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相逢前生缘定(9)
富彩儿声嘶力竭道:“爹爹,若你再逼迫,女儿便自刎于此,再也不用受心中煎熬!”
忽儿博特惊怒交加,一双大手横于空中,却是进退不得,只得怒声道:“听爹爹话,先弃了你手中短刀,咱们父女,便天大的事,慢慢商议不迟。”
富彩儿闻言并未放下手中短刀,反而紧抵于脖颈之上,说道:“乔南,你已服食两次解药,若能行走,你......你现下便即离去,再也不要呆在京城。”
他父女二人争吵之时,乔南已潜运内力,回复了一半功力,此时耳听得富彩儿如此一说,心知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若要落入朝廷之手,再想劫狱千难万难。当年济南府大牢脱身,全凭了忽儿博特欲擒故纵,才和白自胜得以侥幸逃脱。乔南心念及此,再不迟疑,忽地从床上纵身而起,将一条绣花锦缎被子,劈头盖脸朝忽儿博特扔去。
忽儿博特当女儿发话之时,已自凝神戒备,此时见乔南腾身而起,以女儿锦被发难,身形倏退倏进,堪堪避开了“来袭”锦被,右手变掌为钩,与间不容发之际,袭向乔南胸部。乔南急切间不及多想,抽出腰间弯刀,斩向忽儿博特勾手。这几招使来兔起鹤落,迅若电火,乔南心中惊“咦”一声,暗忖:“怎生他所使拳法,竟暗合风雷拳法,与干娘汪芷若所授大同小异。莫非......莫非他也是风雷门中人?可他明明身为满人,怎可入中原风雷门?”乔南心中生疑,自觉此事蹊跷之极,出手便慢了半分。
忽儿博特初时见他弯刀斩来,势大力沉,不敢硬撄其锋,本拟闪身躲避,却不想他中途刀势变缓,似有犹豫不决之意。他久经阵战,临敌经验自非常人可比,瞬间变钩为掌,不退反进,掌缘轻击于乔南刀背之上,左掌顺势一带,袭向乔南脖颈之处。
乔南惊觉弯刀被磕开之时,心知自己犯了临敌大忌,情急之下,自然而然使出了一招“电闪雷鸣”,正是风雷拳法中起手一式。一旁富彩儿待欲出声警示,已然不及,口中叫了一声“阿玛”,已惊得花容失色。
忽儿博特眼看便可得手,忽见乔南使出一招“电闪雷鸣”应对自己,微一愣怔之际,左掌回收,掌缘与乔南脖颈相接而过,并未伤及他分毫。只是掌脖相接之时,顺势一带,一件物事飞落于地上,摔作了两瓣。
乔南见忽儿博特中邪般盯了地上玉佩,怔怔然默不作声,正欲弯腰捡起地上玉佩,忽听得忽儿博特颤声道:“这玉佩......玉佩,你从何得来?”乔南将两瓣玉佩合上,重又戴于脖颈中,回道:“总兵大人,难道我娘留下的遗物,你也想过目吗?”他随口回一句,语意中满含嘲讽之意。
忽儿博特闻听他说“我娘留下的遗物”,当真如五雷轰顶,脑海中恰如水沸一般,翻滚不息,半晌才呐呐道:“你娘......你娘她......可是姓霍......名白凤?”乔南听他说出生母之名,吃惊道:“你如何知道我母亲名姓?”他如此一问,等若承认了母亲便是霍白凤。
忽儿博特闻言满脸大汗淋漓,神情诡异之极。身侧富彩儿不安道:“阿玛,你身子不舒服吗?彩儿送你回屋歇息,省得额娘担心。”
忽儿博特充耳不闻,眼神中尽为热切慈祥,看了乔南半晌,方才说道:“你手中玉佩,可否借我一睹?”其神态口吻与前一刻相比,判若两人,可说是前倨后恭。乔南不明其意,但想一块寻常玉佩,与他一观又有何妨,只是防备他突施偷袭,将手中玉佩扔了给他。
忽儿博特双手接过玉佩,抖颤了手将那玉佩分作两瓣,玉佩内面,入眼两个隽秀小字清晰可见,分明是一个“刘”字,一个“霍”字,字下各刻了两朵牡丹花,色泽鲜艳,便如真花般栩栩如生,若合上两瓣玉佩,“刘”“霍”二字必覆合一体。两块玉佩衔接之处,夹有一张二指宽纸条,色泽泛黄,却仍完好无损。忽儿博特抖抖索索拈出纸条,尚未展开纸条,口中已自喃喃念道:“来去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蜡照半笼金翡翠,麝香微度绣芙蓉。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乔南听他徐徐念来,竟与纸条上所书诗词分毫不差,讶异道:“此一首诗,原来总兵大人也背得滚瓜烂熟。”忽儿博特吟诗完毕,盯了乔南呆看半晌,忽地问道:“你还有一位孪生兄弟,可知他现下流落何处?”这一次忽儿博特点破此事,乔南却不以为意,心想他既知晓自己生母名姓,知道自己有个孪生兄弟,那也毫不稀奇。只是杨朋身为中原黄沙帮少帮主,身份特殊,却不便宣之于人,犹不可告知忽儿博特此等人,当下他不答反问道:“总兵大人,在下的陈年家事,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闻言之后,忽儿博特瞥一眼身侧富彩儿,欲言又止,沉吟片刻才说道:“早年开国之时,我曾追随鳌拜大人赴中原征战,长居开封府多年,故此结交了不少汉人。”
乔南忽地想起生父之事,至今仍如迷局,忍不住问道:“你既知我母亲是谁,自当知晓我父亲姓甚名谁,是也不是?”
忽儿博特闻言身形微微一震,口中呐呐道:“你生父......是谁,难道你......一无所知吗?那你......你为何又姓乔?”
乔南道:“我爹爹叫乔三,我自然也姓乔......”说至此处,猛然想起乔三于儿时喊自己贼儿子,“乔南”二字,却全由白自胜取名,并非乔三所愿,随又续道:“只是后来才得知,乔三并非我亲生爹爹。只可惜干娘其时命悬一线,只说我生父姓‘胡’,姓‘呼延’也未可知,她便撒手西去。”
忽儿博特听他说至“我生父姓胡,姓呼延也未可知”,凝神思索片刻后,忽地插话道:“你生父他不姓胡,应为姓刘......你那位干娘是何人?”听他说出生父姓刘,乔南内心欣喜不已,急切道:“我干娘姓汪名芷若。你可知我爹爹现下何处?”忽儿博特闻言呆立片刻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原来芷若作了你干娘......她......她可好吗?”乔南黯然道:“干娘不屈藩王耿继茂所迫,不幸受了箭伤,因此而......离去。临去之时,她多次提及她师哥,倒好似又爱又恨。只是干娘其时神志不清,并未说出她师哥名姓。”忽儿博特双目微闭,脸色惨然,默然良久道:“故人纷纷离我而去,到了那极乐世界,只留下我独守......不知心何其悲也。乔南,恕我直言,你的生父也早已离世。”乔南虽早有所料,但听他亲口说来,心中仍失望之极,想到生身父母皆已离己而去,不禁感世伤怀,生出一丝悲恸之情。
富彩儿听他二人对话,初时如坠五里云雾中,懵然不知其所以,到得后来,总算明白了一二,欢声道:“阿玛,你与乔南生身父母既为旧识,也可算得是故交。既为故交,大家还是和好如初为上,你放他一马,他答应你日后脱离天地会,大伙儿欢欢喜喜,他......他和咱们一起在京城......”
忽儿博特不待女儿说完,沉声道:“乔南,只要你洗心革面,从此脱离天地会,我保举你入朝为官,将来前程不可限量。”乔南闻言心道:我的徒弟便是清廷皇帝,若要做官,只需一句话即可,又何须你来保举?口中回道:“总兵大人,在下江湖中闲散惯了,哪里能登得污秽官场?只是总兵大人提携之意,乔南在此谢过。后会有期。”他看一眼对面富彩儿,便欲就此离去。
忽儿博特伸手阻拦道:“若任你如此来去自由,忒也不将我放在眼中了。”富彩儿本以为阿玛回心转意,要放乔南一马,谁知事到临头,还是不肯轻易放过,她心中恼怒,刁蛮之性不由得发作,重又将短刀抵于脖颈处,厉声道:“阿玛,你若不放他离去,生擒他到刑部,彩儿即刻死于你眼前!”忽儿博特眼见得女儿神情亢奋,不管不顾,不由得生气道:“阿玛留他在此,不过想多耽搁一会儿,谁说要擒他到刑部了?”瞥眼见女儿仍不信自己,短刀紧紧抵于脖颈处,颓然摆手道:“乔南,你......你去吧。日后我富家府上,你尽可来去自由,我再不会为难你半分。只是入府之时,切记谨慎,休要泄露了你身份,免得他人疑心。”他这几句话说出口来,甚为低沉,可听在乔南和富彩儿耳中,却不啻惊雷乍响,震耳欲聋,良久之后方才回过味来。乔南依江湖规矩,抱拳施礼后,别过富家父女,一路翻墙越脊,出得富府后,迅疾消逝于暗夜之中。
待得乔南离去,富彩儿心下惴惴道:“阿玛,你适才所言是真是假?乔南他日后真可来去自由?”
忽儿博特道:“我说话向来一言九鼎,言出必践,何时有过虚言。倒是阿玛来问你,你对乔南这小子,作何打算?”
听得阿玛如此一问,富彩儿自然知道问的乃终身大事,不禁忸怩道:“女儿与他......五年前便已相识,他武功既高,医术精湛,且厨艺又超凡绝伦,还有他人品......远非那些王公贵族公子可比。”
富彩儿如此表白,对乔南“倾心”之意已昭然若揭,忽儿博特岂有看不透之理?当下沉声道:“你可与他交往,或做朋友,或当作哥哥,可要谈婚论嫁,却万万不可。”富彩儿跺脚道:“爹爹你蛮不讲理。女儿此生已打定主意,要么孤独一生,要么非他不嫁。”忽儿博特愣得一愣,双手背后朝室外行去,边行边道:“他为贼,我为官。官贼对立,泾渭分明,可谓门不当户不对。”任是富彩儿娇宠惯了,闻听此言之后,亦是一般的呆若木鸡,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其时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青年男女自主婚姻之理?
乔南回至住处,见竹鱼儿兀自沉睡,便轻轻和衣躺于床上,直睡至天明。
次晨醒来后,香凝儿前来敲门叫竹鱼儿用早餐,看到乔南已然归来,嗔道:“宫中锦衣玉食,美女如云,莫非你过得乐不思蜀,忘了我等不成?”乔南简略诉说了宫中之事,唯昨日中毒脱险一事,却只字不提。
三人才用过早餐,会中兄弟有人来报,白堂主传乔南和香凝儿赴城中见面,说有要事相商。竹鱼儿也想一同前往,只是传信人说他既非天地会会众,又无白堂主首肯,执意不允。竹鱼儿天性贪玩,早想去城中游乐一番,此时眼瞧着乔南和香凝儿进城,心痒难耐,却偏偏不能成行,不由得嘟起了嘴,赌气不与他二人言语。
乔南临行之时,俯身竹鱼儿耳边低声道:“狮子滚绣球,好的在后头。城中游逛,不过见识些杂耍店铺而已,毫无稀奇之处;可皇宫禁地,并非人人都去得,你说是不是?”竹鱼儿眼神一亮,忙点头称是,乔南笑道:“待我回来后,领你去一趟紫禁城,再见见当今小皇帝,可不知你意下如何?”竹鱼儿听得眉花眼笑,忙不迭点头答应,早将心中不快抛至九霄云外。门口等候的香凝儿眼见乔南耳语几句后,竹鱼儿便即眉花眼笑,有若春风拂面,她百思不得其解,待乔南登上马车后,悄声问道:“前一刻竹鱼儿还满腹怨气,你跟他嘀咕了什么,转眼变得喜笑颜开?”乔南卖个关子,嬉笑道:“山人自有妙计,竹鱼儿喜怒哀乐,尽在我掌握之中,若要想他哭笑,自有十八种法子逗弄。”明知乔南故弄玄虚,香凝儿却心中一甜,但愿他日日如此打趣,陪同于自己身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