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我十二岁了,上小学三年级。我们的教室在村头一块空地上。进入眼帘的是一圈土坯的墙,墙头长着一层苔藓和各种杂草,大门是两扇木门,门下面横着一块不太高,但长而窄的木板,用来卡住木门的下缝。拔出木板,即使锁了大门,我也可以从门下的大口缝钻进去。校园里有一棵三人合抱的老槐树,在一根成年男人大腿粗的枝干上,垂着一口锈迹斑斑的黑大钟。旁边用麻绳系一根小铁棒,小铁棒与黑大钟相撞,就会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像一个暮年老人沙哑的嘶叫,这就是我们上课、下课的铃声,让人喜欢让人厌。教室是一间占地一百多平方米的长方形砖瓦房,旁边还有一间占地十多平方米的教师办公室,也是砖瓦房。教师办公室的房顶有烟囱,因为他们要住在这,而教室里则没有生火的地方,不用想,冬天是很冷的。教室前后有两扇木门,里面陈设着五六张陈旧的桌子,桌子大小、高低各异。坐凳也形状、大小各异,有的有靠背,有的没有;有的是方凳,有的是圆凳;有的是双人长板凳,有的是单人凳。我们卜村就只有小学,一共也就只有十几个孩子读书,一到六年级就在这一间教室里读书。教师也就只有高中毕业的崔永元一个,他的妻子焦艳蓝大字不识半个,只是照顾崔老师的生活起居,他们是外乡人,被安排在这里教书的。他的砖瓦房既是办公室也是住房,里面摆着一张桌子,立着一把椅子,都显得很陈旧,一个坑就占去了房子的大半间。这就是崔老师房子里较显眼的东西。这就是我们卜村孩子接受教育的地方。
到现在,我们卜村还没有考出去一个孩子,基本上小学念完或没念完,就都滚进了泥土里,走上了父辈、祖辈的老路。学校对于我们卜村的人来说,只是一个把孩子往大养的地方,因为他们自己没工夫管教孩子或嫌麻烦。等孩子一大,有了力气,他们就会强行把他们拉回泥土里,认为这才是正事。可我喜欢读书,喜欢学习,想象着飞出大山,那样我就会是一条会飞的龙。这是崔老师告诉我的,走出大山就会成为一条龙,一条会飞的龙。虽然我不知道龙长得什么样子,但会飞总是好的。于是,飞出大山就成为了我热切的一个梦想。
“汪……汪……”小飞似怒不怒地在屋外叫着。我知道肯定是朱狗来了,咋又这么早,天还不是很亮。果不其然,不一会儿远处就传来了沙哑的喊声:“落后,起来了没有?上学快迟到了。”我闷在被窝里,半天不想出声,我的天呀,这么早还说快迟到了,真是的。还是史妈急回了一句:“狗,别急,落后马上就起来了,等一下。”说着,史妈就急忙推叫我,我像头死猪一样半天才“哼”了一声,表示我还活着,就极不情愿地起来了。蓬着头发,穿好衣服,用凉水洗了一把脸,在镜子前胡乱折腾了一下头发,就背起书包窜出去了。在院子里便大声喊叫着:“朱狗你比公鸡打鸣还早,你看我家的公鸡还在睡觉呢。”“不是啊!没办法,起早去要背诵《秋天的雨》,崔老师第一节课就要检查背诵,”朱狗无奈地喊叫着,“谁像你落后一样,可以过目不忘。”呵呵,这倒是实话。我也不知为什么,对看过的语文课文,听过的故事,只要一遍,就可以倒背成流一字不差。
天还不是很亮,可以看见一只狗的轮廓在兴奋地跃动,没错那就是小飞。它在我身边“喔喔”叫着,转圈圈,尾巴左右大幅度地摆着。我没理它。拔出门栓,拉开大门,就看见了黑脸朱狗在冲我笑。小飞也轻快地正要冲出去,“快回去,回去!”我赶紧呵斥住它。于是小飞就极不情愿地缩了回去。出来后,我就闭上了大门,用手熟练地左拧了一下黑门环,里面就倒扣住了。
月色不明,东方已经泛出白来。天也快亮了。我逗着朱狗说:“崔老师不是上周五布置得到这周五才检查嘛,都一周了你还没背过。小心又吃崔老师的戒尺。”“我笨嘛,背了七天,就只背会前三段。现在只记得一个开头‘秋天的雨,是一把钥匙。它带着清凉和温柔,……’别的都记不起来了。”朱狗露出羞怯,傻笑着说。我没再说什么,我还能说什么。看来朱狗生来就另有所用,而不是读书。今天,他免不了要吃崔老师的戒尺了。我安慰着说:“没事,现在还早,你去背背就没问题。”“是吗?”朱狗疑惑地说,“落后,你别骗我了。你看看我的手,都已经披了一层肉甲,老师的戒尺我是早已不怕了的。”
说着。我们就到了学校。可校门还关着。没等我反应过来,朱狗就扯着嗓门大声喊:“崔老师,给我们开一下门,我们要背书。”随后,就传来了似乎黏着喉咙的温和的答声:“是朱狗啊!你来的可真早,早起的鸟儿捉虫多,将来你一定有出息。今天我就第一个抽查你的背诵。”只见朱狗浑身哆嗦了一下,小声说了句:“我的妈呀!”不一会儿,校门打开了,崔老师惊讶地说:“落后也来这么早?”我急应了句:“来背书。”然后,我们就进了校园。崔老师关切地说:“这种光线下背书,对眼睛不好,还是等一会儿再背。”我和朱狗笑着齐声说:“没事,老师,我们的眼睛好着哩。”于是,崔老师打开了教室的门。我就和朱狗挑了第二排的位置,便开始了背书。所不同的是,我是第一遍背《秋天的雨》,而朱狗却不知道背了多少遍了。
不知过了多久,天已完全放晴了。陆陆续续的,同学们都来了。于是,教室里响起了一片朗朗的读书声。我很喜欢在一片读书声里背书,有一种莫名的喜悦。“咚……咚……”上客铃响了。我知道是师母焦艳蓝敲得,也说明八点了。同学们像听到军令一样,“哗”的一下都停止了背书,静的能听见空气的流动。牛妞有一副好嗓子,是文艺委员。只听见她悠扬地起了一个头:“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紧接着,教室里就响起了一片欢快的歌声。“……抚育我们成长,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歌声戛然而止。同学们都静默以待。只见,崔老师夹着一本语文书,带着一根戒尺就进来了。马蛋是我们中年龄最大的,十六岁了,六年级,班长。大家都怕他,所以崔老师让他当班长,这样能管住我们,有威慑力,这叫“以学生治学生”。马蛋威严地喊出:“起……立!”同学们都立马站起来说:“老……师…好!”崔老师微笑着伸出手掌向下拍了拍说:“同学们好,请坐!”
“今天,我们要抽查《秋天的雨》的背诵,有没有同学自告奋勇地给大家带个头。”崔老师用眼睛瞟视着大家,温和地说,“没事,要大胆。很简单的,就五段。谁来试试。”教室里同学们都低着头,十几个头的上空仿佛笼罩着一股肃杀,没有一个人敢出一口粗气,像木雕似得都无奈地等待着命运的审判。“啊欠”一声沙哑的呵欠声,划破了头上笼罩着每个人的厚幕,于是大家都才稍稍动了一下,略有放松地深吐了一口气,像夏日里脱了一件大皮袄。崔老师像记起什么似地看着朱狗说:“朱狗,就你先背吧!”结果可想而知,因为一个不合时宜的哈欠,朱狗又吃了戒尺。我替他担心,可他回来却小声对我得意地说:“一点都不疼,练出来的。”说着如同夸耀一场胜仗似得伸出手掌让我偷看。崔老师眼真疾,怒声向我说:“落后、朱狗,你们在说什么呢?落后,你背吧。”我一点也不害怕,从容地站起来就滔滔不绝,一溜烟地背完了。崔老师还是那样惊讶。马宝狡黠地说:“他还能倒背呢?”我狠狠地瞅了他一下,可他只是笑。崔老师怒气地说:“别捣乱了,再闹让你背。”又面向我说:“你能倒背吗?”我啥也没回答,就倒背如流了。崔老师表扬了我,让我坐下。接下来,就是其他人的背诵。他们既有朱狗的遭遇,吃戒尺;也有我的际遇,平安无事地坐下。
“咚咚……”下课了。我就去愤愤地找马宝说:“你为什么刚才陷害我,是不想让我吃戒尺。”“哪里?我这不是想让你在同学、老师面前表现嘛。谁不知道你是咱们学校出了名的最聪明的,记忆力最好的。这对你来说是小菜一碟,我怎么会是陷害你呢?”马宝鬼笑着狡辩说。我没理,就走出了教室去呆呆。
上课铃又响了。这节是数学课。崔老师带了一本数学书。给我们要讲“假设”思想在解答应用题中的作用。快下课时,崔老师给我们出了一道思考题,“鸡兔同笼,共有脚一百三十八只,鸡比兔多十二只,问鸡、兔各有多少只?”并温和地说:“给大家五分钟思考一下,谁有了思路就站起来说下。实在没想法,就留成三年级的作业,下周告诉我。”教室里一片沉默,又是死一般的酣寂。崔老师笑了一下说:“马蛋,你们六年级给三年级说一下思路。看看他们的样,没思路可怎么行。”于是马蛋低着头站了起来,等了半天才无奈地把头慢慢扬起,苦笑着说:“老师,我没想法,我们六年级也不会。”说完后,教室里立刻就引起一片哄堂大笑。崔老师强忍住笑说:“严肃点,看来我出的这道题难为三年级了,那么我就还是不留了。本想活跃活跃你们的脑子,拓展拓展你们的思维,我看,还是算了。”“鸡三十一只,兔十九只。”老师刚说完,我就赶紧脱口而出,距老师出这道题才过去约两、三分钟。全班同学都用惊愕的眼神看着我,老师也是。崔老师不能自己地走到我身边,张大着嘴巴,摸着我的头说:“落后,将来你肯定能上大学,能成为龙。”我眯起眼睛,嘴角上扬,像只被主人挠的很舒服的猫似得,心里感到满足极了。
接下来上午的两节是四年级、五年级的。我们其他年级就上自习了。下午的依次是六年级、一年级,后两节都是二年级的。基本上像往常一样,也没什么特别的事。非要弄出点什么特别的,就是我们上午一节课四十五分钟,下午一节课四十分钟。下午这样的安排,是为了让我们午间有更多的休息时间。
下午来也就像上午那样学着。“咚咚……”下课铃响了,准确地说应该是放学了。也在告诉我们现在五点一十了。于是我赶紧收拾好书包,背在肩上就与朱狗冲出了教室。走在回家的路上,是我又想起了同样的一个问题,还是同样的一个问题想起了我。总之,它老是缠着我,这次我决定告诉朱狗,看看他的想法。我便对朱狗笑着说:“你说咱们下午没课,为什么还让咱们去呢?”朱狗摸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说:“落后,像我如果下午不去上课了,我就不会去看书。”我惊讶地看了一下朱狗。心想:这家伙,还说出了一句挺有回味的话。是的,下午没课,我可以在家看看书,但像朱狗这样的就不会去看书。崔老师这样做,也是为了全体,并不是为了某几个人。我觉得崔老师这样做是对的,既让我没有损失看书,也让朱狗之类也看书了。想到这里,我感觉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就高兴地朝天大吼了一声。吓了朱狗一跳,他本能的斥声说:“你疯了!”我没理,又对着天空大吼了几下。他也习惯了,也跟着我大吼了几下。我笑着说:“舒服吗?”朱狗嘿嘿着说:“舒服。”我就是这么一个人,凡事都喜欢刨根问底,弄个明白。否则我就会浑身不安,有点强迫症。说笑着,就到朱狗家了。分开时,我又神经质地突然对他大喊说:“朱狗,明天游泳怎么样?”朱狗一闪从他家大门处露出半个头,嘿笑着说:“好,没问题。”
回到家后,看了看表已经五点四十了。史妈早已做好了饭,吃完饭后。我就开始了写作业,因为天黑后,点煤油灯费钱,再说我早已习惯了在家第一件事就是写家庭作业。村里就催老师的房子通了电,连骆四白村长家都没通电。因为崔老师经常晚上要工作,需要亮一些,而煤油灯太费眼。写着写着,天一下就黑多了,没办法,我只得收拾好书本,等到明天白天再写。收拾好后,我就冲出门槛,急喊着:“小飞,咱们出去溜溜。”我就和小飞便一同跑了出去,把史妈的叮嘱“早点回来,别太晚了”的话落在了后面。
我带着小飞,在河水边溜达。来到这里,我是有目地的。我找了河边一块干燥的石头坐下了,小飞也爬在草上,把头压在双前腿上,和我一样若有所思的看着远方。这是一个我和小飞经常来的地方,也是让产生遐想的地方。
今晚月色很明,星星也多,夜空自然也就很美。看着河对岸朦胧中一片发着五色彩光的地方,就勾起我某种想去看的冲动。可我在梦里就是越不过这条气人的大河。卜村人都把它叫“天河”,果真是“天河”,既阻挡了牛郎与织女,也阻挡了我们卜村和伊县。那伊县处放着的光芒,好似美女的眼睛似地眨巴着,一闪一闪的,多么好看!那应该拥有很多宝石的地方,那一定很快乐的人们,尤其是孩子。我们卜村也属伊县管辖,为什么要弄出一个天上人间。都怪这该死的河,使我们卜村世世代代穷苦。算了,不想了,我还是看看那五彩的宝地吧,如果有一天我能在那里读书该多好。
凉风一股袭来,我猛颤了一下,才看看月色。知道不早了,就喊着小飞一起跑回去了。
那晚,我就是睡不着。睡着了,做了好多梦。我急力想过天河去看看伊县,于是,我腾起飞到了天河的上空。我正高兴,我可以去看那宝光的地方了,可谁知一着巨浪把我打在了天河里。虽说我会游泳,可手不管怎么划动,脚怎么蹬哒,就是在原地不动。突然看见一着巨浪铺天盖地袭来,我无助地大声喊叫了起来,却发不出任何一息声音,憋得很。迷蒙中只是听见史妈着急的推喊声,就好像被谁一把从河水里提了起来。我一见自己已坐了起来,且抱着头的双手全是汗,我感到浑身黏糊糊得不舒服,并大口喘着粗气。史妈担心地说:“让你晚上别跑出去,受凉了吧!看你,昨晚上一定盗汗了。也好,这样就不会感冒了。”我没出声,可能是没反应过来,或是根本就没听史妈在说什么。看着窗纸一片白茫茫,光亮是那么清澈晶莹,说不出的喜爱,我又不自觉地想到了那发着宝光的地方。无奈小声嘀咕了句:“为什么就是过不去?”史妈不解地说:“你在嘀咕什么?”我赶紧说:“没什么。今天是星期六,我想早点吃饭。”其实,我想早点吃饭,一是为了与朱狗尽快到下游去游泳;二是因为路途比较远。史妈慈祥地笑着说:“好!”
早饭吃完后。我就冲出屋门,喊着小飞往朱狗家跑去。谁知,刚出大门,就看见了朱狗关自家大门的背影,就像说好了这个点似得。他不高,比较宽,或者形象准确地说是:比较胖,像一个矮麻袋。我就喊着说:“好了吗?”朱狗吓了一跳,跳转过身说:“你鬼啊!咋没声,吓死我了。好了,走吧。”于是我俩一起向前走去。忽然朱狗提议说:“要不把牛娃、马宝叫着,人多好玩。怎么样?”我乐意地“嗯”了一声。我们卜村像一个把“人”字顺时针旋转至横躺下的形状。那“人”字的一撇沿着河岸走,一捺向山里的方向伸去。这“一撇”从河上游到下游依次住的是卜二柱家、我家、朱大牛家,在分叉口向下还有******、杜一手家、骆四白家等等。在那“一捺”上向里依次住着有,牛茅家、郎回手家、崔老师家等等。我们就先向山里处去找牛娃,然后再向河下游叫上马宝。现在,我们一行四人已然聚齐,外加小飞,就一齐向下游出发了。
我们一路像小鸟一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像猴子一样蹦来跳去停不下,走路也不走直线、不走平坦的路,专拣有坡度的路攀沿打闹而去。走了一段路程后,大家都口渴了,也不太说话了,看起来像一个个大人一样也老老实实地开始走路了。牛娃粗声说:“渴死人了,这可咋办?”马宝鬼声说:“这儿有一块苹果园,要不咱们进去偷几个,解解渴。”朱狗闷声说:“这不好吧?”马宝厉声说:“又没人知道,只是解解渴嘛。看你死脑筋。”牛娃鼓动说:“怕啥嘛,这地方又没人看管。再说渴死了,你说喝啥嘛?别装你的老好人了。走,大家赶紧去摘几个解解渴,渴死了。”朱狗听了这些牢骚话,心里很不舒服,可见大家都这么说,一时到了口边的自辩也就没了对象,只有不快地忍着。于是大家转向山处,走了不一会儿,就远远看见了我们拳头般大小的青苹果在园内的树枝上闪烁,一晃一晃的,似乎在向我们招手。大家都干干地咽了一下口水,感觉没那么渴了。就高叫着一起冲到了围墙下。进不去,与其说土墙太高了,倒不如说我们没长高。于是大家围着土墙转圈圈,只能看见墙头的野草在风里摇晃,仿佛是在讥讽,却找不到阙口,弄得大家急慌慌的。我应急说:“大家累人梯吧,留一个人在园外。”大家都说好,最后选定朱狗留在园外,因为他长得就像个桥墩,垫在下面最敦实。马宝个子比较高,第一个先上。朱狗两手扶着墙蹲下,马宝两脚踩在朱狗的肩上,就像踩在一块宽木板上那么稳当,微躬着腰腿也扶着墙,剩下我们就扶着马宝的腿。我高声说:“起!”于是朱狗像个老头一样颤巍着慢慢站起,马宝也颤巍着慢慢蹬直腿脚挺起腰。终于,马宝的手勾到了墙头,就使劲抓住墙头混杂着的野草,双手一用劲,两腿再一缩,就坐到了墙头上。胜利地笑着,得意得很。接下来,我和牛娃在朱狗的扶持和马宝的手拉下,轻而易举地也做到了墙头上。向园内一看,墙真矮,原来这园内地基比外面高多了。于是我们三跳了进去。只听见小飞在墙外着急的乱吠,我们也没理。
果园里苹果都是青的,都不大。我们在里面窜来窜去,也找不见个大个的。尝了红富士、红星、秦冠,都涩的不能吃。好不容易找到了黄元帅,要了一口虽有点涩,可还有水分可吸。于是,我们三就在黄元帅树下,大口咬了起来,可是不吃皮肉,只在嘴里咬碎榨干水分,就吐出皮肉来。不一会,地下就褐红了一堆堆苹果被嚼碎的皮肉,就像被松鼠吃过的一样。“你们好了没?快给我几个,渴死了。”朱狗有气无声地苦喊着。猛然,我们三才想起来,园外还有朱狗。于是大家齐壮声应了一句:“别急,来了。”接着大家把长体恤脱掉,把两个袖口一扎,就往里面胡乱填了一些,背着就窜出墙外了。
朱狗咬着黄元帅,咧着嘴嘿笑着。小飞也在大口咬着黄元帅,不时地吐吐燥热的大舌头警戒地看看我们,就用双爪更加紧地按住黄元帅,喉咙里不断发出沉厚的“咕噜咕噜”声,害怕我们抢去它的小苹果。在园外稍微待了一会儿后,我们就继续向下游前去。一路上又恢复了小人的活力,叽叽喳喳,蹦跳个不停。一段行程后,我们在高处终于看到河的下游了,也就是我们经常去游泳的地方,于是我们高兴地赶快奔跑下去。这里的河水也小了,也窄了,也平静了很多。在河水中可以看见露出的一排排岩石,错落有致,高低不齐,形成自然的一些小瀑布,其间也有人们搭的“石桥”,一块块大的石头,或一堆堆不太大的石头堆成的,直通向对岸。可对岸也是一片荒野,茫然然的。这是人们通往伊县的一条路,可未免太远了,人们一般也不愿求远来往。现在都已经下午了,我们一路来时走的还是小路,可时间已在路上花去了大半。路途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弯曲不停,像一条钻进草丛里的贪玩蛇。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有人走这条路的,除非像我们一样过来玩或有重要的事情。
我们找到了老地方——“陀螺潭”,它是在上游的一排岩石和下游的一排岩石的落差过度处形成的,因为人们说它的潭底构造像陀螺一样,中间最深,四周较陡,所以叫它“陀螺潭”。据说一个两米的大人进去也会立刻不见踪影。当然了,我们是不敢到潭中心的,只在边缘嬉戏。我们也会玩一种比较刺激的游戏,就是在陀螺潭靠进下游的一排露出的岩石上一次一人走过来走过去,看谁走得快。这种游戏来了我们经常玩,大家也都会游泳的,平常也不会有事。有些人也会走出一小段,就假装滑进了潭里实则故意跳进了潭里,让其他人虚惊一场,他又再轻松无事地游回来,觉得很好玩。这样大家也就渐渐不以为怪了。我们都把衣服脱放在一堆,让小飞照看。我走在岩石上,河水浅浅地一上一下地漫上来又下去,两臂便自觉地伸展开保持平衡,可人还是晃得不行,再坚持一会儿就可以走到尽头去歇一歇了。这裸露出的一排岩石,由我们起步的这边,大概只向河中伸展了十几米,就断然没入水中了,前方就是一片河流远去。就在我刚过岩石中间时,脚下怎么就一滑,我一时完全失衡,就掉进了潭水里。我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整个人直往下沉。顿时,整个世界仿佛都沉寂了,似乎我被投入了另一个世界。我感到了死亡,我感到了恐惧,本能地好像突然充满了使不完的劲似得,我不想死,拼命地摆着手臂蹬着双腿直往上游。在一片与死亡抗争的静寂里,我感到了生命的重要,我就这样死去,那是不行的。我朦胧中隐约听见有人在喊叫我,可声音总感觉太远了,很小很小,就像苍蝇声一样。终于我游出了水面,大大地出了一口气,感觉世界一下又充满了声音,水流声、伙伴们的喊声、小飞的叫声、野鸟声……感觉这一切忽然无比亲切,无比美好。我就奋力赶紧向岸边游去。“你刚才咋了?没事吧!”朱狗担心地说。大家都用担心不安的眼神看着我,等着我的回答。我强力压住惊,镇定地说:“没事,看把你们给吓得,我是故意下去玩一下,潜水嘛。”哈哈,呵呵……大家都埋怨地笑着,笑我耍了他们,让他们白担心。于是大家又玩了起来,可我再也没有去走岩石路,也叮嘱他们要小心,可他们只玩笑着不予重视。
玩好后。我们就启程回家了。由于大家都饿了,回时要比来时快多了。可到半路时,天已有点暗了,回去时,天已黑了。当我和小飞回到家时,卜爸、史妈早已吃过了,我的饭还在锅里热着。史妈抱怨我回来迟,埋怨卜爸出去了。我也不敢吭声,就把史妈端过来的饭狼吞虎咽地吃掉了。可我心里还是后怕着,万一,万一那时我没游上来,死了可咋办?我真不敢想。再抬头看看周围的一切,看看史妈,感觉是那么美好,这是我从未有过的感觉。也许是懂得了珍惜与感恩。史妈惊讶地说:“看啥呢?落后,是不妈脸上有啥?”说着就在脸上抹,要去照镜子。伴着柔柔淡淡地灯光,心里一波的潭水涌动着说不出的幸福与满足,我羞笑着说:“妈,没啥,好看!我要去睡觉了,好累!”史妈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这孩子!快去吧,跑了一天也累了。”
第二天起来,已到中午了。我又吃了锅里热下的饭,史妈照旧纳着布鞋。饭后,我就写完了作业。手好酸,头也有点胀。于是,我就唤上了小飞到河边去溜溜。
在河边闲走着,总是凝视着河对岸,好像有什么要发生似得。突然我发现模糊的两个小人影在对岸移动着,那会是谁呢?真的好想知道,莫名的心里的冲动很大,也十分强烈。
晚上。我就梦见了白天的那两个小人影,这次我终于飞过了天河。只见一个孩子和我身高一样大,听旁边的孩子叫他贾现代。另一个孩子叫刁一富。贾现代穿着黄色的短袖,白色的短裤,浅绿色的乔丹牌运动鞋。刁一富也差不多的装束,似乎更鲜亮。我一看自己灰色的长袖,黑色的老长裤,黑色的布鞋,我就感到很委屈,越发羡慕了他们,急于想知道他们的家庭、背景。刁一富的父亲叫刁进财,是伊县的房地产大商,母亲保芬芳是全职太太。贾现代的父亲贾飞扬是育才中学数学老师,母亲甄艳丽是育才中学的语文老师。贾现代与刁一富同是朝阳小学三年级(一)班的学生,两人关系极好。我想,还是去贾现代家里看一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选择贾现代家。当我进去他家时,就像进入了天堂,虽我不知道天堂是什么样子?但我感到这里很舒服。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白,干净明亮,一尘不染。中间是一个白色的玻璃茶几,一圈三面“U”字母形的金黄色沙发,对面在白色的电视柜上挂着一台五十五寸的等离子电视机。墙角处放几盆绿萝、绿巨人、发财树等等。房子里还有六个门,我想要这么多门通向外面干嘛,一个门不就够了嘛,谁知进去一看,里面还是房子,有的放着床、电脑、衣柜等等。这些都让我感到新鲜,让我向往!
只见一个白白胖胖的,戴着黑框眼镜的男人,堆在沙发里。旁边还坐着一个眼睛特别大的女人。再者就是一个细皮嫩肉的孩子。这三人我不用说,就是贾家人了。在这样一个家庭里,贾现代应该会很幸福。一想到我住在四面砖土混成的砖土墙,贴着满墙报纸的家,我就感到很委屈,很寒酸。只听贾飞扬柔声说:“郝县长要在天河建桥了,听说上面批下一批专项资金。”“是嘛。那好,这样就能带动卜村经济了。他们的孩子也可以过来读书。”甄艳丽轻声高兴地说。贾现代什么也没说,只是呆坐在那里,脸上毫无表情。我想,如果是我生在这样一个家庭里,都要高兴死了,你咋还那么呆。“农村的孩子读书都玩命,城里的孩子根本拼不过。这下,我们的孩子压力就要大了。”贾飞扬抱怨地说着把眼睛斜向贾现代,“现代,还不快回卧室去做我给你布置的作业,一个半小时后让你妈给你检查。做不完,看我怎么收拾你。还不快去,发什么呆!”“噢。”贾现代有气无力地赶紧应了一声,就夹着尾巴灰灰地溜进卧室了。看着他丧气地消失在门后,我感到某种悲哀。贾飞扬在背后还斥骂着:“这孩子一天就像吃了大烟一样,一说学习就没个精神;一说玩就有精神了,我看还是太轻松。”甄艳丽小声责怪到略带哭声地说:“是孩子学习压力太大了,才那么没精神。要是孩子出点啥事,我跟你没完。”我不想听他俩人吵嘴,只想进去看一下贾现代正在干什么?进入他的卧室后,先是一片漆黑,只见在他的写字桌上开着一盏泛黄的台灯,灯光不大光亮,就像夜海中一座微弱的灯塔,旁边是他锁着眉正在写作业。我不愿再看,就走了出来,哪知刚一出来就听见了靡靡的“哈哈哈,呵呵呵……”的声音;继而就看见了贾飞扬与甄艳丽毛手毛脚地不知在小声嘀咕什么?两个人笑的都不成样子了。我无法再看,抬头看了一下墙上的表,晚上八点半了,而八点半我早已睡了。懵懵中,我感动了自己生活中的某种快乐。算了,不想它了。我还是回到我们卜村,去重温一下我们偷苹果、游泳的乐事。那真好!
醒来后,我感到头脑很沉。好久没这样做过梦了。我知道,我那天看到的两个人影分别就是贾现代、刁一富。我也深深感到,尤其贾现代,将会成为我梦里的常客,而那梦里发生的一切也就是过去发生的或正在发生的,贾现代,我想,他将会成为我生命中观照的一个特殊人物,他会让我看到什么呢?
又是一周上学读书日,生活还是像老样子一样在往前转。“转”,这里面该转出多少重复与无味;“转”,这前面又会转出什么呢?我期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