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到码头,姚见仙找了艘顺路商船,凭着手头碎银,便牵着星月上船。
凤头镇乃是江边渔市,水路通达,从渝州城内乘船到此仅需一个时辰。欣赏完沿途江景,商船在凤头镇码头抛锚靠岸。
虽然距交流会尚有几日,但镇上佩剑带刀的人颇多,一看便知是江湖人士。姚见仙随便找人一问,得知唐门此次交流会的举办地就在凤头镇附近,众江湖门派的落脚地则安排在唐门名下的一家大宅之中。
“姚公子这边请,家师已安排好食宿。”到了唐门大宅,接待姚见仙的是一名唐门年轻弟子,那人见他虽然脸嫩,但扮相非凡,这么一站便似鹤立鸡群,于是言语间毫不怠慢。
见那唐门弟子命人将星月牵往马厩,姚见仙毕竟有些不放心,掏出了一把碎银道:“少侠,我这马儿还请多多照顾。”
唐门弟子并没接下碎银,反而脸有愠色道:“姚公子还请宽心,诸位爱马都有上好的草料供养着,敝门没那么势利!”
“恕在下冒昧,得罪之处还请原谅则个。”姚见仙收了碎银,一脸歉然道。那唐门弟子也不啰嗦,将他带往所属客房后便即离去。
“不想唐门虽经商至今,门内弟子却铁骨铮铮,毫未浸染铜臭。”姚见仙暗想道。他却不知唐门将门内事务划分武商两道后,习武弟子是不被允许参与门内生意,只有门主亲自指派的弟子方可涉足,这规矩一直沿袭至今。
姚见仙所属的客房在一处大院内,院子里其它客房住有不少武林门派的弟子,大多都是三五个一间房,相对而言,姚见仙一人一房已算优待。进房前,姚见仙稍加留意了下宅内进出的男女,基本都是二十至四十岁左右,偶有两三个同龄模样的走过,却也不是今日在渝州城所见的那两人,心中不免有些失望。不过转念一想,那少女这时在附近出没,多半是要参加此次武林盛事,总归能够遇到。
扣上门闩,摒除了外边的喧闹,姚见仙端坐于床,开始行功修炼起来。因为早已看出了前世所得经文功法的神妙,此时的姚见仙已完全抛除了薄开天所授的内功心法,算得上攀附他师。当然,威力奇大的炼狱掌与无上轻功幽冥步,还有早被他与经文内融合的练体集气之式,都还一直勤加练习。
依照经文中第二重内功心法所讲,姚见仙此时已将体内三千处窍点练有半数之多。按薄开天所说的,江湖内功高手中,三流只能加强体质,增大内劲;二流便可震荡兵器,徒手搏刀剑;一流则徒手开石,拔木摧墙。再者,就是传说中的巅峰人物,大到拳掌如洪破千军,小到指肘不动碎布帛,其效果多端,威力无穷。单从内力上讲,姚见仙已然跻身一流内功高手行列,不难想象,若是将三千处窍点尽皆练完,那将是何等威力!更别说那第三重功法,姚见仙连想都不敢想。
约莫一个时辰过后,天色黑了下来,外边亮起一排烛灯,同一院子的武林人士一一吃起唐门送来的饭菜。由于姚见仙一直沉于练功,房中尚未点灯,送菜的仆人敲了几声以为没人就走开了,等到姚见仙睁眼清醒后才晓得错过饭点。
“我不吃倒没什么,星月可不同我这般。”想到这,姚见仙出门去了马厩,一眼便看到显眼的星月。星月见到主人来了显得十分高兴,丢了往日在外的威风霸气,不但发出呼呼的轻快声响,还侧歪着脑袋想往其身上蹭,像极了一只撒娇恋主的猫。
姚见仙一边抚着白马额上的红毛,一边笑道:“看你这肚子吃得不少啊!你这家伙,明天带你去渝州城里逛逛,替你解解闷。”
在马厩待了好一会,姚见仙才回到房中,索性又练了会儿练体集气,打了几套薄开天教的零散不成形的招式,直到夜深才躺下睡去。
到了第二天清晨,姚见仙早早起来,洗漱一番后推门而出,便见院子里竟有几人在晨练。虽然练功者年纪都不小,且姿势有模有样,但他看了会儿便没了兴趣,那些练体集气功法于他而言太过浅显,连他平日性起时随意自创的都不如。毕竟涉世未深,他却不知江湖中传承规矩甚严,尤其是上乘的练体集气与内功心法,基本被各大门派垄断,而像这种在外人面前练功的行为,也只有小门派能够允许。
姚见仙在镇上随便找了处饭馆填饱肚子,问过渝州城的大致方位,便骑着星月进城。
城内早市已开,休整一夜的商贩各个精神焕发,充满地域特色的叫卖声充斥大街小巷。有敲锣打鼓的摆摊大汉,有扯嗓拉客的酒家小伙,亦有挂牌静待的店铺掌柜,百态人生共绘繁荣之景。
姚见仙闲逛至一家商铺之外,抬头见匾额上写着“聚宝阁”三个大字,走进一瞧,暗红的博古架上不但陈列着各类古宝珍玩,亦有入鞘未启的短匕,雕绘山水的端砚,种类奇多,不一而足。
“这位公子,贲临本店还请随便看。本店收罗各类珍宝,古今文武,终能有样公子心仪的。”店铺掌柜上前说道。
“我就随便看看。”姚见仙拿起一把短匕,拔出鞘来轻弹锋刃,不禁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这短匕徒有其表,看似锐利,实则材质普通,经不起用。
那掌柜见姚见仙对兵器一副熟稔的模样,也就没在兵器上大做文章,待姚见仙又看了一阵,目光停留在一把
倭国样式的折扇上,方开口道:“公子果然好眼力,这是出自大匠余步之手,仿造倭人工艺所制的折扇。”
姚见仙将折扇打开,锦制的扇面空无一物,扇骨非竹非木,纹理自然,质地坚硬,说道:“原来如此,无怪这扇的用料如此讲究。可惜这扇面缺了高人手笔的神韵,不然也不会只值区区百两。”
“公子行家啊,听公子口音不似本地人,该是来此游玩的吧。”掌柜说道。
“不错,掌柜你出个价吧。”
“好说,小店做的是本分生意,绝无抬价一说,若是公子有意,这扇一百两银子成交。”
“掌柜果真爽快之人。”姚见仙付了银子,收了折扇,便要离去。
这时,忽然一名书生模样的男子走进店铺,一眼便盯住姚见仙手中的折扇,脸色惊诧,连忙伸手喊住了他:“这位小兄弟且慢!”见姚见仙止了步,转而对掌柜愠道:“邱掌柜,你这是什么意思,这扇我早已看中,只是这几日囊中羞涩,待我手头宽裕了,别说一把,就是两把我都买了。”
掌柜摇了摇头,淡淡道:“姬公子,我可没对你担保什么,小老儿做份买卖也不容易,再说已给你宽限了三天,如今这扇的主人已不属聚宝阁,还请姬公子另找他人。”
“小兄弟,这情况我想你也该了解,不如这样。”男子对姚见仙说道,从衣中掏出一件形色古朴、内里无丝毫驳杂的玉把件,“我近来手头稍紧,东拼西凑还差了些银两,小兄弟若割爱成全在下,我这祖上传下盘玩甚久的玉把件,当个二十两银子还是绰绰有余。”
“噢?不知能否给在下细看。”姚见仙道。
“当然可以,你尽管拿去瞧瞧。”男子说完,斜眼瞥见邱掌柜正一个劲的给自己使眼色,不由暗笑,这一个小屁孩能看出什么来,邱掌柜怎么今日神经兮兮的,接着道,“小兄弟,你可别小看了这块玉,它乃是且末出产,经由名师打磨加工,后来转入燕国某位大将之手,幸得家祖……”
“凡事得有个先来后到的规矩,这扇子是我先买下的,却是不想这么转手让人。”姚见仙打断男子的话,不待他继续吹嘘,一把将玉捏了个粉碎,直惊得对方与邱掌柜瞠目结舌,“你”个不停。
“还别说你这是块假玉,就是块真的我也照毁不误。”姚见仙道。
那书生没想到姚见仙如此胆大妄为,赤着脸瞪向他,气急败坏道:“你满口胡言,我这明明是块真玉,你不谈这桩生意便算了,还毁我家传宝玉,诬蔑于我。走!你跟我见官去,非得让你体味仗刑的滋味。”
见书生伸手欲扯,姚见仙随手一搭,使其重心不稳,趔趄欲摔,倒似被他扶着,不慌不忙地说道:“好啊,不过你得把这碎玉收好,到时对薄公堂大有用处。”
书生听此心中一惊,心虚的往店外看了看,见没人注意,又瞅见姚见仙手中被毁的碎玉,底气稍足,便道:“这玉都成了碎末,还怎能辨别。”
姚见仙笑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不巧在下家中也涉足玉石一行,鉴别手段还是有的,想必掌柜也该知道。不如先给掌柜瞧瞧,让他鉴别真伪,否则见官就不是银子能了的事。”
书生一时无言以对,只听掌柜出面打了个圆场:“公子是个明眼人,所言非虚,我看姬公子你还是勿生是非,赶紧给这位公子赔礼道歉。”
书生脸色发红,斜撇着脑袋,嗫嚅半天说道:“姬某财迷心窍,整日行事疯癫,还请公子原谅则个。”
“我看你是有点疯癫,不知鸡公子姓鸡,是不是名蛋哪?”姚见仙不能自持的笑了起来。
“公子果然聪慧过人,姬某单名一个旦字,叫我姬旦就行。”
“嘿嘿嘿,还真叫鸡蛋,你这名儿……”姚见仙话音戛然而止,心头像给插了一刀,霎时怦怦乱跳,瞪大的双眼看着书生,脑海里久远的记忆中逐渐浮现出一张熟悉而又模糊的面孔。
姚见仙努力镇定着自己的情绪,开口问道:“你叫姬旦?!你……哪来的?”
“我哪来的?”姬旦疑惑的看着面前有些激动的姚见仙,随即又侧头看向了掌柜,后者沉稳地点了点头,给了他一个世事皆在我掌握之中尽可放心的眼神。他斟酌了一番,微眯的双眼透露着坚定,缓缓说道:“我从娘胎里来的。”
姚见仙深吸一口气,咬牙道:“我是问你老家在哪。”
姬旦愣了愣道:“达州浉河镇。”
渝州城中,一家酒楼之上,姚见仙与姬旦坐于一处清静雅间。
“姚公子不但宽宏大量,还如此盛情款待,姬某心有所愧。”见小厮陆续端来的酒菜摆满了方桌,姬旦不禁施礼歉然道。
姚见仙摇头苦笑道:“你可太客气了,所谓不打不相识嘛,我见与你投缘,设宴招待也是正常之事。还有,若不嫌弃我年纪尚轻,就别公子公子的叫了,以后我俩兄弟相称便可。”
“哪里,姚兄一看便知年少有为,实乃俊杰,我能有幸结实姚兄这样的人物实在天理不容!”姬旦一脸认真地说道。
“姬兄这话说的……对了,快给我说说你这些年都干什么去了。”姚见仙一边问着,一边将二人面前的酒杯斟满,忽见姬旦满脸疑惑地问道:“这些年?”
“啊,我的意思是,姬兄身上弥漫的那股浓浓的书卷气息,一看便是读书人,不知这些年经历了什么,何故沦落到这般境地。”姚见仙赶忙解释道,见一旁的姬旦却沉默了下来,欲言又止的模样,便转了话头,“姬兄莫怪,我这人就是好奇心重,问话没个分寸,你别放在心上。来,喝酒!”
一杯浊酒下肚,姬旦的面色红润起来,叹然道:“说也无妨,这也算不上什么秘密。先父本是一介举子,在他教诲下我十多岁便考过解试,谁知后来家道败落,只我一人苦苦撑起整个家。为了有出头之日,那年我想去考取功名,却给人将写好的试卷调包了,还被诬陷科举舞弊,先父得知消息后,整日忧心成疾,没过多久便撒手人寰。之后我便来到渝州,寻了份生计苟延残喘……直到我遇上了青儿,才发现活着的意义。我俩两情相悦,一往而深,却为外力所隔,每次见她须得交纳不少银两,我便起意为她赎身,岂知那荣妈竟叫价一百两纹银,还说有位富商早已看中青儿,想要纳她为妾。迫不得已,我只得干起这等勾当。”
姚见仙听完也不管他话中虚实几分,默默地在心中说了几声放屁,嘴上却道:”不想姬兄经历如此坎坷,你所说的青儿是青楼女子吧。”
“没错,但她……”
“姬兄放心,我对此没有成见,青楼女子命运多舛,都是生活所迫。”姚见仙看他面有难色,丢了个安心的眼神,“这件事我应该能帮得上忙,不过你先别着急,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姬旦急问道,一脸紧张的关切。
“这条件的内容我得办妥了这事,才会跟你讲,你敢不敢答应。”
姬旦盯着手中酒杯,稍作沉吟便道:“我答应,只要我能办得到。”
姚见仙举杯笑道:“爽快,姬兄大可宽心,我这条件绝非为难人的,也毋需上刀山,下火海,到时你便可知。”
二人借着酒菜,畅聊许久,待散了酒席,已至申时,便直接去了青儿所在的飘香楼。
此时时辰尚早,飘香楼却生意不减。大厅内已坐了不少宾客,一群身着各色褙子抹胸,各样对襟襦裙的女子,配有步摇金钿,落梅璎珞,莺燕狎昵,好不热闹。
姚见仙奇道:“渝州城的青楼竟如此吃香?”
姬旦在旁解释道:“平日里没有这景象,据闻是因为飘香楼的花魁今日坐台,要为客人作舞一段,这些人应该是想提前抢占个好位子。”
“飘香楼的花魁?我倒要一睹容貌,看看她有多大魅力,能有如此吸引力。”姚见仙道。
“哟,姬公子好久不见,今日怎来得这么早。青儿还得接客呢,姬公子就莫要打搅了。”一位鸨母走了过来,满脸的胭脂也掩不住那促狭之意。
姚见仙不待姬旦接话,掏出碎银,笑道:“一瞧便知你是荣妈,我兄弟就想见见故人,足了吗?”
荣妈赶紧接过银子,点头道:“足了足了,公子快请。”便领着二人穿过大厅,来到青儿的闺房。
“荣妈,你不是说青儿要接客吗?”姬旦气道。
“姬公子说哪儿的话,我怎么不记得了。”荣妈讪笑道,不住地望着姚见仙,“你们聊,我这就叫人上酒菜来,这位公子要还有什么需求尽管吩咐便是。”
“姬公子,你怎么来了?”房内,一位相貌清秀,却已有三十多岁的女子迎上前来,“这位公子是……”
“这是姚兄姚公子,我与姚兄也才今日相识,此事说来话长。”
当下,姬旦便向青儿解释事情经过,告知此次来意。青儿听得将信将疑,对姚见仙的用意抱有怀疑,便出言拒绝道:“姚公子,青儿虽是个无所依靠的红尘女子,却也不想这样害得姬公子去做些不明不白的事,他是个善良人,还请姚公子收了这份美意。”
“青儿,你别这样说……”姬旦急道。
姚见仙摆了摆手,示意没事,笑道:“青儿姑娘所言不差,不过也别急着拒绝,我这条件很简单。”掏出银票,放在了桌上,“这些银票拿到钱庄即可兑现,事成之后我需要二位助我打听江湖讯息。”
“啊?可我与青儿都非江湖中人,如何打听?”姬旦诧异道。
“姬兄难道不知江湖之事,传言多出青楼酒肆。这两处多是武林人士的享乐之地,稍加留意,便能打听到诸多讯息。我初涉江湖,急需多方途径,不日将要盘下一家青楼,到时为掩人耳目,须得二位出面,日后更好为我掌管此事。”
姬旦二人听得哑口无言,竟未料到姚见仙所说的条件,竟是开办青楼妓院,一时不知该如何应付。
待酒菜上桌,三人默然相对的气氛稍稍缓和,姚见仙又将开办青楼一事详细交代,巨细分明有次,令姬旦二人以为面前是位从商数载的商人,却不知这是姚见仙生于富贾之家,耳濡目染的结果。
青儿听他有板有眼,心中稍加放心,欠身道:“姚公子乃是我二人的贵人,青儿在这多谢了。”
“青儿姑娘何必客气,这有来有往的,我也没白亏,况且我与姬兄有缘相识,今日帮他一把,能得个信任的人助我一臂之力,实属不易。”
“姚兄你大可放心,这恩情我俩定当谨记心头,日后全力为你打听江湖之事。”姬旦斩钉截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