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天不藏奸(4)
白自胜拗不过他,随告知他毒气雷子乃一东瀛浪人桥本真一郎制作。桥本真一郎出身武士世家,幼习忍术,成年时已达上忍之术,其技艺之精,在扶桑国屈指可数。有一次桥本真一郎随船出海,遇到风暴,船毁后乘小船漂至中国东海,被海盗捕获,幸遇天地会海船搭救。之后他辗转难以返回故国,便加入天地会,久居于中土。毒气雷子乃忍者常备武器,他将制作方法献了出来,在天地会武器作坊中大量制造。武器作坊的地址在鲁南沿海一带,由于要躲避清廷密探搜捕,地点十分隐蔽。
次日,白自胜派一辆马车和两位会中高手护送乔南前去鲁南沿海。香凝儿本欲随行,但她爷爷甄源不允,无奈只能作罢。她想到此一别或成永别,不禁暗自伤心落泪。
乔南临行前去拜别白自胜,内心里甚想见到香凝儿,甚至期待她一同前去。但香凝儿一早便跟她爷爷走了,令他颇觉失望。入得客厅后,白自胜吩咐手下沏好茶水,便挥手让他们下去了。他与茶杯旁斟酒两杯,示意乔南坐下,笑道:“乔南,今日临别为你饯行,须饮酒两杯。你我于棋道而言,可谓忘年之交,左右无人之时,你称我白兄即可,我自然喊你乔老弟。乔老弟你言论惊世骇俗,自非俗人。既非俗人,饮酒便免了菜肴,以茶下酒,何如?”乔南本性豪放,听他此一番言语,激起了心中豪气,大笑道:“白兄,该当如此!”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连声赞道:“好酒,好酒。人生苦短,当须醉时直须醉!”白自胜为他再斟满酒杯,两人言笑中一饮而尽,又再斟满,再一饮而尽。二人饮至酒酣处,均觉人生快意,莫过于若此。
酒酣耳热之际,乔南随口问道:“白兄,上次听**镖头说,天地会分会出了叛徒,不知可查到了是谁?”白自胜轻嘬了一口茶,沉吟道:“如你所言,确实出了叛徒,否则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出事。就连我这个堂主,不也被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吗?但白某无能,惭愧之极,时至今日仍一无所获。”乔南当下详细叙说了云威镖局灶房中听到的对话,以及在知府府库中听到的对话,说道:“白兄,当真抱歉,两次均让叛徒擦肩而过。”白自胜说道:“你适才说那人说:‘大把头跟白老儿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捉了放,放了捉,还扔个傻瓜小儿入狱,每日在地道中聆听······’,是也不是?”
乔南答道:“正是。二人两次均说到‘大把头’、‘海底’、‘解药’,当从这几个字眼入手解析。”
白自胜道:“依我猜想,‘大把头’代表敌方首脑,‘海底’即为天地会会员花名册,至于‘解药’,可能那叛徒让人下了毒药,受人威胁,敌人逼他限期拿到海底。······海底始终在我手中,谁又来接近于我呢?···如若猜测不错,敌方所谓‘大把头’便是牢狱中与我对弈的忽尔伯特。此人心机深沉,极富谋略,弈棋之道造诣颇深。他敢跟我玩猫捉老鼠的游戏,那自然算定了一切尽在他把握中。”
乔南说道:“白兄,内奸一日不除,你便一日如鲠在喉,安危不得保障。为今之计,只有从身边之人排查起。”白自胜拍手赞道:“乔兄弟好生聪慧,一语点醒梦中人。那次我被捕之前,知道我即将来济南之人共有六位,分别为:总舵主陈永华(化名陈近南)、总舵掌事郑克文、香主习孔汕、香主甄源、香主黄柏武、直隶保定府香主李浩明。总舵主以反清复明为己任,志存高远,自当排除在外;掌事郑克文做事严谨,为人正直,又是郑王爷嫡系子孙,绝无存反心之理;我从直隶保定府赶赴济南,香主李浩明第一位知晓。浩明乃我一手提携,他的父母皆殉难于‘扬州十日’屠城当中,他恨极了满洲鞑子。从江南跟随我辗转至北方,忠心耿耿,铁血义胆,他若叛反,天理何在?···剩下三位,济南分会香主习孔汕、黄柏武和甄源。”
乔南插话道:“何为‘扬州十日屠城’?满汉谁得天下,那又有何不同?”白自胜简约说了明末以来天下大势,崇祯帝吊死京西煤山,‘闯贼’李自成天下得而复失,吴三桂引清兵入关,满人在关内大肆屠杀,逼迫汉人蓄发留辫。后天地会从台湾发难,以“反清复明”为旗号,与清廷周旋。乔南听得血脉贲张,虎目含泪道:“白兄,我乔南虽命不久长也,但教活着一天,便与满清朝廷势不两立。倘若有命归来,我定要加入天地会,反清复明。”
白自胜点头以示嘉许,接着道:“习孔汕、黄柏武和甄源,也许就要水落石出了。我以海底作诱饵,不怕他不露出狐狸尾巴。”乔南见他成竹在胸的样子,本来想说“你招了仨人来谈话,我在屏风后偷听,当可听出那叛徒语音。”生生又咽了回去,说道:“白兄智计过人,略施小计,定然手到擒来。”
别过白自胜后,乔南登上早已备好的马车。车夫挥鞭击下,车声粼粼中,马儿奋蹄急奔,一行三人一车沿官道朝南疾行。
如此昼行夜宿,一路平安无事,五天后终于抵达了目的地。乔南探头望去,看到远处海天一线,白云接天,蔚为壮观。马车转过几个小山包,眼前现出一片海盐场,划分为许多方格,波光水影中,平平整整,煞是好看。盐场边一个渔夫打扮之人**双臂,嗓音清越高昂,唱道:“日照千古,神州山河自古秀。”马车上车夫回唱道:“月映清泉,华夏社稷万年流。”那渔夫走上前来,双手接过车夫“腰平”,躬身作礼道:“三位兄弟,请跟我来。”行至一座小山根,那渔夫复又唱道:“长坂坡,一声吼,只喝得水倒流。”只听得“轧轧”声响,小山斜坡上开了一眼洞,宽约五尺,高可及人。车夫拽着马头入了洞,洞两侧点了油灯,甚为昏暗。在洞中走了约莫五六十丈,前方突然灯火通明,竟是一个巨型广场。广场分为几个区域,西端为铁匠铺,铁砧上打铁声连连,火花四溅;东端为毒气雷子制作坊;南北两端人来人往,却看不出什么端倪。
安顿住宿之后,过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生得精明伶俐,讨人喜欢,羞怯怯道:“乔公子,小的丫鬟阿敏,以后听公子差遣。”说完端上一盆洗脸热水,蘸湿了毛巾为乔南搽脸。乔南见状大为窘迫,推开她双手道:“阿敏,我自己来动手洗脸即可,哪敢劳烦姑娘。”阿敏缩了双手,眼泪汪汪地说道:“乔公子,···你···你是不喜欢我吗?场主言道,乔公子为堂主贵客,务必招待周详。”乔南见她委屈、担心的神情,心中大为过意不去,忙道:“阿敏,不是我不喜欢你,而是我从小自己动手惯了。我也不是什么公子,不过野小子一个,你叫我乔南即可。你不用怕我,将我当做你的哥哥好了,你呢,就是我的妹妹。”阿敏拭去眼泪,转哭为笑道:“在人前,我还是叫你乔公子。”
乔南正想打趣于阿敏,逗她开心,忽觉胸中疼痛发作,若万蚁啮心,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他右手紧按胸部,左手指着柜上包裹道:“阿敏,包裹中有药,快去帮我拿来。”阿敏初时以为他吓唬自己,待见他头上虚汗直冒,顿时慌得不知所措,依乔南手指所指,跌跌撞撞拿了药过来,双手颤抖不止。乔南忍痛取一枚丸药吞下,隔得一会儿,疼痛渐止。此丸药乃他在济南时自己开方熬药提炼而成,每次发作时口服一枚,甚为快捷有效。阿敏见他平静下来,怯声道:“这是什么病,好吓人。你···你抓的人家好痛,还不放开。”乔南一惊缩了手,看阿敏手时,早被自己攥得青白,尴尬笑道:“阿敏妹子,我吃痛之下,心神不宁,委屈你了。”阿敏长长的睫毛忽闪着,靠近了用热毛巾给他敷脸,脸色喜悦无限。
次晨一早起来,吃过早餐后,阿敏带他去见桥本真一郎。转过一段T形山洞,进入一个石质客厅后,阿敏便径自回去了。
乔南看到石桌石椅,其上置有玉石茶盘、茶壶、茶杯,少年心性,忍不住坐在石椅上把玩。忽听一阵银铃般笑声传来,抬眼看时,不觉呆了。只见一位妙龄少女婀娜行来,身披一袭裘皮大氅,紧腰束带,黛眉如画,俏眼生春,肤白胜雪,鼻梁挺直,樱桃小口中娇笑声传出,说不出的旖旎风光。那少女见到乔南的痴呆相,浑不以为意,娇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你来此处所为何事?”乔南呐呐回道:“我姓乔名南,十六岁,来这里想学各样奇技。”那少女打了一个响指,兴奋道:“好啊,总算来了个年轻人,不然成天面对一帮叔叔伯伯,快把人闷死了。我叫桥本惠子,你叫我惠子即可。”乔南从石椅上直起身来,惠子看到他高大魁梧的身体,颇为惊讶,踮脚伸右手探至他脖颈,说笑道:“好高吆,明年春天差你摘桃花、杏花,倒省了梯子了。”
二人身体靠近,乔南鼻中闻到她少女香馨之气,只觉说不出的舒适,问道:“惠子,桥本真一郎可是你父亲?”惠子咯咯娇笑,说道:“难道中土还有姓桥本的?你明知故问。”
“惠子,还不快去读书去。乔公子乃白堂主贵客,小孩子休要叨扰。乔公子,让你久等了,桥本感到非常抱歉。”客厅内走入一位中年男子,脚步轻捷,相貌严谨,身着日本武士服,气势慑人。乔南见他向自己鞠躬,知他定是桥本真一郎,忙还礼道:“桥本先生,打扰了。我来这里只是好奇,想学些奇技淫···技术,不知可否传授?还有···你叫我乔南即可,不必再叫乔公子。”桥本真一郎微一楞怔,说道:“当然,我会谨遵乔公子意旨,称你乔南。至于其他,白堂主已经吩咐:乔公子想学什么,我等倾囊相告,毫无保留。”他说话用词得当,咬字却不甚清晰,与中土口音大异。乔南不明所以,问道:“此乃天地会重要机密,对我毫无保留,却不知为什么?”桥本真一郎颇为踌躇,只得说道:“与你同行的两位兄弟说了,说你···将命不长久,故此对你毫无保留,尽力满足你的愿望。”乔南闻言只是恍然大悟的样子,桥本惠子却吃了一惊,美目流转,说道:“喂,乔南,说定了,明年春暖花开之时,你要陪我摘桃花的,不许食言,不许你命不长久。”临走之时,她还做了一个鬼脸。
桥本带着乔南行至毒气雷子制作坊,详细解说每一道工序,不厌其烦,甚至包括火药之制作配方及过程。听完桥本真一郎讲解,乔南问道:“桥本先生,毒气雷子之威力主要在于毒气,若敌方有所防备,戴了口罩或蒙了湿巾,效用当大为减弱。能否增强火药威力,直接靠爆炸之力杀伤敌人?”桥本闻言吃惊地看着他说道:“你从前真的没有接触过火药?”乔南道:“没有。到制作坊之后,我初见此物。”桥本惊疑不定,喃喃自语道:“孺子可教也,天赋奇才。我二十多年才悟出的道理,他于瞬间便明白了。可惜···可惜了他时日无多。”顿了一顿又道:“若要增强火药威力,只有改进火药配方。可说来容易,做起来极难,危险极大。”
第二日,阿敏带乔南观摩铁匠坊。坊中几位匠人正自锻打钢刀和火枪,铁砧上火花四溅,锤声连连,火炉旁风箱呼呼,烈焰升腾,炉旁人人均**上身,满身大汗。乔南四处游走,细心观察每一个环节,遇有不明之处,便即请教一旁休息饮水的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