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相逢前生缘定(11)
二人默然半晌,乔南道:“我治愈了无花头痛之症,无花心存感激,那是朋友或兄妹之情,并非......什么男女之情。你若喜欢无花,此次到扬州后,尽可明示于她,表明你心迹。”竹鱼儿闻言大喜,可转瞬又愁眉苦脸道:“我......我表明什么心机(心迹),她若一口回绝了,那可怎生是好?”乔南笑道:“还有一个法子,由我来向金家提亲,多半金老爷和金兄会看在我的面子上,答应了这门亲事。”竹鱼儿嗫嚅道:“无花......她娇宠成性,多半不会......听她父兄的话。”乔南道:“自古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无花再任性,也断无不遵从之理。”竹鱼儿半信半疑,心中实不知如何是好。
二人装扮已毕,出门登上门口马车,车夫吆喝一声,车声粼粼中,马车拐上官道,往北朝紫禁城行去。
马车行至简子河不远处,二人下了马车,与车夫道声别,迳朝东华门行去。进入东华门后,所幸乔南有玄烨所赠腰牌开路,沿途门卫又大多相识,故此一路畅通无阻,身边带了一个“小太监”,直至到得保和殿。门口老太监却认得“巴雅尔”,见他带来一个小太监,甚为眼生,不由得多看了竹鱼儿几眼,尖声细气道:“皇上前一刻才出殿,一时三刻间恐难回来。若无要事,不妨明儿再来觐见。”乔南说声:“多谢吴公公照应。”拉了竹鱼儿到门侧,静等玄烨归来。
等了一个多时辰,日头业已西沉,仍不见玄烨归来,竹鱼儿心中不耐,嘟囔道:“官不大,架子倒不小,害得小爷我两腿抽筋,再不回来可就散架了。”门内那老太监耳朵却尖,轻手轻脚迈出门来问道:“小子,你叫什么名字?何时入得宫中,怎地如此眼生?咱们做奴才的,理当悉心侍奉主子,你倒好,竟敢在保和殿中牢骚满腹,口出不逊之言。”
竹鱼儿正没好气,心中骂声老乌龟,口中回道:“老小子,我叫鱼公公。至于何时入得宫中,只有皇上和我鱼公公知道,你对我无礼,我偏生不告诉你何时入宫,若真想得知,一会儿待皇上回来,你有胆儿便去问好了。”吴公公贵为掌案太监,平日里宫中小太监们见了,莫不如老鼠见了猫,毕恭毕敬,陪了十二分小心,何时受过此等奚落?当下双眼一翻,尖声细气道:“哎吆,这位鱼公公,咱家每日里侍候皇上,从先皇到皇上这儿,不多不少,已有二十个年头,论日子吗,那可是整整七千三百天,怎地从未见过鱼公公之面?明日倒要去一趟内务府,问问总管大人,鱼公公职侍何处?”
眼见得吴公公与竹鱼儿较真儿,乔南恐惹出事端,说道:“吴公公息怒,得罪之处还请海涵。这位小鱼公公才入宫不久,前几日恰逢皇上到后宫,遇上了小鱼公公。昨日皇上吩咐卑职,将小鱼公公送至保和殿,说有事相商。”吴公公略一思量,觉得这少年皇上,喜欢与小太监们戏耍,实乃事出寻常,只是心中不忿竹鱼儿无礼,嘴上仍道:“待会儿皇上回来,倒要看看你究为哪路神仙。”
吴公公话声未落,只听得殿外脚步声杂沓,正是玄烨从銮與上走下,一行人前拥后卫,行入保和殿来。
玄烨抬眼见到师父巴雅尔立于门侧,身边站了一位小太监,一双眼骨碌碌乱转,东张西望,神情大异于宫中寻常小太监,一猜便知是竹鱼儿到了,心下里欣喜异常,未到门口便屏退了左右,上前笑嘻嘻对乔南道:“巴雅尔,竹鱼儿,快随朕进殿去。”吴公公听得真切,眼见此二人颇受皇上待见,原先心中不忿,早飞到九霄云外,但愿那小太监“不计前嫌”,勿在小皇帝康熙面前搬弄是非,编排自己。
三人直行入玄烨寝宫中,看看左右再无外人,竹鱼儿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端详玄烨,讶异道:“我以为皇帝长得三头六臂,谁知与常人生得无异,还是个半大小子。若在洛阳市井街头,你还得叫我斑竹鱼一声老大呢。”玄烨听他说得有趣,全不似宫中侍女太监们那般恭谨有礼、唯唯诺诺,不怒反喜,问道:“听师父说你叫竹鱼儿,怎地你又自称斑竹鱼?”斑竹鱼乃竹鱼儿混迹洛阳市井间时诨名,他一时得意,不慎又溜出嘴来,听得玄烨询问,忙道:“斑竹鱼乃是河湖中一种怪兽,极为凶猛。早年我闯荡江湖时,予取予求,同道中人又爱又恨,因此上送我一个外号——斑竹鱼。自从归顺南哥以后,吃穿不愁,改行做了谦谦君子,改名为竹鱼儿。”他这一番自吹自擂,若听在平常人耳里,自会引来大笑不已,偏生玄烨生于帝王之家,自小虽熟读四书五经,熟知历朝历代史实,可他除此之外,既不知斑竹鱼乃寻常鱼种,温驯恭良,常为鱼人垂钓之物,也不知竹鱼儿所言“予取予求”,乃是指作小贼之意,还道他英雄了得,颇受江湖中人敬重。
玄烨听竹鱼儿开口“南哥”,闭口也“南哥”,忽地想到一事,说道:“竹鱼儿,我称巴雅尔为师父,你却称他作南哥,平白无故中,你岂不高了我一辈?依我看来,你日后也称巴雅尔为师父,我称你师兄,如此才公平合理。”竹鱼儿摇头道:“凡事要讲个先来后到,我已喊了三年南哥,岂能因你而废。识相一点,你还是老老实实叫我声师叔,师叔一高兴,说不定还有礼物送你......”正说到得意之处,忽听得乔南说道:“竹鱼儿,不要再争辩了,此事就依玄烨之言,日后你也改口叫我师父。”竹鱼儿伸伸舌头,朝玄烨做一个鬼脸,道:“玄烨师弟,竹鱼儿为了你,转眼间辈分低了一等,换做江湖中,那可是天大的委屈,堪比上刀山下火海。你身为大清国皇上,别的没什么,钱财定然不少,若你非要感恩戴德,送师父师兄些财物,又或一官半职,你师父师兄看你心诚,说不得勉为其难......”乔南见竹鱼儿得寸进尺,愈说愈“贪得无厌”,打断他道:“你现下身为师哥,当以身作则,岂可妄语?若再如此口无遮拦,往后罚你不得再入宫中与玄烨见面。”
竹鱼儿听了嘻嘻直笑,浑不以为意,玄烨却急道:“师父,弟子以为师兄所言甚为有理,我下一道谕旨,封你为侍卫营都统,封师兄为首领太监。如此一来,咱们师徒三人便可日日见面。”乔南眼见他情真意切,毫无半分做作,想到今日一别,之后便要秣兵砺马,对垒于两军阵前,心下不忍道:“玄烨,你身为一国之君,岂可贪图一时之欢,置王法社稷于不顾,胡乱封官,任人唯亲。难道我往日与你讲的那些道理,你竟然全忘了?”玄烨闻言一时肃然,低下了头默不作声。
这一晚玄烨与竹鱼儿相谈甚欢,二人年纪相若,经历迥然不同,说来大有互补之意,趣味横生,皆有相见恨晚之意。临别之时,玄烨又拿出一块漆金腰牌交与竹鱼儿,以便他日后入宫相见。除此之外,玄烨将一双蒙古平头皮靴递于乔南手中,说是上次苏麻喇蒙他相救,心存感激,亲自缝制了一双蒙古皮靴,让玄烨交与乔南,以谢相救之恩。
归途之中,途经富府之时,乔南忆及前几日智化寺前,富彩儿浑不顾惜性命,拼死相救自己之事,不自禁行至富府女墙前,驻足长立,久久不愿离去。只是期盼的那个欣长倩影,却终未现身,心下里不免几分怅然。身畔竹鱼儿人小鬼大,早猜得师父心中所想,暗自窃笑之余,也不出言催他,待他伫立良久之后,转身轻叹一口气,二人才踏上归途。
次晨一早起来,师徒二人直奔京城运河口岸,搭乘一艘往杭州去的货船,顺流往南而去。货船船主心急交货,惟恐耽搁了船期,日夜兼程行船,途经天津、沧州、德州、临清、聊城、济宁,直至徐州方才停歇。好在船上备有一应吃食用度,倒也不至于饥渴。只是在货船上呆久了,船客们甚觉无聊,待得船一靠岸,二十几个船客纷纷离船登岸,迳往码头繁华处行去。
此时正值六月盛夏,虽已日头西落,临近黄昏时分,可天气仍颇为炎热,码头上人群熙熙攘攘,叫卖吆喝声不绝于耳,传来阵阵淮扬菜香。乔南和竹鱼儿选了一间酒楼,问过店小二之后,要了一坛新丰酒(产于丰县),点了四道淮扬名菜,分别为:鱼汁羊肉、霸王别姬、鼋汁狗肉、红烧狮子头。过不多时,菜肴陆续上齐,二人尝过之后,竹鱼儿啧啧有声,赞誉不跌,乔南却一边饮酒,一边连称“可惜”。竹鱼儿问道:“师父,你是烹饪高手,不对——是高手中的高高手。你连说三声可惜,这菜莫非有什么古怪不成?”乔南道:“古怪倒没有,只是厨师烹制此四道菜肴之时,未能专心精研,其味稍欠火候。”
酒柜边店小二正自倒酒,听得他二人对答,不自觉放下酒坛,凝神倾听。
竹鱼儿奇道:“这可奇了,你只尝过几口菜,又没见后厨烹制,如何能知道其中奥妙?莫非江湖中传说的隔山打牛,师父你现学现用,移植于厨艺之中?”乔南在鲁北山中疗伤之时,醉心于医术、厨艺,厨艺从师于石大姐,到得后来,石大姐将祖传菜谱倾囊相授,教无可教,乔南无奈之下,每日里自研菜谱,厨艺实已不在石大姐之下,此时一尝之下,学究气发作,浑已忘了身在何处,宛然当年与寒山子辩论之相,摇头晃脑道:“鱼汁羊肉一味,羊肉塞于鱼肚中,水陆相伴,可谓奇思妙想,只可惜鱼肚中羊肉未用文火慢炖,出锅时又略显仓促,若能暴油煎出,其味定可酥滑嫩脆;霸王别姬一味,若能加一味当归,定然......”那店小二虽不甚听得懂,却博闻强记,竟一字一句强记了去,后告知于一位交好的厨子。那厨子听后,依言而行,改进了此四道菜,果然博得个满堂喝彩,酒楼本就生意不错,此后更上一层楼,引来千百远近食客,可谓是生意兴隆,财源滚滚。此为后话,按下不表。
从酒楼中出来,已是华灯初上,二人沿街游逛一阵,心中惦念舟子吩咐,买了一些当地吃食,径自回到船上。竹鱼儿少年心性,又天性跳脱不羁,不愿回船舱中就此大睡,手中捧了一包莲花豆,自到船头上去吹风。乔南一坛酒下肚之后,他酒量惊人,虽无醉意,可毕竟一日未眠,此时困意袭上头来,和衣倒卧与船舱中,沉沉睡去。
也不知过得多少时辰,乔南睡梦中忽觉怀中暖热,一只柔荑直抚自己脸颊,另一只手探入自己胸间,不停摩挲。他倏然惊觉,一把将怀中之人推开,问道:“你是何人?”那人闻言吃吃低笑,听声音显是位女子,她悄声道:“来到徐州地界,也不来寻找人家,当真似个泼皮浪子。要不是适才唱曲时无意一瞥,倒叫你瞒了过去。”话声未落,她翻身又扑入乔南怀中,粉拳直捣乔南前胸,口中兀自喃喃道:“叫你再装腔作势......叫你再风流倜傥......惹得人家成天价想你念你,茶饭不思......唔...我的可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