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吟花葬花女(5)
杨老帮主闻言道:“你不妨说来听听。”
乔南说道:“贵帮这十五人受伤,全因我义兄铁十二而起。个中情由,老帮主自是清楚不过。乔南恳求杨老帮主答应:此事过后,不要再找我义兄铁十二后账,双方就此和解。即便不能成为朋友,至少不是仇人。不知老帮主意下如何?”
杨老帮主沉吟半晌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今日救了我帮中十五条人命,那便是天大的恩情,提什么事都不过分。就依你之意,此事就此揭过,双方不再纠缠。”乔南闻言大喜,抱拳施礼谢过杨老帮主,又开了几副药方,叮嘱服食事宜,方才收拾包袱,欲返回客栈中歇息。
冯师爷将百两黄金、五千两银票打包齐整,放在一描金木漆盒中,递与乔南手中,说道:“乔公子,区区薄礼,不成敬意,望乔公子笑纳。”乔南回道:“杨老帮主已答应我请求,不再找十二哥后账。我岂可食言而肥,再收他人钱财。”杨老帮主笑道:“我答应你不与铁十二纠缠,可没答应你不赠钱物。”乔南欲再分辩,竹鱼儿手疾眼快,早拎起描金木漆盒,边行边说道:“谢过杨老帮主,这边厢我替南哥收下了,后会有期。”乔南待要呼他回来,哪知竹鱼儿人小步快,早去得远了。
二人到得客栈,竹鱼儿吁口气道:“南哥,咱们最好换家客栈。此处已被他们得知,待会儿黄沙帮寻上门来要钱,再跑可就晚了。”乔南在他头上响个暴栗,笑道:“钱财乃身外之物,不必看得太重。再者说了,那十五人伤已无虞,黄沙帮谢我还来不及呢,如何会追来要钱?”竹鱼儿将信将疑,说道:“你比我大不了几岁,本事忒也大了?”言下之意,竹鱼儿还是疑心他。
乔南将木盒中黄金、银票取出,放于包袱中,对竹鱼儿道:“竹鱼儿,南哥的武功和医术,你愿意学吗?”竹鱼儿想也不想便道:“当然想学。”乔南说道:“好,以后南哥便教你学。只是有一件事,你须得答应,方可教你。”竹鱼儿说道:“甭说一件,便十件也答应了。”
乔南肃声道:“对他人财物,不可再行窃取;旁人赠与之钱财,若我不发话,切不可擅自领取。今后你若有违此规,休想再学得丁点本事。”竹鱼儿自是满口应承。
过得两日,乔南心忧铁大哥之事,偕同竹鱼儿,到八仙酒楼中等待。可从午时等到傍晚,酒楼已打烊,也未见铁十二身影。回至客栈后,乔南兀自闷闷不乐,心中惦念十二哥与绮丹姐姐,一旁竹鱼儿半躺于床上,早已沉沉睡去。他转身走出客栈,暗夜中忽地想到:“十二哥曾说过,他常到袁府外,远眺绮丹姐姐所居小阁楼。我现下便去袁府,或可见得十二哥。”
好在袁家颇有声望(祖上为前朝布政司),问了几位路人,过了几条街,便即找到了袁府。
绕府院半周后,乔南远远便看到了小阁楼,沿街望去,果见一个人影伫立于街角。乔南走近去,轻声喊道:“铁大哥,小弟来了。”铁十二早知是他,叹口气道:“乔兄弟,不知为何,今日阁楼上毫无动静,既没有牡丹盆花摆出,也没有灯火映出,好生怪异。”
乔南说道:“十二哥,或许绮丹姐姐已移居别处。”铁十二一拍脑袋,说道:“果然当局者迷,我怎地想不到此中缘由?”顿了一顿又道:“不在小阁楼中,绮丹又会居于何处?”乔南道:“咱们潜入袁府中,一探便可知其究竟。”铁十二闻言摇头道:“万万不可。正人君子,岂可夜入民宅?传入江湖中去,铁十二岂不成了蟊贼。”
乔南想他书读多了,不免染了迂腐之气,故意激他道:“如此说来,你是不愿见绮丹姐姐了?”铁十二急道:“哥哥日思夜想,便是绮丹她人,如何会不想见她?”乔南笑道:“在你心目中,你的名节可要比见绮丹姐姐重过不少,是也不是?”铁十二闻言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回答是好。隔了半晌,他显是心中主意已定,喃喃自语道:“铁十二区区名节,岂可与我的绮丹相提并论?今日豁了出去,便天塌下来,也要见到绮丹她人。”
心下计较已定,铁十二对乔南说道:“乔南,你在此稍候,待我进袁府一探究竟。”
“小弟与大哥一起进去,有什么事发生,也好有个照应。”乔南说道。铁十二心忧绮丹,顾不得与他争辩,随说道:“好。你跟在我身后,切记一切小心为是。”话未及完,提气纵身跃起,从街墙上一闪而过。他蹲在墙下等了一会儿,未见乔南越墙而过,正欲再翻出去看个究竟,忽见墙上探出一颗头来,正是乔南。
见乔南跳下地来,模样颇为笨拙,铁十二讶异道:“乔兄弟,难道你没练过轻身功夫?”乔南摇头道:“我只跟干娘学过一些拳法,却没练过一天轻身功夫。”转念又想,寒山子虽教过自己御气之法,可也只能加快脚程,说到高来高去、纵跃之术,却是一无所知。
铁十二说道:“既是如此,我便传你一些轻身功法,以用来应急。”当下他不厌其烦,将纵跃时如何提气,如何控制内力于经络中运行,一一详解与乔南。乔南精通医学,对人体脉络及运行机能,即便武学大家比之也有所不及,故此在他听来,十二哥所述道理简易之极,一点即透。待十二哥传授完毕,他心随意走,从墙上一跃而过,瞬间又跃了回来,喜道:“十二哥,谢谢你传授小弟功法。”铁十二瞧得真切,只一个来回间,他便悟得了上乘轻功身法,心中惊讶之时,也禁不住赞道:“乔兄弟,如此高深之轻身功夫,你一点即透,天生为练武之才。要知道,当年哥哥跟师父为练此功,可整整练了三年有余。哎,若我师父在世,见了你此等才智,定然以为捡到了宝,必收你为徒。”
二人顺了墙角,拣那黑暗处行去。每看到映出灯火之屋,便掩近去一探究竟。
眼看多半个府院已过去,铁十二正自焦急间,忽听得一间厢房中传来吟诗之声,吟诗声清且凄凉,掩不住吟诗人悲凉心境:
亭树霜散满,野塘凫鸟多。惠兰不可折,楚老徒悲歌。(唐马戴《秋思》)
少顷后,另一女子声吟唱道:
惆怅阶前红牡丹,晚来唯有两支残。明朝风起应吹尽,夜惜衰红把火看。
寂寞萎红低向雨,离披破艳散随风。晴明落地犹惆怅,何况飘零泥土中。(唐白居易《惜牡丹花》)
铁十二此时早潸然泪下,眼光便一刻也未离开那厢房。隔得很久,只听厢房中绮丹轻声道:“莲儿(丫鬟之名),爹爹将我迁至此处,十二哥不明就里,定然还在阁楼外苦等。夜里风寒,莫要冻坏了他身子。”莲儿回道:“小姐,十二哥身强体壮,武艺惊人,想来无妨。只是今日杨家又来催婚,老爷逼迫你......答应婚事,可...如何是好?”沉默半晌,绮丹凄然道:“绮丹心已给了十二哥,体肤受之于父母,还了他们便是。”
铁十二闻得“还了他们便是”,心中猛然紧缩,一阵不祥之感涌上心来,再也顾不得什么矜持、礼义,飞步跨至门前,推门而入,流泪道:“绮丹,万不可弃我而去。”绮丹见到十二哥现身,惊喜交集,回道:“十二哥,绮丹得能见你,心已足也。”铁十二看她脸上梨花带雨,心中疼痛不已,怒声道:“若然他们逼急了,十二哥带你远走高飞,再也不回到此处伤心之地。”绮丹闻言默然不语,只眼泪腮边长流。
乔南于厢房外听得真切,正自黯然神伤,忽见瓦房顶上掠过一个人影,转瞬便不见了踪影。他心中暗忖:“前两日才与黄沙帮达成协议,大家就此揭过,井水不犯河水,难道杨朋变卦了不成?”他担心黄沙帮大举来袭,轻声喊道:“十二哥,有人来了,快出来。”
铁十二纵身出屋,问道:“难道又是杨朋?”
乔南尚未回答,只见屋顶又掠过一个黑影。二人不约而同纵身跃起,朝黑影急追而去。乔南初得轻身功法,于屋顶、墙上纵跃之时,但觉耳边风声呼呼,一掠而过,感觉颇为新奇。到得后来,应用轻身功法逐渐纯熟,索性发力狂奔,离那黑影愈来愈近。
到得一所府院,那黑影一纵身间,已没入正房之中。少顷,房中亮起了灯火,一人朗声道:“二位大侠,请到寒舍一叙如何?”
铁十二问道:“阁下为何跟踪我们,与黄沙帮有何瓜葛?”那人闻言哈哈大笑道:“我引二位来到此处,正是要相商对付黄沙帮之事,不知二位可有兴致?”铁十二朝乔南使个眼色,二人一左一右,正欲进入室中,乔南忽地倏然退后,低声道:“十二哥,此人为丐帮执事长老,为人阴狠狡诈,与小弟数次谋面。你先进去,我在外把风。”铁十二心中惊疑不定,推门入得室中。
屋中二人一老一少,那老者便是丐帮蒋长老。
蒋长老说道:“何不将外面那位朋友也请进来?”铁十二道:“他乃我新结识的小弟,却与此事无关。”蒋长老说道:“我乃丐帮蒋长老,这位是丐帮刘帮主之子刘源。此次请铁大侠来,有要事相商。铁大侠请上座。”
屋中暖炕上,早备了一桌丰盛酒席。铁十二道:“我与丐帮素无恩怨,不知有何事相商?”
蒋长老问道:“铁大侠有一心爱女子,名袁绮丹,是也不是?”铁十二点头称是。蒋长老续道:“黄沙帮少帮主杨朋,也相中了绮丹姑娘,并捷足先登下了聘礼。要命的是,绮丹姑娘之父袁岳仲嫌贫爱富,决计将女儿嫁给杨朋,却拒绝铁大侠求婚,是也不是?”铁十二反问道:“蒋长老何以对此事如此清楚,又这般上心?”蒋长老所答非所问,说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当以被他人夺爱为首。如今有一桩生意,却可帮铁大侠换回娇妻。只不知铁大侠愿意否?”
值此之际,铁十二明知丐帮必有求于己,随说道:“蒋长老不妨说来听听。”蒋长老笑道:“此事说来简单之极。铁大侠只须为丐帮做一件事,娇妻便可唾手可得。”他故意卖个关子,续道:“你只要逮到黄沙帮老少帮主中任意一人,交与丐帮即可。至于丐帮如何说服袁岳仲,让他心甘情愿与杨家退婚,那是丐帮之事。”
铁十二闻言怒道:“大丈夫做事,但求光明磊落,岂可用手段胁迫与人?若然只为此事,铁十二断然不会屈从于人。以后休得再提此事,咱们就此别过。”蒋长老嘿嘿笑道:“来日方长,铁大侠不须急于决断,望三思而后行。此处院所,为丐帮联络之处,随时恭候铁大侠大驾光临。”
离开丐帮别院之后,二人一路无语,径行至乔南所宿客栈。乔南另开了一间上房,以免吵醒竹鱼儿。
看着近处蜡台上红烛轻燃,铁十二缓缓坐于椅上,长叹口气道:“也不知丐帮与黄沙帮有何仇怨,却要假手于我?”乔南忆及往事,蓦地想起当日虹桥上蒋长老所言:富大人家被崇祯帝灭族,带兵灭族之人为一将军,名杨荣霆。经多方查证,清兵入关,明朝灭亡后,杨荣霆化名为杨日悦,也即黄沙帮杨老帮主。
听乔南言及此中情由,铁十二唏嘘不已,叹道:“哎,无论如何,我不会插手江湖上恩怨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