他脉搏,问身畔那医生道:“老前辈,你可给他吃过何种药?”那老夫子道:“吃了些人参、黄芪、白术之类补药,意在提住他一口气。唉,心脉受伤极重,恐难熬过一个时辰。”乔南从衣袋中取出银针,于烛火上烤过后,冷却片刻,扎入那受伤军官各处穴道中。他暗运内力,食中二指轻弹银针,银针受震,“嗡嗡”轻响,针尾颤动不止,经久不歇。那老郎中看到如此奇异针灸之法,双眼瞪得滚圆,一脸不可置信。
半柱香之后,那军官悠然醒来,问道:“富偲兄弟,这是在哪里?咦,你如何被人绑了?”其余三位军官见他醒转,喜忧参半。那身形高大的军官道:“韩二哥,是这位小兄弟救了你。”乔南开了一张方子,说道:“照此方抓药,服食一个月,当可痊愈。在此期间,忌荤腥辛辣,不可近女色。”那老夫子听得“当可痊愈”四字,只惊得目瞪口呆,隔了半晌道:“老夫眼拙,不知小兄弟师承何人?竟如华佗再世。”乔南笑答道:“我没有师父。只是在山中时,闲来无事,跟寒山子学了一些医术。”那老夫子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怪不得吆。寒山子乃当世神医,天下医者,无出其右者。”本来那三位军官以为乔南胡吹大气,听了二人对话,方知所言非虚,韩二哥确实得救了。
那高大魁梧的军官最是直率,见事已至此,知眼前这伙人并无歹意,说道:“各位好汉,你们救了我韩二哥,在下这里谢过了。你们想知道的事,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妨说与你们。此次平西王派我们赴京,说皇帝老儿弄了个什么···劳什子天下棋会,要去祝贺一番。本来大公子(吴三桂之子吴应熊)要来的,谁知临时变卦。韩二哥乃是我等头人,代表平西王赴京祝贺,并携有贺礼。贺礼在悦来客栈中,另有人看护。”
白自胜说道:“给他们松了绑,现下到悦来客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