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到半路,忽听张望在身后叫着“爸爸,爸爸”。他愕然止步,见儿子狂奔而来,皱眉道:“乱跑什么?还不快回去!”张望道:“爸爸,我想好了,我跟你一起去找新妈妈!”张信斥道:“胡说八道!爸爸是要离开救助站到外面去,怎么能让你跟着爸爸一起冒险?况且,你跟着只会让爸爸分心。”张望道:“不会的,我会保护自己,不信你看!”抬起脚来。张信一看,见出城时儿子脚上穿的那双新运动鞋,就像已经用了一两年,脚后跟还磨出了一条缝,哪里像是一双新鞋?由此可见,儿子在逃难时,确是发力在奔跑,以致将鞋子磨损得不成模样。
张信终于费尽心思找到了儿子,心里也实在舍不得那么快就跟儿子分开。如今儿子在身边软语相求,就算比这困难一百倍的要求他也答应了。何况自己亲自保护儿子,总比托给别人来保护要放心得多,于是点头道:“既然你坚持要跟着爸爸,那好吧,你就跟爸爸一起吧!”
“欧耶!”张望大声欢呼。“不过,我有个条件!”张信道:“到了外面,你一定要听爸爸的话,爸爸说什么你就做什么。要跟紧爸爸,一切行动听指挥,不许顽皮,不许乱跑,知道了吗?”张望道:“嗯,知道啦!我不会乱跑的!”这孩子久经磨练,见过“怪物”吃人的可怖场面,早已知道遇上“怪物”不能轻举妄动,这一声倒是回答得干脆爽快。
张信牵着儿子的手,道:“走吧。”
张望笑道:“喔——找新妈妈去啰!”
父子二人到救助站正门存放物品之处,取回了武士刀,问明了生物研究所的走法。驻军部队说长川救助站失陷后,张信那把步枪已上缴,并由军区统一配给士兵,普通民众不能持枪,便不予配发了。又说他二人既然是自行离开救助站,驻军便不能为了保护他们而分散兵力。研究所外有武警把守,只是告诫二人一切小心行事,万不得已时就退回救助站来寻求保护,救助站大门永远为父子二人敞开云云。
出了名都市体育场,场内弥漫的浑浊气息顿时消散殆尽,一股清爽的空气扑鼻而来,胸襟为之一宽。
一路上,大街小巷,不时有病毒感染者出没。
张望不停数着数:“七百八十三,七百八十四,七百八十五,七百八十六……”张信奇道:“你在数什么?”张望道:“我在躲‘怪物’啊,一共躲了七百八十八个了!”张信道:“那么多?难道你一直在数数?”张望道:“是啊!”又道:“难道我们打过的赌你忘了?”张信道:“哪有?”张望见他言不由衷,大声道:“爸爸,你不会真忘了吧?我们说好的,你可不能耍赖!”张信道:“没忘,没忘,说好的轮滑嘛,完了肯定给你买。”张望怒道:“你都没在数,怎么知道谁输谁赢?”张信笑道:“我数了,没你多。”张望气鼓鼓地道:“真没意思,不玩了,不玩了,你都没认真在玩!”
张信忙道:“好啦,好啦,爸爸认真玩。这样吧,以前躲过的都不算,我们重新开始,从现在开始算,怎样?爸爸绝不放水!”张望哼了一声,道:“不行,不公平,那样的话我之前就白数了,太吃亏了!而且都没成就感,说不玩就不玩。要玩就玩另外的游戏,规矩我说了算!”张信笑道:“好啊,乖儿子说玩什么我们就玩什么。我奉陪到底!”
张望想了想,道:“好。我们来比比,看谁先找到我的新妈妈!”张信大窘,道:“这……”
张望道:“你刚刚才说过我要玩什么就玩什么,现在又不干了!”张信脸一红,道:“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可是……”张望笑道:“那不就成了,有什么可是不可是的?”张信道:“我怎么知道你新妈妈是谁?”张望笑道:“爸爸,你就别那么假了。还用说吗?我未来的新妈妈就是程阿姨啊!”张信怒道:“别胡说!”
名都市的病毒感染者颇为分散,一路上并无特别的危机。父子二人谈谈说说,路上倒并不寂寞。
父子二人按照救助站工作人员指的路途,拐弯抹角,躲过了数批感染者队伍。见儿子躲藏感染者的行动有板有眼,往往能提前预感到有感染者,小身子一缩,就藏到了绿化带草丛中,动作熟练之极,心中不由暗暗纳罕。
来到六道街口,远远望见七栋大楼巍然耸立。每栋大楼楼顶都有两三架直升机停泊,机身上都是外文,有英语、俄语、德语、法语、日语、韩语,也认不出这许多。研究所大门一侧的墙长达三十米,墙上写着“中国科学院名都市生物科学研究所”十五个大字。
研究所内,广场、庭院等处空无一人。研究所外,却是战场。张信连忙用手遮住儿子的双眼,不让他看见这血腥场面。
只见生物研究所铁门外聚集了数百个病毒感染者,却因大门坚固,一时冲不进去,只是抓着大门铁栏摇晃不已。数十名武警分散在铁门内、楼顶上,正在开枪射击,弹无虚发,一声枪响后便有一个感染者倒地。不到十分钟,围在门外的大半感染者便横尸就地。其余感染者见势不对,连忙狼狈逃散。
张信牵着儿子的手,越过一众感染者的尸体,走到门前。门后一名武警喝道:“干什么的!”张信道:“我们找一个叫程梦的女人。请问她在不在里面?”那武警道:“程梦?女的?没听说过,这里没这个人。”张信恭敬地说道:“不会吧,他们昨天送东西过来,现在应该送到了,应该还在里面。他们一行有三个人,还有两个年轻人,一男一女,一个姓刘,一个姓梁。我跟他们一起的,昨天失散了。能不能麻烦你行个方便,让我们进去见见他们?”
那武警道:“身份证拿出来!”张信取出身份证递了过去。那武警把身份证正反两面翻来覆去地查看了几遍,确保没有异样后道:“你在这里等一下!”转身进入张信对面的大楼。
一杯咖啡的时间,那武警从大楼中出来,道:“问过了,没有人认识这个人,也没见过有三个人送什么东西过来。你还是到别处去找吧。”还了他身份证。
张信将信将疑,却不敢多所争辩,满腹疑云:“军区离这里又不远,一两个小时就该走到了。难道……难道他们三个途中有什么不测,以致于现在还没送到这里……”隐隐有些局促不安。
研究资料不在他手里,没有办法证明与此事有关,无论如何也进不了门,张信只得牵着张望的手转身离开。听得身后那武警向另一名武警笑道:“这人有病吧,跑这儿来找人。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另一名武警道:“就是,这里是病毒疫苗的研究基地,全中国的希望都在此一举,居然还有人这时候来找什么人,当这里是菜市场啊!”两人接着哈哈大笑起来。
张信充耳不闻。张望不禁问道:“爸爸,程阿姨没来过这里?她到哪里去了?”张信望着层层高楼,叹道:“我也不知道啊。”想到那老乞丐的预示,心中忽地一动,将张望拉到转过街角武警看不到之处,悄声道:“小望,想不想跟爸爸来个探险?”
贪玩是孩子的天性,张望童心特重,闻言大喜道:“好啊,好啊,什么探险?”张信道:“嘘……别让警察叔叔听见了。警察叔叔不让我们进去,我想今晚偷偷潜入这个研究所,看看程阿姨他们究竟在不在里面。我们先围着研究所逛一圈,看看周围能不能找到什么地方可以偷偷进去不被发现。你说怎样?”张望拍手笑道:“好啊,我最喜欢探险了。”
父子二人围着生物研究所的围墙转了一圈。名都市的关键设施,如军区、救助站、政府机关、科研院校、新闻媒体等地之外,均架设了木制人工栅栏。这人工栅栏由两根木桩交叉而成,向上一端削尖得入铅笔头,向下一端撑地,数个栅栏间由锐利的钢丝缠绕牵连,钢丝尖端在日头下闪闪发光,形成一堵钢丝围墙。只要有感染者想侵入,立刻被尖木、钢丝牵制,被撕成肉块。
这生物科学研究所位于名都市东南方,占地面积有四万两千多平方米,超过了名都市体育场的一半有余,即便是实验室,使用面积也达到了两千三百余平方米。研究所内人才济济,除了三名中国科学院院士外,博士研究生也有一百余人,每年从美国、俄罗斯、英国、德国、日本前来学习进修研究生有三千余人之多,实为国内生物研究人才与技术的集大成者。疾控中心病毒控制小组解散后,名都市生物研究所便被国务院定为病毒疫苗研发基地,与国际生物研究领域专家共同研制疫苗。各国生物学、传染病学精英一时尽集于此。
也正因这里是人类抵抗病毒的关键要塞,这研究所守备异常严密:围墙外拉了一圈人工栅栏,除了出口一处留了缺口供人出入外,其他地方均无入口。围墙墙头每二十米一个半球形监控摄像头,各楼通道及实验室内外也都装了监控摄像头。病毒爆发后又在各楼外墙上加装了数十台摄像头,每个摄像头外带红外线夜视功能,上下可旋转九十度,左右旋转三百六十度,确保无死角。除了摄像头外,研究所围墙必经之处有武警战士把守,大门口的警卫尤多。七栋大楼楼顶上均有四个狙击手手持步枪,或蹲或趴,分处四方,枪口对准楼下,一发现入侵者便开枪射击,弹无虚发。几日来,驻扎在生物研究所的武警部队连续击退了六次病毒感染者的攻势,实是滴水不漏,连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张信心知自己一介草民,又没有电影里的特工那样高超的本事,何况还带着个孩子,无论如何不可能潜入。他大学时期谈恋爱,曾经随意翻墙进出校园,而不被保安、舍监发觉,可这里与大学校园的监控管理水平,相去何止万里?见研究所周围防范周密,监控系统没有任何死角,找不到任何进去的机会,他垂头丧气,不发一言。
张望自然懂得厉害,问道:“爸爸,我们现在到哪里去?回救助站吗?”张信道:“先不忙,没找到他们三个人,我始终不放心。小望,我们在附近找个地方先落脚,看看情况再说。”
父子二人来到研究所附近一家门户大开的茶楼。这茶楼门面华丽,装潢精致,桌椅、茶几倒了一地,却空无一人,想是灾难来临时,茶楼老板、员工纷纷夺路而逃,什么也顾不上了。柜台中的茶叶应有尽有,毛峰、龙井、毛尖、碧螺春、铁观音、瓜片、银针等名茶不一而足,看得人眼花缭乱。
一进茶楼,一股浓烈的茶叶香味扑鼻而来,张信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心里一喜。这干茶叶的香味浓厚异常,加上前人残留的烟味,两味汇聚,尽可覆盖得住活人气息。藏身于此,实在是再妙不过的了。
茶楼下有小卖部,食物和水早被抢劫一空。张信把背包行囊放在茶楼二楼,拿上武士刀,让张望呆在二楼别乱跑,出了茶楼,在茶楼不远处找到一个副食品店。
这副食品店卷帘门紧闭,没有被人撬开的痕迹。张信见四周有几个病毒感染者在游荡,不敢走太远。回到茶楼,到厨房、仓库查探了一番,在工具仓库中找到了一把铁撬棍,又到那副食品店门前,撬开卷帘门进屋。
刚打开店门,一股霉气扑鼻而来。看来自从病毒爆发后,这副食品店的老板、店员就没有回来过,大半个月没人打扫,柜台上尽是尘灰。不过柜台中的面包、方便面、矿泉水、零食却一应俱全。张信拿了面包、蛋糕、方便面等主食,取了十余瓶矿泉水,老实不客气地装进店里的口袋。想到儿子喜欢吃零食,又搜罗了饼干、土豆片、虾条等物装入口袋,出了店。离开这店时,瞥见柜台一侧地上一个纸箱中放了数十条中华烟,他喉头“咕”的一声,吞了口唾沫。又一转念,自己已经发誓戒烟,大丈夫一言九鼎,无论如何不能再碰这“毒品”了,看了两眼那几条烟,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副食品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