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论间，忽听一个道士模样打扮的人道：“未必啊未必！”那心有疑虑的人忍不住问道：“什么未必？”那道士说道：“贫道说这里未必跟那边一样也会遭殃。”那道士一发言，立刻有数十人围拢。
那人一喜，忙问道：“你有什么道理，说来听听？”那道士捋捋下巴上的一撮山羊胡子，得意地说：“天机不可泄露！”先头那骂人“乌鸦”的人口中啧的一声，道：“什么天机，他就是卖弄玄虚，想骗你的钱而已。其实什么都不知道！”那道士道：“呵呵，贫道偏偏就知道。今天就教教你。按我们道家的说法，那是‘魃’。”一人问道：“拔？”那道士摸出纸来写了个“魃”字，道：“都学着点儿。魃是‘僵尸之王’，是‘百鬼之王’，由僵尸修炼千年而成，所到之处无水无雨，农田颗粒无收，所以又称‘旱魃’。魃是雨水的天敌，只要用火烧了它，就一定会下雨。”那人摇头示意不信，道：“开玩笑吧，那是封建迷信，跟现在的‘僵尸’有屁的关系，跟长川救助站的事有屁的俄关系？何况，你说修炼了一千年，难道这一万个‘僵尸’，每一个都修炼了一千年吗？狗屁不通！”
旁听的一人道：“对啊，对啊，明明就是病毒感染的‘僵尸’，你非说是什么琵琶、钉耙，这不扯淡吗？”众人哄笑起来。那道士泰然自若，道：“你们还别不信。听说长川那边第一场仗打胜以后，烧了那批‘僵尸’的尸体，是不是？”那人道：“是啊，听说过。听说烧了那些‘僵尸’可以阻止病毒传播。”那道士道：“听说那边烧了‘僵尸’以后，就下了雨，是不是？”长川市第一战的炮火，把救助站门前的山崖泥土轰得松了，第二天门前大路就被泥石流覆盖，不能通行。而泥石流的形成，正是源于当晚的一场雨。这事新闻里早已报道，众人又都点头。那道士得意非凡：“所以了，用火烧了，立刻就下雨，这不是‘魃’又是什么？”
旁听众人一听有理，很快将那道士围得水泄不通，七嘴八舌地问将起来。
张信摇了摇头，不想再听那道士妖言惑众，牵着张望的手快步离开。身后传来那道士的声音：“我们这边有烧过‘僵尸’吗？没有。有下雨吗？没有，对不对？贫道以前遇到过很多只魃，无一不被贫道降服了。来来来，这里有驱邪的符咒……”
张望问道：“爸爸，那个伯伯说得对吗？”张信道：“他胡说八道，骗人的，你别上当。那是封建迷信，专门来骗钱的。就是有这种人，看到灾难一来就趁虚而入发国难财。小望，他那种人是没有道德观念的坏人，你千万别学！”张望点头称是。
张信刚说完，旁边一群人围着一个牧师闹开了。只见那牧师手捧《圣经》，恭恭敬敬地摊开放在腿上，一只手握着十字架，另一只手食指指着经中词句，神情俨然地念着，口中念一句，手指便移动一点。人群大声吵闹他也浑然不觉，便似没有听见。只听他念道：“起初，神创造天地。……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神看光是好的，就把光与暗分开了。神称光为昼，称暗为夜。……神说：‘诸水之间要有空气，将水分为上下。’神就造出空气，将空气以下的水、空气以上的水分开了。……神说：‘天下的水要聚在一处，使旱地露出来。’事就这样成了。神称旱地为地，称水的聚处为海。……神就造出大鱼和水中所滋生各样有生命的动物，各从其类；又造出各样飞鸟，各从其类。……神造出野兽，各从其类；牲畜，各从其类；地上一切昆虫，各从其类。……神就照著自己的形像造人，乃是照著他的形像造男造女。……”
念着念着，人们暗生虔诚之意，闭目默默听着，不再说话。那牧师见众人不再吵闹，心下稍慰，翻到《圣经》中间的一页，道：“各位请看，伟大的主耶和华早已预言过世界末日，《马太福音》第二十四卷说道：‘你们应当祈求，叫你们逃走的时候，不遇见冬天或是安息日。因为那时必有大灾难，从世界的起头直到如今，没有这样的灾难，后来也必没有。若不减少那日子，凡有血气的，总没有一个得救的；只是为选民，那日子必减少了。……那些日子的灾难一过去，日头就变黑了，月亮也不放光，众星要从天上坠落，天势都要震动。’《启示录》中又说道，羔羊解开了神的七个封印，出现了审判人们罪恶和反叛的天启四骑士，那就是战争、杀戮、饥饿和死亡。然后，天使们吹起号角，实施了最后的审判。请看，‘第一位天使吹号，就有雹子与火搀著血丢在地上。地的三分之一和树的三分之一被烧了，一切的青草也被烧了。第二位天使吹号，就有彷佛火烧著的大山扔在海中。海的三分之一变成血，海中的活物死了三分之一，船只也坏了三分之一。第三位天使吹号，就有烧著的大星好像火把从天上落下来，落在江河的三分之一和众水的泉源上。……第四位天使吹号，日头的三分之一，月亮的三分之一，星辰的三分之一都被击打，以致日月星的三分之一黑暗了，白昼的三分之一没有光，黑夜也是这样。’各位主的信徒啊，我们的神早已预言过这次灭顶之灾，那些‘僵尸怪物’是恶魔撒旦的使者，是杀戮和死亡，是为了罪恶而存在的。身为耶稣基督的信徒，必将经历一场‘大患难’，而我们如今面临的灾难，正是‘大患难’的开始。可是，这并不能使我们绝望，因为基督将派出‘四骑士’战胜邪恶，获得最后的胜利，而且信他的人有永生的确据。”见众人眼中发出异样的光彩，那牧师道：“我们伟大的主，不但预示了未来要发生的事情，也显示了他的本性和应许。只要你信仰基督，去爱主，去赞美主，去信赖主，去歌颂主，主一定会降下福音与你，让你躲过这场毁天灭地的大灾难。”
张望问道：“爸爸，这位伯伯说得对吗？”张信摇摇头，不知该怎么回答，正待移步，身旁又传来一阵念佛之声，是一个身披袈裟的年老僧人。
只听那年老僧人朗声吟着：“……世尊。若复有人得闻是经。信心清净。则生实相。当知是人。成就第一希有功德。世尊。是实相者。即是非相。是故如来说名实相。世尊。我今得闻如是经典。信解受持。不足为难。若当来世。后五百岁。其有众生。得闻是经。信解受持。是人则为第一希有。何以故。此人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所以者何。我相即是非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是非相。何以故。离一切诸相。则名诸佛。佛告须菩提。如是如是。若复有人。得闻是经。不惊不怖不畏。当知是人甚为希有。何以故。须菩提。……我于尔时。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何以故。我于往昔节节支解时。若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应生嗔恨。须菩提。又念过去于五百世作忍辱仙人。于尔所世。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是故须菩提。菩萨应离一切相。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不应住色生心。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应生无所住心。若心有住则为非住，是故佛说菩萨心不应住色布施。须菩提。菩萨为利益一切众生。应如是布施。如来说一切诸相。即是非相。又说一切众生。即非众生。须菩提。如来是真语者。实语者。如语者。不诳语者。不异语者。须菩提。如来所得法。此法无实无虚。须菩提。若菩萨心。住于法而行布施。如人入暗，则无所见。若菩萨心不住法而行布施。如人有目。日光明照。见种种色。须菩提。当来之世。若有善男子。善女人。能于此经受持读诵。则为如来。以佛智慧。悉知是人。悉见是人。皆得成就无量无边功德。……”
那年老僧人经过身旁时，数人凝神倾听，不自禁地跟在他后面，有的低声念诵经文，有的用手机上网查看网页上的佛经。那老僧恍若不觉，脚下绝不停留，继续吟道：“……须菩提。汝若作是念。如来不以具足相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须菩提。莫作是念。如来不以具足相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须菩提。汝若作是念。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者。说诸法断灭。莫作是念。何以故。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者。于法不说断灭相。……”
张望问道：“爸爸，那个老爷爷叽里咕噜说些什么？我一句都听不懂。”张信道：“他念的是佛教的《金刚经》，很深奥，我也是一知半解。大概是说，我们所看到的都是事物的外表，其实什么都不是。包括我们自己的身体，都是一副臭皮囊，毁了就毁了，不值得留恋。”张望侧着头想了半天，始终不明白什么意思，眼中尽是迷惘不解。
张信不由得想起了程梦。程梦与他虽相处时间不长，但她古灵精怪之处，却让他的人生平添了不少乐趣。加之那晚梦中的“新娘”深印脑中，要让他把程梦这副“臭皮囊”抛在脑后，不存丝毫牵挂留恋之心，又谈何容易？想到昨天她莫名其妙地大发脾气，张信并不生气，只觉万分地对不起她。至于为什么会觉得对不起她，他自己却说不上来，似乎是为了辜负了她，又似乎不是。
若即若离之际，张信神驰物外，仿佛飞到生物研究所，看到程梦等人正在交接司马宏图的研究资料，于是喃喃地道：“不知道她到了没有？资料交出去了么？一切还平安么？”
张望见父亲出神，问道：“爸爸，你在说什么？谁到了没有？”
张信摇摇头，并不回答，心里在想：“那两个年轻人不可靠。她是唯一的成年人，不仅要负责保护资料的安危，还要照顾两个年轻人，肩上的担子不是一般的重。我在这里享受天伦之乐，难道就这么放着她不管了？任她一个人浴血奋战却袖手旁观？我这样真的对么？于心何安？没想到我这么自私！”
这时，他脑中浮现出一副景象：程梦等三人弹药用尽，与无数病毒感染者近身搏斗，终于体力不支，倒在血泊之中，尸体正在被病毒感染者分食。他打了个寒噤，不敢往下想。
他又想到程梦大发脾气时的神情，虽是破口大骂，她的眼神婉转流动，蕴含深情留恋，哪里有丝毫恼怒怨怼之意？忽然间，他什么都明白了。这个女人舍不得自己离开，她是在全力以赴地挽留自己！这眼神，只有在他上高中住校时，从母亲那里看到过。他心想：“除了妈，还从未有人如此在意我这个闲人，把我看得如此重要。难道……难道……”
正当他心乱如麻之际，他突然看见救助站人堆中有一个人。那人衣衫破烂，白发苍苍，七十岁年纪，向他面露笑容，和蔼可亲。
张信心头大震，那人明明就是出城那日堵车时遇见过的老乞丐。那时他怀抱木板，板上写着三十二个字：“前路艰险，回头是岸。天降灾祸，妻离子散。取诸万物，祸福在天。驱邪降魔，师法自然。”感觉神秘莫测。后来感染者侵袭，这老乞丐在混乱中不知去向，张信一路寻子而来，波折不断，早把这事忘了。没想到这老乞丐却忽然之间在这里出现。
但见他仍作乞丐打扮，微笑如昔，眼神充满慈爱，只是手中的木板却已不见，伸出手来，手指东方，向他点了点头。
张信想冲上前去问个明白，想问那三十二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刚跨出一步，那老乞丐便忽地退入了人群中，再也找不到了，行动之快捷有如鬼神。
“爸爸，怎么了？”张信从恍惚中醒了过来，见张望抬起头望着自己，满是疑惑之色，便道：“小望，我们现在一起去找个人。”张望道：“谁呀？”张信道：“李婆婆。”张信喜道：“好呀，好呀，我也想见李婆婆，跟她说说话。我们这就走吧！”
到自己的铺位拿了背包行囊，张信让张望引路，来到李学荣床铺所在之处，却不见李学荣的人影。一问，才知道李学荣去足球场角落的商店买东西去了。不久，远远望见她拎着大包小包，大汗淋漓地回转，一见张望便大声招呼，兴奋之极。
张望那批难民住处相距较近，附近一个女童一见到张望过来，便兴高采烈地迎了上去。两个孩子在玩耍，张信与李学荣在一旁站着说了半天话，时不时地望向两个孩子。李学荣一边摇头一边询问，似乎有什么事拿不定主意。张信劝之再三，终于勉强答应。
张信把儿子拉到一边，低声说道：“小望，爸爸现在有重要的事要去处理一下，办完事就回来陪你。这段时间你先跟着李婆婆，要乖，不要乱跑。”张望小嘴一扁，几乎哭了出来，道：“爸爸又不要小望了么？”张信道：“谁说的？别胡说，什么又不又的，爸爸爱小望，什么时候不要小望了？爸爸办完事马上就回来，听话，乖！”张望伸出手，小指微曲道：“那我们拉钩，不回来的是小狗！”张信伸出小指跟儿子拉了拉钩，道：“好，拉钩！我们说好了，爸爸不回来就是小狗！”
张望破泣为笑，向父亲眨了眨眼道：“爸爸，你是要去给我找新妈妈吗？”张信心道：“正解！”但又不好说出口，微微一笑，向救助站正门走去。原来那老乞丐手指的东方，正是生物研究所的所在。这老乞丐如神明般出现，又如神明般消失，加上木板所写的三十二个字大有道理，隐隐让张信颇为信服，若不按照他的意思去做，似乎便会大难临头。他心想，既然这老乞丐指向生物研究所的方向，神情上看来又是全无恶意，那么东方必有大事发生，还是去一趟生物研究所较好。若能见到程梦等人一切平安，便不虚此行。只是一路艰险，带上儿子多有不便，他便将儿子托付给李学荣照看一段时间，放心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