缈缈这才注意到，和杨羽一起过来的还有一个短发少女。那短发少女正半蹲在那里，双手按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她听不清她念的是什么，却能感受到那短发少女身上流动的强大力量。
强烈的恐惧感向她袭来，她一甩衣袖便向旁边疾退，谁料没退出几步，便撞上一面无形的墙壁，整个人被反弹了回来。她神色一变，换了方向再度冲出，依然碰壁。而且四下里的景物又一次发生了转变，不是之前的河边，也不是她的白雾幻境，只是一片空旷。她凝神四下看了看，只见周围几丈见方就像被扣了一个透明的罩子，而外面则是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想逃可没那么容易哟。”李小白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笑眯眯地看着她，“唔，我居然猜错了。看起来，你既不是什么颜如玉，也不是我原本想的厉鬼嘛，只是一缕怨气而已，能修炼成这样，也真难为你。你到底害了多少人？”
缈缈试了几次，发现冲不出去之后反而平静下来，她看了李小白一会儿，居然笑了笑道：“那又如何？负心薄幸的人死一万个也不嫌多。一个个对着你甜言蜜语、海誓山盟，转过身去便背信弃义、另结新欢。我就是要看他们在我面前惊恐地惨叫，跪地求饶！没想到今天会被你用这罩子困住……”
李小白也笑了声，打断她道：“什么叫我这罩子？这个叫结界。”
“管你是什么邪术，既然已经栽在你这黄毛丫头手里，我也无话可说，要杀要剐都任你处置。”到了此时，她反而一脸坦然了。
“虽然我常常被家里人说是歪门邪道、不务正业，但是听到一个妖魅这么说，还真不知道应该摆什么表情呢。”李小白皱了一下眉，搔了搔头，“算了，这次就做做正经功课吧。”
李小白说着，手腕一翻，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把三四寸长的小剑来，迎风一晃，便化作三尺青锋。她左手竖在胸前，捏了个手诀，念动咒语，剑脊上有朱红色的咒纹缓缓浮现出来。而她本人则被一层淡淡的金光笼罩，气势凛然，令人不敢逼视。
缈缈不由得往后退去，缩了缩身子。李小白缓缓抬起剑来指向她，才迈出一步，却见杨羽挣开了沈夙夜跑过来，张开手拦在了李小白和缈缈之间。
李小白皱了下眉，盯着他：“杨老师？”
杨羽咬了咬牙，他本来就是下意识地有了这个举动，一时之间也不知应该如何解释自己现在这种矛盾的心情。于是，他只是固执地站在那里，一步不移。
李小白也咬了咬牙，冲着杨羽叫道：“她刚刚的话你也听见了，难不成事到如今你还要维护她？快点给我闪开，不然我连你一块砍哦。”
杨羽蠕动着嘴唇，还没说出一个字，缈缈已飘到他的身后，伸手扼住了他的咽喉。虽然扼得并不紧，但她尖锐的指甲还是划破了他的皮肤，血丝缓缓渗出来。
他的身体一震，扭过头去看着她，轻唤了声：“缈缈。”
缈缈却不看他，只是看向对面的李小白，轻笑道：“我们做笔交易吧。我放了他，你放了我，如何？”
李小白哼了一声，道：“你还真是有点搞不清状况哦，怎么会认为自己现在还有跟我做交易的资格？”
缈缈的手一紧：“你不管他的死活吗？”
“你当我不会算数吗？我今天为了一个人放过你，谁知你以后会害多少人？何况如果现在放了你，我又何必布局引你出来？又怎么对得起我家阿夜这么多天的辛苦？”李小白一耸肩，丝毫没退。
缈缈静了一会儿，忽然又笑了。她向杨羽笑得风情万种，并柔声问：“为什么想要救我？”
杨羽也静了一会儿，只是伸手过去，握住了她的手，轻轻道：“我不知道。我不想你再害人，但叫我眼睁睁看着你被杀，我……”
缈缈低下头去，轻轻拭了拭他颈上的血，又问：“你还这么年轻，死在这里不会后悔吗？”
杨羽摇了摇头：“不后悔。”
缈缈的声音愈加轻柔：“你爱我吗？”
杨羽却抿紧了唇，半晌也没出声。
缈缈又轻笑道：“你愿意为我去死，却不肯说你爱我？”
杨羽看着她，只是轻轻唤了声：“缈缈……”
手指在他颈上游移，缈缈再次轻轻道：“如果你发誓说爱我，今生今世只爱我一人，我便放了你。”
杨羽握紧了她的手，轻轻摇了摇头，道：“我不能。”
缈缈的手又紧了一紧，杨羽觉得呼吸开始有些困难，却仍继续说道：“如果我今天在这里，因为这种情况而对你发誓，那我和你所痛恨的那些背信弃义、狼心狗肺的负心人又有什么不同？”
缈缈没说话，手指却微微松动了一点。
杨羽吸了口气，继续道：“我不是一个合群的人，只喜欢看书，常常会自顾自地沉浸在书的世界里，也常常会被人笑话是书呆子。我很庆幸，正是因为这样，我才能遇见你。”他顿了一下，声音低下去，“我没有恋爱过，不确定自己对你到底是怎样的感情，不确定是不是真的爱上你……但是，我见到你，跟你说话，听你弹琴，和你一起看书……这才明白原来世上真的有‘知音’这两个字。”
因为角度的关系，杨羽看不见缈缈的脸，只是觉得她扼住他咽喉的手竟缓缓有了种暖意，不像之前那般冰冷刺骨。
但她很久都没有说话。杨羽正要再开口时，却有一滴液体滴落在他脸上，然后就听见缈缈的声音低低地响起。
“你这……”她只说了两个字，又顿下来，半晌才轻叹了声接上去，“呆子。”
缈缈的手离开了他的脖子，缓缓移上了他的脸，像对待无上的珍宝一般，温柔而颤抖地轻轻拂过他的五官。
杨羽回过头去，看到缈缈泪眼婆娑的脸。但她嘴角却噙着一抹笑，不像之前那样寂寞而哀伤，而是一抹真正的笑容，如春风里盛开的花。
她一面流泪，一面微笑，一面捧着杨羽的脸，柔声道：“你给我的名字，我真的很喜欢。”
那是她最后一句话，最后一个笑容。然后她整个人便开始泛起一层莹光，身体发肤都像化成了光，化成了烟，袅绕着，盘旋着，一点点散去。
杨羽惊呆在那里，张着嘴竟然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消失了？！
李小白本来一直仗剑站在旁边看着，准备只要一有不对，便立刻出手。看到缈缈如光尘般在空中消散，她不由也吃了一惊。
而且，竟然是这样消失的！那样的怨恨，那样的执念，居然就这样化解了？
李小白看着缈缈消失的地方，不由得叹了口气。
也许，缈缈这么多年来，找了那么多人，并非真的只是一心想要报复；也许，她只是想找一个真心爱她的人，想找一个真心许下的诺言；又或许只是想听一句真话而已。
旁边沈夙夜也跟着叹了口气，轻轻说道：“也许，妖怪的欲望远比人类的简单得多。”
李小白点了点头，收了剑，撤了结界，看着仍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的杨羽，叫了声：“杨老师？”
杨羽听到她叫才如梦初醒一般，抓着她问：“缈缈呢？她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我说过的，她本来就是一缕怨气结成的形体。虽然我不知道她的想法，但看起来老师你刚刚应该是化解了她的怨恨。她连本体都没有了，当然就什么都没了。”李小白解释。
杨羽怔住：“死了吗？”
“也可以这么说啦，但这样不是很好吗？她也算是解脱了，最后的表情很美好啊！”李小白啧了啧嘴，“不过，这样的结果我还真没想到，本来还想大打一场的……”
她后面的话，杨羽根本就没听进去，眼前浮现出了缈缈最后的笑容。的确，不管对谁来说，也许这都算是最好的结局了吧。但他心底，不知为什么，却好像空了一块似的，闷闷的难受。
那雪地白梅一般的女子，今生，再也不可能见到了吧？
李小白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摊了摊手。也不知他是真的爱上了那位缈缈小姐，还是天生烂好人，或者，就像缈缈说的，只是个呆子！
沈夙夜倒是一脸淡然，就好像刚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走回之前坐的长椅，拿了自己的书，提醒道：“时候不早了，回去吧。”
李小白点点头，跟杨羽告了别，便和沈夙夜一起向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走出没几步，沈夙夜问：“这次事件的费用怎么算？”
李小白一怔，皱了一下眉：“这个，这次本来就是我多管闲事啊。何况，他是我老师耶。”
沈夙夜点点头：“我知道了。那我这几天的劳务费和之前调查其他受害者的花费，就从你的零用钱里扣吧。”
“喂！”李小白几乎跳了起来，“哪有这种算法？”
沈夙夜轻轻推了一下眼镜：“别的算法也不是没有，你要听吗？”
李小白的眼角抽动了两下：“呃，不想听，还是就这样吧。”
于是沈夙夜点了点头，向前走去。
“本来零用钱就不多了呀，就算周扒皮也没有你这么会剥削人啊，到底谁才是白夜的老板啊……”李小白低声嘟囔着，忍不住又扭头看了一下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的杨羽。
不知问他要这次月考的题来做报酬，他会不会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