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烟雨江南行（7）
二人奔至近前时，早失了那五人身影。竹鱼儿伸手叩门，只听得房屋内脆生生女声问道：“可是乔南乔公子到了？”
乔南闻言惊疑不定，反问道：“你是何人？又为何一路跟踪我二人？”屋中传来银铃般笑声，那女子嗔道：“大路朝天，各走半边。我等道上行路，怎生妨碍你们了？每日里吃好的、喝好的、住好的，流水价花人家的钱，到头来反倒怨人家不是，天下哪有如此不讲理之人？”
乔南和竹鱼儿听这声音，愈听愈觉有几分相熟，半晌后不约而同道：“原来是她！”
二人抢进门去，一时间哭笑不得，只见厅堂中笑眯眯立了几人，正是无花、金泰、金衡、金华、金恒。竹鱼儿问道：“你们又如何得知我二人行踪？”金泰笑道：“二弟依那信鸽指引，侥幸得知了二位老弟居所。不请自到，还请乔兄弟原宥则个。”
乔南此时知故人玩闹，早去了戒备之心，却生出好奇之心来，问道：“金泰哥，你们这一路跟踪而来，是如何做到的？小弟百思不得其解。”金泰指了老二金衡道：“也多亏了金衡为追踪行家，方可一直缀与你二位身后，不叫失了踪影。若换做旁人，你二人一时昼行夜宿，一时又昼宿夜行，脚程又远快于常人，非失了二位行踪不可。”
竹鱼儿少年心性，心中早存了满腹疑问，问无花道：“你们一路跟踪而来，又在我二人身上耗了许多银钱，费了如此多周折，到底又为的什么？”
无花闻言俏脸微红，心中恼他直言相询，嗔道：“你整日里跟了南哥，好酒好肉吃喝着，又无须担心银钱，临了还怪怨人家了。真是不知好歹。”竹鱼儿吃她抢白，心中不服气，回道：“南哥在洛阳城之时，给江湖上头面人物诊病，一次便可得黄金百两，白银五千两，哪里会在乎你些许银钱？”
乔南知竹鱼儿又胡吹大气，说道：“那是人家执意相赠，并不是作为诊金。若然每次皆可得黄金百两，白银五千两，那还不富可敌国？”无花接道：“改日回归扬州之后，我也叫哥哥赠你黄金百两，白银五千两。免得有人说金家小气，舍不得银钱。”乔南眼见她心中气恼，笑道：“我与金泰哥一见投缘，心中自当作亲哥哥般看待。无花妹妹乃金泰哥妹子，也即为乔南的妹子。难道你见过世间给妹妹诊治，哥哥还要收诊金？再者说了，我与师父在少室山诊病之时，从未收过乡民们诊金.......”忆及师父圆通，他禁不住双眼通红。
无花听得乔南如此一说，小女儿家心花怒放，小嘴一撅，冲竹鱼儿扮个鬼脸，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直似花枝乱颤，笑靥如花。一旁竹鱼儿看得呆呆傻傻，心中只言道：“无花姑娘貌美如花，生性顽皮有趣。竹鱼儿若能日日与她厮守、玩闹，那该有多好。”只是他再多看一会儿，见无花眉梢眼角间尽为笑意，却不是看向自己，而是尽将目光投向南哥。
金泰乘无花转身进内堂之际，拉了乔南，低声道：“乔老弟，此行主意全为无花所出，她被我等娇纵惯了，说话做事全无深浅，还望乔老弟见谅。”乔南道：“无花还是个孩子，调皮玩闹些，又打什么紧？”金泰见他全不放在心上，暗自点头颏首。原来他们五人一路跟踪而来，见乔南和竹鱼儿进了翠柳山庄，恰巧金无果于翠柳山庄中置买了一栋大房，当下便故意在他二人面前现身。
几人均知乔南急欲与干娘会面，各自分头出外打探。可一来翠柳山庄甚大，二来又不可提汪芷若名姓，急切间一时却寻她不到。无花忽地问乔南道：“南哥，你干娘定然天生美貌，是也不是？”乔南听她问起干娘，据实说道：“我五六岁之时，干娘便传授我功夫。那时干娘还年轻，带我上山之时，衣衫飘飘，面目如花......后来每每忆及当日情形，真像仙女下凡一般。”无花眼神中露出向往之情，说道：“你将你干娘说得这般好，倒叫人不得不见了。”
到得晚间，七人借了夜色，在翠柳山庄中寻觅。眼见得一个时辰已然过去，仍是一无所获。乔南正自彷徨无计之时，忽听得西湖边上传来惊叫之声，其后便听得脚步声杂沓，一行官府中人口中骂骂咧咧，径朝惊叫声发出处行去。
乔南和金泰在前，余人殿后，一行七人紧跟了官府中人，朝一所阁楼行去。
入得阁楼后，门外留下几位差役把守，余人径直行入内堂。
乔南和金泰行至门外，守门差役拦住二人道：“阁楼内捕快当差，闲人不得入内。”金泰道：“此间主人乃在下旧友。适才听的阁楼中有人惊呼，只不知发生了何事？”那守门差役正自犹豫，阁楼中一个阴恻恻声音说道：“既然是此间主人朋友，那便放他进来。”
二人入得阁楼中，见七八位官府中人在内堂中，围了六个人，正欲搬运出阁楼。那六人面色如常，或躺或卧于卧榻之上，浑无知觉。乔南走近前去，凝目细看那六人面目，只觉一人方头大耳，面阔鼻高，颇似盐帮韩老六，随问道：“此间发生了何事？为何他们不言不语？”
一位差役不耐烦道：“你见过死人说话吗？”那意思便是说六人均已死亡。
乔南反问道：“六人既已死亡，为何不叫仵作来验过尸体？以便缉拿凶手。”
适才那阴恻恻声音说道：“官府中人当差，哪轮得着你来指手画脚。你姓甚名谁？与此间六人有何干系？”乔南闻言并未作答，蹲身下去，拉起韩老六手腕把脉，只觉脉息微弱，但并无死亡之虞。他心中略一思忖，已知其中必有隐情。
一名捕快见他动手把脉，口中怒声道：“官府办案，岂容你小子动手动脚？快滚开！”说时已一脚踢向乔南胁间。乔南并不回头，右手成拳，斜斜挡在了自己胁间，只听得“啊”一声惨叫，那捕快惊缩回脚去，仿若被蛇咬了一口，疼痛不已。金泰于一旁看得有趣，笑道：“这位官爷，是你踢得他，怎地你反而惨叫不已？唉，这世道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那捕快双手抱了脚，待要反驳，身畔为首之人阴声道：“此间六人均为朝廷缉拿要犯，尔等既与他们相识，定然与犯人有牵连。废话少说，一并拿下了回府衙审讯。”
七八位捕快衙役围了二人，手中各执兵刃，只待一拥而上。
乔南俯身于卧榻之上，对一众捕快衙役视而不见，只专心检视卧榻上每人体内情形。
金泰笑吟吟道：“久未抚琴，手艺难免有一些生疏，各位承让了。”他手中无琴，只是双手在虚空中轻弹，面带微笑，倒似与故友叙旧一般。对面七八人见到他如此神情，只道是一个书呆子耍怪，发一声喊，齐齐扑了上来。金泰十指狂动，便如在一面古琴上弹奏一般，由慢至快，由快转狂，弹至意兴豪发处，禁不住手舞足蹈，琴声嘎然而止，四周复又寂然。
此时金衡、金华、金恒、无花、竹鱼儿听得内堂中动静，已知双方动上了手，将门外几个守门差役点倒，纵步入得内堂来。看到地下躺着七八位捕快衙役，金华道：“大哥好手法，弹指间醉倒了七八位听客。只是未免太霸道，也不给兄弟们留些来捧场。”金泰眉头一疏道：“大哥只顾尽兴，倒把此一节忽略了。”
乔南直起身来，取出怀中银针，扎于韩老六太阳穴上，并用弹针震穴之法，激醒他昏沉大脑。过不多时，韩老六睁开眼来，奇道：“乔南，你怎地到了此处？”乔南道：“我来杭州寻我干娘，你可知她下落？”韩老六回道：“说来惭愧，差点便落入官府手中。幸亏汪帮主一早便走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听得干娘汪芷若平安，乔南心下略感欣慰，问韩老六道：“依脉象看来，你等六人均中了蒙汗药之毒。生命虽无虞，一时半晌却动不了，还须服食草药来解毒。你可知是何人下毒？”韩老六闻言叹道：“哎，此事说来话长，定是帮中出了内鬼，先下毒与我等饭食之中，再通报官府来逮人。哎吆，不好，汪帮主也食了那饭......不知现下如何？”
乔南见他焦急之状，说道：“干娘若是与盐帮众人在一起，最多只是昏迷一日，过后便恢复如常。”韩老六恨声道：“若知晓谁为内贼，我定将他碎尸万段。”乔南问他道：“早晨之时，除你们六人和汪帮主外，可还有外人来过？”韩老六回道：“那倒没有。轻易不会让外人进来。”
乔南凝神思索半晌道：“如此说来，下毒之人定然在你们七人之中。”
韩老六急道：“你怎可将帮主也算在其中？没得玷污了汪帮主清名。”
乔南笑而不答，俯身下去，在其中一人头上用指节猛击一下。那人受他击打，轻声“啊要”呼了一声，却并未睁眼醒来。乔南提起他身体来，一把掷于地上，沉声道：“你若再装作不醒，我便在你头上再敲十次。”那人睁开眼来，悠然道：“原来是汪帮主义子，谢过你救了在下。”
乔南笑问道：“我对你分毫未动，又何来救命之言？只怕阁下预先便知饭中有毒，早服食了解药。”那人闻言脸色大变，眼光转向韩老六，嗫嚅道：“韩老六......不也醒了，难道他也......吃了解药不成？”乔南盯了他双眼，说道：“你便是那下毒之人。你事先服食了解药，与官府中人串通一气，欲将汪帮主及此间五人出卖。只不知官府许了你什么好处，竟让你出卖自家兄弟？”
听得乔南如此一说，韩老六指了那人，浑身颤抖道：“王得义，你......你卖主求荣，如何能做得出此等......猪狗不如之事来？当日起事之时，你我发誓永若兄弟，不离不弃，你......你......”说至后来，韩老六双目欲裂，形神骇然，一口气憋在胸中，竟然昏厥了过去。王得义叹一口气，说道：“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说。上月在苏州怡红院中，喝多了酒，偶遇一查姓商人，颇为投缘，无意中说漏了嘴，让他得知了身份。第二次再相遇之时，他二话不说便给了我黄金百两，说我只要按他所言去做，事成后再赠黄金百两，且还可将桃儿红赎出怡红院，事后我二人隐姓埋名，远走高飞。”
乔南一掌将王得义击昏过去，又点了他几处穴道，说道：“此地不可久留，我等须另寻一处藏身之地。”
“我哥哥在杭州东城还置买了一所别院，不若咱们先去那里住如何？”无花说道。
金家四兄弟将阁楼内外查探一番，见十几个官府中人一时三刻醒不来，乔南和他们四兄弟每人扛一人，竹鱼儿和无花抬一人，乘了夜色，悄然向东城行去。
到得别院中时，金恒忍不住问乔南道：“乔老弟，你如何得知王得义便是内鬼？就算他服了解药，但若他坚不供认，你不也无可奈何？”乔南笑道：“六人之中，只他一人清醒，且还装作昏迷不醒。你说他不是内鬼会是谁？正所谓做贼心虚。我虽无铁证，可在王得义听来，不啻于当头棒喝，再加之韩老六痛斥，他心中生了愧意，方才供认不讳。”金恒闻言不住点头，心中对乔南钦佩不已。
乔南开了一服药方，吩咐竹鱼儿去往药铺抓药，回来后煎熬成汤，盐帮六人服药后不久便即见效，渐次醒来。六人当中，以韩老六在盐帮中职位最高，故此如何处置王得义，其余四人均听命于他。韩老六第二日遣人与盐帮杭州分舵联络，二日后终得回信：汪帮主无恙，前日已启程赶赴山东，命他带领余人，将内贼王得义押赴盐帮总舵，按帮规处置。韩老六千恩万谢后，带余人别过乔南一行，离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