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千年古刹（6）
乔南正于方丈室中思索，忽有僧人来报，说有人求见。他出得门外，见是师父圆通，奇道：“师父，何事烦劳你来见我？莫非有人受伤了不成？”
圆通怒道：“你真做了有毒气弹，能令人七窍流血，全身腐烂？此物有违天和，更有悖我佛慈悲之心。不知你居心何在？”
乔南闻听师父之言，哑然失笑道：“想不到这攻心之术，不但攻到了敌人，连师父也被攻到了。可见其成效颇佳。”圆通和尚圆睁双眼道：“难道有毒气弹之说，为你杜撰出来不成？”乔南回道：“弟子为退强敌，出口诳语，施行攻心之术，谁知却惹得师父勃然大怒，亲来方丈院兴师问罪。”圆通得知内中情由，颇感为难，呐呐道：“有何...差遣，你尽管...说来，弟子无有不遵。”不知不觉之中，二人角色互换。圆通不通世事，心思简约，自认说到排兵布阵，乔南当为自己师父，并无不妥之处。乔南笑道：“师父便坐镇与大雄宝殿之中，若有寺中僧人受伤，速速诊治。”圆通也不说话，施礼后疾步离去。
乔南命寺中僧人把守各处要地，不时撒些胶泥、清水，以防丐帮仗着人多势众，强行一拥而入。除此而外，并不乘胜追击，严令不得出寺一步。原本丐帮计划当中，欲用火攻，不惜烧毁少林寺寺庙，但他们忌惮有毒气弹，生怕惹来反击，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生生将上千支松油火把遗弃于山中。
少林寺山门不远处，刘帮主见到可信，急问道：“为何寺中起火后，不能持久，稍后便被扑灭？”可信答道：“不知何故，属下身份被老贼秃识破，一路被他追杀。原本定于寺内十几处放火，事情败露后，不得不匆忙离寺，未能使寺中庙舍尽燃。属下实在惭愧得紧，请帮主恕罪。”刘帮主知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转身对蒋长老说道：“蒋长老，如今谋划之事未成，强攻又一时难以奏效。依你之见，该当如何处置？”
沉吟片刻，蒋长老说道：“眼下强攻入寺，或可成功，但我方损伤必重。依在下之见，不若我们暂时后退，待得天黑后，乘着夜色，以蛇阵打头进攻。其时天色黑暗，寺中和尚们难辨蛇阵虚实，只要众蛇儿爬入寺内，和尚们必然阵脚大乱。我方几千人马乘乱攻入，当可一举夺取少林寺。”刘帮主忧心忡忡道：“此次帮朝廷对付少林寺，一个不慎，便得罪了中原武林。哎，丐帮几百年基业，莫要毁在我手中。只是...只是堂兄有求，又不得不勉力而为。”蒋长老笑道：“丐帮为朝廷出力，乃是因了帮主堂兄富大人。富大人雄才大略，智计百出，颇得皇帝及鳌拜大人赏识，朝中必有一席之地。有了朝廷做靠山，便与整个中原武林为敌，又有何惧？”刘帮主体会他言下之意，双眉紧皱，心下黯然。
众丐得令之后，正欲退却，忽听得对面山坡上号角连响。蒋长老喜形于色，略一思索，又皱眉说道：“难道朝廷等不及，派御林军来少林增援？如此一来，岂不落了口实，叫江湖中人起了同仇敌忾之心。”远处一弟子飞奔而来，气喘吁吁道：“蒋长老，不好了。我们退路上...有人设了伏。”蒋长老奇道：“难道不是朝廷官兵？”那小丐张口结舌道：“据前面的...弟兄们报，看样子不像官兵。他们射来几箭，我们...我们折损了几位弟兄。”蒋长老命那小丐传令，前方丐帮人众暂时后撤，避入一片小树林中。
隔得一炷香时分，可信和尚自前队返回，上前对刘帮主道：“帮主，据属下观察，少林寺西面设伏之人并非江湖中人，多半为寺周百姓。他们手中武器杂乱，大刀长矛，长弓短弩，甚至还有人手持棍棒锄头，倒似是山中农人和猎户。”刘帮主说道：“可知他们人数多少？若然只数百之众，不足为患，调集帮中一众高手，尽可全歼之。”可信犹豫道：“虽无确切人数，但据属下估计，其人数不在七八千之下。”刘帮主听得倒吸一口凉气，惊道：“为今之计，强攻少林不成，退路又被断。倘若少林寺倾巢而出，对我帮前后夹击，却该当如何？”可信知丐帮退意已定，自己图谋成空，唯有投靠丐帮，待安定后徐图大计，当下便说道：“若然只是撤向洛阳，我们可避其锋芒，先向北而行，再折而向西，沿官道撤往洛阳。如此一来，只是绕道而已，绝无被围之虞。”
丐帮传令下去，四五千人马前拥后挤，纷乱不堪，先向北而行十几里，再折而向西，惶惶然朝洛阳退去。
乔南伴随着本因方丈及一众寺中高僧，立于少林山门之外，极目远眺，丐帮早跑得没了人影。对面山坳中行来成百上千乡民，乔南瞧得真切，领头之人赫然便是猎户胡二哥，手持长弓，腰间系一短弩，朝少林山门处遥遥一拜，朗声道：“乔兄弟，少林各位高僧，我们救援来迟，还请各位见谅！”未等少林僧人们回答，一位乡民大声喊道：“前面所站那一位，不正是小神僧吗？！”人群一时吵吵嚷嚷，纷纷喊着“小神僧”之名，愈行愈近。
行至山门近处，众乡民不约而同停下步来，齐声高呼：“但叫有一口气在，我等必保卫少林寺，保卫大小神僧！”“佛祖保佑少林寺，保佑少林大小神僧！”“谁与少林寺为敌，我便与谁为敌！”喊至后来，众乡民七嘴八舌，什么稀奇古怪的话都有，听得几位寺中高僧哑然失笑。
值此之际，乔南却别有一番意味，山风微拂中，耳闻千百人拥戴之呼声，一时间热血沸腾，心中暗忖：“古往今来之英雄豪杰，登高一呼，统领千军万马，杀伐四方，攻城略地，何等气壮山河。当年之流寇李闯王，振臂一呼，应者如云，起兵自陕西及中原，忽忽数年之间，竟拥兵百万，将大明王朝推倒。李闯统兵愈百万，那种感觉，想来更让人热血沸腾，心生雄霸天下之意。”又念及当今满清朝廷之开国太祖努尔哈赤，更是天赐智勇，神武绝伦，三十多年间，纵横杀伐，开疆扩土，终得定鼎中原，一统天下（定鼎中原者虽为皇太极，但史学中认可努尔哈赤为清廷开国太祖，亦即事实上清廷第一任皇帝）。
待众乡民散去之后，寺中千余僧人各侍其职，清理火场，打扫淤泥，以及清点所损毁之物件、器皿。乔南随了本因方丈，正于寺中四处查看，忽有一小沙弥来报，言说有一富商执意求见方丈。
稍待片刻之后，小沙弥领了一位体形发福之商人，到得近前，对本因方丈鞠躬道：“小可冯嗣廷，西郭店人，常与洛阳经商，略有薄产。数月前家母前来贵寺诊病，多年不愈之风湿痛病，不意竟被治愈，且再无复发。小可心中早存了报恩之心，苦无良机。今次闻知少林寺变故，损毁几间庙舍及物件，小可斗胆，恳请方丈允许，让在下来负责修缮及置买，一切用度费用，皆由在下来承担。”本因方丈念声“阿弥托佛”，说道：“冯施主一心向佛，乐于助善，善哉，善哉。”冯嗣廷欣然别过本因方丈，自返回洛阳筹备修缮费用而去。
少林寺虽才遭劫难，但强敌既已退却，又得富商捐助，民心所向，香火日盛，本因方丈不胜感慨，低声对身畔之乔南道：“乔南，自你来寺中之后，偕同圆通，广医乡民，乐善好施。虽不收一文诊费，少林寺却因此香火旺盛，经费充盈，为建寺以来所少有。今次遭遇丐帮围攻，你小小年纪，竟能指挥若定，逢变不惊。假以时日，必成国之栋梁，将相之才。只是老衲有一言相劝，望你日后成名之时，多念及天下百姓，时时存了好生之德。”
乔南闻言之后，默不作声，半晌才开口道：“弟子谨记方丈教诲，无论何时，亦无论何地位，弟子一日不可忘却方丈之言，竭力泽被天下万民。”本因闻言甚为欣慰，眨了眨眼，忽然说道：“劫后平安，万事无虞，有一件事却是忘了。”乔南问道：“方丈师父，不知你所指何事？”本因回道：“一天来穷于应对杂事，却忘了供奉五脏庙。”乔南闻言奇道：“天下寺庙虽多，弟子愚钝，却从未曾听过‘五脏庙’。还望方丈慧解，以释弟子心中疑惑。”本因方丈手指乔南肚腹，笑道：“一日三餐，皆于此庙中供奉，美其名曰五脏庙。”乔南手捂肚腹，作恍然大悟状，心想方丈原来要去吃饭，却偏偏说得如此隐晦。自己只道方丈得道高僧，言必有所指，谁知他境由心生，一至如斯风趣幽默，大出自己意料之外。身侧一众僧人听了二人对话，尽皆放声大笑，颇觉有趣。
自此次丐帮围攻少林风波之后，乔南于寺中所到之处，颇受寺中僧人们敬重，本字辈僧人与方丈同辈，自可直呼其名，圆字辈僧人则喊他师弟，至于可字辈僧人，尽皆呼其师叔，倒让他感觉为难。可时日一久，便也习以为常，泰然处之。
转眼间已是深秋，山谷间落叶缤纷，景色煞是好看。乔南和师父圆通日日忙于诊病，自无暇出寺赏景。每日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难得有一刻空闲时候。偶尔傍晚时分，师父圆通携他去藏经阁中，翻看经书。圆通入得藏经阁，沉迷于书海当中，如沐三春，如鱼得水，浑忘了身外世界。乔南对经书所知不多，偶有涉猎，亦看得昏昏欲睡。每次鼾声大作之时，圆通才摇头不止，拽了乔南回禅房歇息。
这一天醒来，禅房外秋雨连绵，天气阴冷。二人用过早饭，冒雨来至山门外小庙舍中。等了一个多时辰，雨势竟丝毫不减，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山中道路本已崎岖，兼秋雨连绵，道路湿滑，乡人们自是不会冒雨前来诊病。
圆通起身行至门前，驻足观雨，隔了半晌道：“雨为天水，乃来自于九天之上。贫僧年少之时，心中有一愿望：接了天水，用作沐浴和饮用，以静心灵。”
“师父你这愿望，即刻便可得偿所愿。将你从前的大铁桶置于庙前，不消两个时辰，定能接满天水。”乔南对圆通说道。
圆通闻言摇头叹道：“此天水非彼天水也。哎，若可直达峰顶，虔诚静坐，以待天水自天而降，方可作数。”乔南说道：“这有何难？乘今日闲暇，弟子陪你登上峰顶，接两桶天水回来。”圆通摇头道：“寺规所限，岂可随意游走？”乔南笑道：“方丈早已跟我说过：‘乔南，你与圆通，为人诊病之外，寺内寺外，皆来去自由，不必再请示执事僧人’。”圆通喜道：“如此说来，你我去峰顶接水，并不有违寺规。”
圆通和尚挑了大铁桶，健步如飞，直朝山顶行去。乔南头戴斗笠，气喘吁吁，跟随师父朝山顶攀去。
到得峰顶之后，圆通恭恭敬敬将大铁桶置于东首，而后他面向西方，合什三拜，神态极为恭谨虔诚。乔南走上前来，手中拿了一顶斗笠，说道：“师父，你戴了斗笠，一边诵经，一边等待天水。”圆通念声“阿弥托佛”，轻声道：“贫僧在此祈求天水，但求至诚至灵，戴了斗笠，殊无诚意。”乔南知圆通性倔，再不劝他，席地而坐，细心聆听秋雨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