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烟雨江南行（4）
乔南把了她双手之脉，问道：“你这头痛症，可是从娘胎带来？”
无花闻言惊道：“你又如何得知？莫非你真能未卜先知？”
金泰答道：“确如乔兄弟所言，此症她自小便有。......当年扬州十日...清兵屠城，金夫人受战乱之祸，得了风寒之症。后来生下无花之后，便一病不起...哎。”众人听他言及扬州十日，尽皆心下黯然。金泰、金衡、金华、金恒四兄弟即为扬州十日后孤儿，后蒙金老爷收留，并养大成人。金老爷病逝之后，他们自认少爷金无果为主人，名义上为主仆，实则形同兄弟，相处甚为和睦。
乔南吩咐竹鱼儿取出银针，拿一根拈于手中，说道：“无花姑娘，你且端坐于椅上，待我施以针灸之法。”无花依言而行，果然端坐于椅上，纹丝不动。金泰眼瞧得这般景象，心中啧啧称奇：“果然是一物降一物。平常这无花妹子，众兄弟娇纵惯了，撒娇使泼，软硬不吃。谁知乔南初来乍到，便可治得她服服帖帖。”
四兄弟看到手掌般长的银针，转瞬便没入脑中，心中自惊疑不定。片刻之后，七根银针尽皆扎于无花头上，长短不一，看得四兄弟心惊肉跳。乔南潜运内力，使出弹指震穴之法，刹那间七根银针“嗡嗡”作响，仿若蜂鸣。
他停止弹指之后，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银针震动方才止歇。四兄弟虽不甚懂医，但他们自小习武，兼又见多识广，知乔南所施为高明内功手法，寻常郎中却万难做到。良久之后，乔南依次拔去无花头上银针，只见她额上渗出细密汗珠，头顶上蒸汽盈盈，悠悠然睁开眼来，说道：“我做了一个梦，梦里娘亲拉了我手，在一条发光地洞中奔行。那地洞无边无际，隔不多久便震动一下，好不吓人。可...可跑着跑着，娘亲不见了，只我一人狂奔乱行。到得后来，那地洞渐行渐暗，直至伸手不见五指。”
乔南屏息聆听她叙说梦境，思索良久，说道：“每隔一日，针灸一遍，如此反复三次之后，或可望去除你头痛之症。每次针灸之时，你会进入梦境，且会做不同的梦。你须将所做之梦叙说与我，以便依梦境作出诊断。”无花闻言大喜过望，捉了乔南之手，眼中泪水盈盈。见到众人讶异目光，毕竟女儿家心思，早羞得俏脸潮红。
乔南见到她这般模样，越发惹人怜爱，心中只当她妹子般看待，以手抚她头顶，笑问道：“你今年多大年纪？”无花低垂了眼睛，轻声答道：“下月便满十五岁了。”乔南说道：“若可去除头痛之疾，你再也不会如此娇小，身高当可长至常人身高。”
此一句话出口，当真如惊雷乍响，震得身畔人人脑中嗡嗡作响。无花作为金家独女，五位哥哥将她当作掌上明珠，娇宠不已。可有两样事，却令他们束手无策，烦恼不已，一是头痛之症，二便是她身高，年龄渐大，却总不见长高。虽娇小可爱，我见尤怜，五位哥哥却忧心她成人后若还是如此，一生像个孩子，如何能嫁人？此时闻听乔南言说，如聆福音，怎能不喜不自胜？
临别之时，四兄弟和无花均依依不舍，金泰说道：“乔老弟，路途遥远，还是坐马车回去为妙。”乔南谨记白自胜之言，恐不慎泄露天地会别院住址，随婉言道：“小弟初到江南，总想边走边赏扬州城风景。多谢金大哥美意，咱们后日再见。”
出得门时，正欲挥手离去，忽见金衡追了上来，手中还提了一只鸟笼，说道：“乔兄弟，哥哥存了私心，赠你一样物件，以便咱们日后联络。”原来鸟笼中有一只信鸽，为四兄弟精心驯养，无论置于何地，它都能飞回金家别院；同理，信鸽还可再返回原处。乔南知他们一番好意，当下也不推辞，提了鸟笼，同竹鱼儿顺原路返回城中。
隔得一日，临行之时，竹鱼儿将鸟笼打开，放信鸽任意飞去。待他二人赶至金家别院之时，无花早已等在客厅中，肩上便站了那只信鸽，正自笑意盈盈。如此反复针灸三次之后，业已诊治结束。乔南又开了一些补气活血之药，嘱咐无花服用之法。
老四金恒说道：“今日无花妹妹诊治已毕，大伙儿心中高兴，不若乘了兴头，比试一番功夫如何？”无花拍手叫好，竹鱼儿跃跃欲试。
七人来至后园演武场中，但见场边兵器林立，刀枪剑戟、石锁棍棒，无所不有。金泰说道：“刀枪无眼，咱们兄弟之间，还是论拳脚功夫为好，点到即止，勿要伤了彼此。”
竹鱼儿最羡说书先生口中英雄，今日得此机缘，岂可错过，闻言一个纵跳到得场中，抱拳施礼道：“在下赵千房，江湖上人送外号竹鱼儿，愿领教各位好汉神技。”除乔南之外，余人初听他说出官名，均忍俊不禁，哈哈大笑不止。无花听他说得有趣，笑吟吟行至场中，也学竹鱼儿模样，双手抱拳道：“在下金无花，江湖上人称......花满天，愿领教赵大侠功夫，还请赵大侠手下留情。”余人听了她学竹鱼儿自报家门，早笑得前仰后扬。
无花身材娇小，比之竹鱼儿矮了一头，她忽地娇叱一声，起左脚踢向竹鱼儿腹部。竹鱼儿正自得意，猝不及防之下，小腹上结结实实挨了一脚，口中喊道：“金无花耍赖，偷袭于人！”
无花站定了身子，啐道：“自己没本事，却来怨别人厉害。瞧好了，我出几招金家拳法，让你输得心服口服。”她果然缓缓起拳，朝竹鱼儿直击而来。竹鱼儿已吃过一次亏，再不敢慢待，一招“风起云涌”回击过去。无花眼见他右拳击来，中途变招，身子斜斜掠过之时，蓦地变拳为掌，“托”一声斩在竹鱼儿腰间。竹鱼儿内力有限，受此一击，身体刹那间跌倒于地上，摔了个仰面朝天。
竹鱼儿自是不服，起身又欲上前邀斗。乔南上前一把将他拉了回来，道：“技不如人，输便输了，岂可胡搅蛮缠。平时让你练功之时，你总是推三阻四，唯恐吃亏。”竹鱼儿自觉理屈，胀红了脸退至一旁。
老三金华道：“我先来领教乔兄弟高招，承让了。”乔南说声：“金三哥请了。”
金华双臂平端，两腿微曲，做一个起手式，忽地运臂一抖，手指宛若一支毛笔，左撇右捺，幻化出无数虚招来。值此之际，乔南并无多少临敌经验，更分不清哪招是虚，哪招是实，急切间想也未想，便使出了石大姐所授黄雀拳法“雀尾回翼”。老三金华一声惊“咦”，只道他看破自己招式，突然变招，身体打斜里纵起，左手点，右手刺，恰似文人写诗时左手研墨，右手执笔，只待一挥而就，将对手或点或刺。
电光火石间，乔南无暇细想，左手使风雷拳法中“雷击九天”，右手使黄雀拳法中“鹊巢鸠占”，堪堪挡住金华此招。如此拳来脚往，见招拆招，不觉已斗了百十回合，兀自难以分出高下。初时乔南出招尚显慌乱，只能见招拆招，却无余力反攻。但七八十招过后，他逐渐熟悉对手套路，拆招之余，偶尔也反击一招半式。过了一百五十招后，他应对之余，反击招数愈来愈多。他本就人高马大，身形魁伟，依师父圆通内功心法运转之时，拳脚上内力到处，呼呼生风，平添了许多威势。
金华愈斗愈吃力，心下里惊骇不已，暗忖：“乔兄弟招式平平，无出奇之处，但胜在他运用活泛，并不墨守成规。再则他内力绵绵不绝，竟似愈斗愈强，大有后来居上之意。
一旁三兄弟自也看出了其中奥妙，若久斗下去，老三金华必败无疑。老大金泰发话道：“二位旗鼓相当，难分高下，已斗了二百招有余，就此罢手如何？”场中二人闻言停了打斗，却叫竹鱼儿和无花心中大喊遗憾。
此时乔南斗得兴起，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邀约金泰、金衡、金恒轮流与他比试。金泰拳法中隐含乐理，出拳时仿若抚琴独奏，姿势潇洒之极。金衡出拳时更似挥墨涂画，一招一式，无迹可寻，又浑然天成，端得为大家风采。金恒出拳如行棋，凝重厚实，子子相连，让人难以寻得破绽。原来他四兄弟练武之时，金老爷因材施教，根据四兄弟不同偏好，分别授予四种武功招式，合起来便是“琴棋书画”。乔南悟得此中关节后，不禁想到梅兰竹菊四姝，若能相邀他们见面，倒是世间一大趣事。
比试过后，虽未分出胜负，但四兄弟心中明白，自家车轮战法，以四敌一，先已在气势上输了一筹，乔南车轮战之后，依然气定神闲，毫无半丝乏力之象，仅此一点，四兄弟便自愧不如。乔南久战之下，却也对四兄弟颇为佩服，他们每人精通一门招式，施展出来时，不单实用，且令人赏心悦目，姿势优美之极。天下武功招式虽多，但能像金老爷这般自创招式，融琴棋书画于其中者，却也万中难选其一。金无果乃金老爷嫡子，虎父无犬子，想来武功、才情均为上上之选。如此思来想去，乔南禁不住期盼得见金无果一面，倒要看他究是怎样一位不世奇才佳公子。
乔南与四兄弟又闲谈了一会儿武功，道过别后，正欲离去，却见无花走上前来，笑吟吟道：“乔南，我哥哥已放信鸽捎信来，后日回归扬州，定于午时在双虹楼品茶。届时你若有空闲，可去双虹楼一叙。”金泰闻言喜道：“主人后日便回来了，真是再好不过。乔兄弟，后日你定要来赴茶约。我家主人人中龙凤，乔兄弟身怀奇能，错过了岂不可惜？”乔南一口答应了，同竹鱼儿别过众人转身离去。
回至别院之后，乔南与白自胜说了金家茶约之事，白自胜说道：“金无果之名，江湖中早有耳闻，他虽为一盐商，可传言他武功绝顶高明，才情横逸，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兼又生得相貌俊逸，便有人称他为江南第一公子。”
二日之后，白自胜禁不住乔南“诱说”，三人租了一架马车，径朝郊外双虹楼驰去。双虹楼乃一茶肆，临河而建，占尽湖光山色之胜，站在凉亭中极目远眺，远处风景尽收眼底，令人心旷神怡。
三人下得马车，已是午时时分，见到河岸边茶楼上三个金漆大字“双虹楼”，径直走了进去。才到茶楼门口，就见老大金泰迎出门来，呵呵笑道：“哎吆，贵客来到，请进茶楼一叙。”他见白自胜白须白发，问乔南道：“这位老伯......”乔南知他心意，答道：“这是我白兄白自胜，金大哥也叫白兄即可。”金泰心下暗暗称奇，二人年龄相差悬殊，却相互间称兄道弟，想来为忘年之交。
三人随了金泰，踏上楼梯后，转入临窗一间茶室中，甫未入室，就听得茶室中一人朗声道：“乔兄弟今日能来，双虹楼茶肆蓬荜生辉。早听舍妹说你侠肝义胆，身怀绝技，倒勾起了金无果心慕。今日一见，你我品茶之外，当须开怀畅饮，不醉不归。”
乔南抱拳施礼后，果见金无果生得丰神俊逸，身形洒脱，全不像个盐商模样，倒似是江南儒生神韵。金无果听他喊白自胜为白兄，并不以为意，也随了他口称白兄，儒生气质中又颇显豪迈。
众人坐定之后，茶侍端上茶来，一一将众人面前茶杯斟满。金无果笑道：“此乃杭州西湖明前龙井，家父生前最喜......今日贵客临门，与众亲朋齐来品尝。”竹鱼儿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无花与一旁笑道：“品茶非同饮水，何须喝得如此之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