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胡郡,谢婼青已经可以扶着床沿慢慢下床了,**之已做了几日的准备,终于到他可以离开的时候了。他从未与谢婼青商量过,也未提起过,只是给她买回了最后一顿晚饭,多加了一道肉食。
借着医馆的桌子,**之将饭菜摆放至上头,两人对坐而食。
“婼青,如今你已能下床,以后的日子我会拜托大夫照顾你,明日……我便离开了。”**之说道。
谢婼青没有惊讶,笑笑答道“你放心走吧,一定要将阿凝找到。”
“对不起……”**之低头,“我做不到不去找她。”
谢婼青夹了一块肉放到**之的碗里,“兄长哪里的话,你为了照顾我已耽误了不少时间,此去不必顾虑太多。”顿了顿又接着道“等我再恢复些,就回陇县去,在那儿等着你们回来。”
**之犹豫了片刻后,答应了。
夜晚,**之去找了大夫,将腰间的那块玉佩拿了出来,仔细用手擦拭着,恋恋不舍地递给了大夫,“请您替我再照顾她几日,这个……够了吧?”
大夫接过玉佩,小心翼翼对着烛火去看,咂嘴感叹着“这成色……这可是难得的玉啊,对你挺重要吧?”
**之点点头,“不过为了救人,它也算物尽其用了。”
大夫将玉佩放进了一个小匣子里,“这样吧,这块玉佩算是你抵押在我这儿的,我好好替你保管,以后你有钱了再回来赎。”
**之拱手,“多谢大夫。”
“这些日子你们住在医馆,咱们也算是朋友一场了,我作为一个医者,也不该那般苛刻的。明日你走得早吧?我让内人给你准备点干粮。”
“这段时间多亏您的照顾,大恩大德,感激不尽,赵某定会铭记在心!”
一轮圆日,一顶斗笠,一条长鞭,从子胡郡南门疾驰而去,没有过多的告别,只是身后有人一直静静矗立观望。
阿凝,我来了,你等着我。
陆冬玉笑着,眼眶却早已湿润,兀自抬手去抹了抹眼睛。老大夫看看她,摇头对她道“进去吧,人已经走远了。”
陆冬玉点点头,随之进去了。兄长,愿你此行顺利,愿你们二人皆能平安归来。
矜蒙军营里,俘虏发配的日子,一队人马看守着这百来人出城去,人数刚好,里头却没有陆祁风。
陆祁风在前一日便与乌方明通了信,他想留在矜蒙,他不放心孙凝一人在此处。于是乌方明偷梁换柱将陆祁风留了下来,找了一个身形与陆祁风相似的人顶替。
为了瞒天过海,陆祁风也只好在脸上划了一刀,毁了容,这样替身才能顺理成章脸缠纱布离去。
兜转又回到了尚书府,住的依旧是从前的那间客房。陆祁风解开脸上的纱布,看着脸上那血肉模糊的刀痕,他也曾问自己,这么做值吗?可是他着实做不到抛下孙凝独自离去。
从前他是最看重容貌的人,一张比女子还要清秀的脸,能迎得不少姑娘的灼灼目光。如今这般,好似其他什么事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包括他自己。
乌方明从外面回来,首先就来看陆祁风,对他那张脸同样也深感惋惜,“陆兄弟,你还好吗?”
陆祁风将手从伤口上放下来,缓缓回头对乌方明道“我想见见他。”
“你要进宫?”
“没错,”陆祁风颔首道,“我也该找找冬玉了。”
朝尹殿,陆冬玉正哭啼着向沈钰撒娇喊冤。
“陛下,臣妾本是一片好意,以为公主殿下刚回宫,会有诸多不适应,这才去关心关心她的,谁知她竟然不领情,还这般对臣妾,陛下你看她将臣妾的手都烫成什么样了……”
沈钰无奈,只好把陆冬玉搂在怀里,“孤知道爱妃好意,但公主性子刚烈,她也不是故意的。”
“还不是故意的?”陆冬玉嘟着嘴,很是不服气,“您看她对陛下的态度,陛下对她可谓是仁至义尽了,可她却爱理不理,连基本的礼节都没有!依臣妾看呐……她就是对陛下怀恨在心,依旧还有造反之心!”
沈钰一听这话,突然沉了脸色,手从陆冬玉的肩上拿开,“够了!后宫的事便是后宫的事,不要干涉朝政!”
陆冬玉微微被吓到,可她还是不甘心就这样放过孙凝,依旧咬牙接着道“陛下,臣妾不是干涉朝政,是为陛下的安全着想啊!若那齐月真有歹心,对陛下不利,臣妾担忧陛下……”
沈钰背靠着椅子,许久没做声,然后站起身来捋一捋袖子和衣襟,冷冷道“以后你就别去洗月殿了,免得再受伤。”说罢转身走了。
“陛下!您不能这么袒护她,终会酿成大祸啊……”陆冬玉在后面干着急,看看被烫起了水泡的一只手,越想越觉得气愤。
孙凝,咱们走着瞧!
暮色沉沉,沈钰一个人到了洗月殿,身边没带任何宫女太监。孙凝依旧坐在椅子上,不起身也不行礼。
“月姑娘,这段时间住得可还习惯?奴婢们都还用得惯吗?”沈钰走到案前,笑着询问她。
孙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一切都好,承蒙陛下挂念。”
“这便好。”沈钰拉了把椅子坐到孙凝身边去,兀自冥思着,感慨着说了一番话,“想起儿时,孤还未被父王加上重担,你也还是一个无忧无虑、受多人宠爱的小公主,孤常随父王进宫玩耍,时不时会在后花园碰见你,那花儿衬着你的小脸蛋儿,那时候你就美极了。”
“抱歉,这些事我都不记得了。”孙凝依然冷冰冰。
“是啊,你都忘了,那些美好的、不好的,你都将它们忘记了,忘记了也好,一切都是崭新的。”沈钰的语气和平常有些不一样,安静地坐在那儿,甚至不像是一个手上沾满鲜血的昏君。“孤也希望能过一过崭新的生活,或是一个众望所归的君王,或是一个平凡的只在乎自身温饱的普通人。”
孙凝抬头去看他,“既然如此,你为何不自己去变成一个好的君王呢?你做那些伤天害理、违背道义的事,又是为了什么?”
“你以为孤愿意吗?”沈钰蓦地激动,声音也提高,“若孤不那样做,他们会听孤的吗?孤还能安安稳稳地坐在这王位上吗?孤要的是天下,只有这样才能得到天下!”
孙凝心无波澜,重新低下头看着面前的一张白纸,“你坐不安稳的,就算没有人反你,总有一天你也会毁在自己手里。”
“呵……连你也这么说。”沈钰自嘲了一声,然后自己喝了口桌上的茶,“咱们不说这些了,今日来找你,也只是想抛开外头的琐事,静静坐一坐。”
孙凝继续发呆,没有答话。
“小月,”沈钰极其温柔地唤了她的小名,儿时他也只敢偶尔这么唤她,“你可允许我在这洗月殿静坐一宿?仅是坐着便成。”
孙凝缓缓眨了下眼睛,“陛下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