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卓凡早就从朱嘉那里得到女真贼军偷遣入关的消息,所以一直以来他并不担心,也做好了十全的准备,可没曾想这贼军居然兵分两路进行偷袭,而他消灭的只是其中一支小部队。
短暂的不知所措后,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逃跑,可这项熟练技能却仍旧让人识破,女真贼军居然如他肚子里的蛔虫一般定位精准的截住了他的去路。
截住也就截住了,大不了换个地方接着忽悠,可没曾想这群人却画地为牢,将他们逃跑的几人囚禁在了甬道里,不闻不问,连续三天三夜都不见人影,连口水都没有。
虽然他是个蹩脚将军,但好歹也有个正四品官衔,他的人头也值钱的好不好,不带这样欺负人的!
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昏死过去,兰卓凡内心无比怨念。
一天后,当兰卓荦发现他的时候,他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要不是兰卓荦谙熟他“万事不急,必留后路”的行事作风,带着人寻遍关内所有可以逃生的路线,恐怕这会儿他早已呜呼哀哉了。
这几天也把兰卓荦给急坏了,那日冉瑾晟亲口与她讲兰卓凡没事,让她不用担心,她想也不想便信了,可到了军营却怎么也找不到兰卓凡,他似凭空消失了一般,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为此她没少责怪冉瑾晟,冉瑾晟自知理亏,这几天,私底下对兰卓荦那叫一个千依百顺,她让挖坟验尸,便挖,她让搜山,便搜,甚至她无理取闹让他派兵去关外找,他竟然就大大方方开了关,一日进进出出十几来趟的跑,让那溃不成军的女真贼人看得牙根痒得不得了。
折腾了几天总算是找到兰卓凡了,可连日不进汤水的兰卓凡已是极度虚弱,就算这些天,天天静养,日日进补,可身子依旧瘦了一大圈,精神头也没有以前那般好。兰卓荦很是担心,连日来都守在兰卓凡榻前,悉心照顾。
这日用过晚饭,兰卓凡歪在床上哼唧,“归根结底全都是那姓冉的错,要不是他一声不响把女真贼人杀得一个不留,切断了我们与外界的联系,我们几个也不至于被困那么长时间!”
前些天,冉瑾晟特意将营内小院的屋子腾出来给兰卓荦住,这屋子虽简陋但日常用品一应具有,榻前还设有一黑漆螺钿小高几,几上放着些精致的点心和茶水。
听着兰卓凡的抱怨,兰卓荦忍不住数落道:“你还好意思说,堂堂一守关将军,还未兵败便弃关潜逃,你还去怪罪别人,旁人不知,皆道你是被贼人俘虏了去,可做妹妹的我怎会不知。”
兰卓凡瞪了她一眼,又自顾自的道:“他分明就是故意的,故意装聋作哑,不管我的死活,目的就是想扳倒我,扳倒了我他便能顺理成章的接管北冲关,独揽辽北大权!”
“你就别在这儿抱怨了,有这闲工夫,多想想怎么向你那有知遇之恩的五王爷交代?”兰卓荦翻了个白眼,冷飕飕的道。
听了这风凉话,兰卓凡总算清醒过来,倘若冉瑾晟以此将他踢出北冲关,那么他北上援关的目的不就落空了,出师之前五王爷丑话可说在前头了,如若不成,提头来见……
话说,这个冉瑾晟怎么那么讨厌,不仅与他妹妹兰卓荦纠缠不休,如今竟然抢他功劳,断他仕途!
“反正姓冉的不是什么好鸟,你给我离他远一点,过两日我便让严青柏送你回京。”
兰卓荦嘟着嘴,虽不乐意却也无话。
正说着外头进来一小兵,说是冉总督给兰卓凡送了个侍奉的婢女,说着便从外头进来一女子。兰卓荦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
此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那识破女真军的窃金女贼。让兰卓荦没想到的是,这少妇与兰卓凡却是认识的。
见到这女子,兰卓凡明显一怔,复而兴高采烈上前迎接,可这女子却似见了仇人般浑身燃起了熊熊怒火。
只见她睁着红红的双睛,撸了撸遍地开花褙子的袖筒,气势汹汹的向兰卓凡冲去,嘴里还咒骂道:“王八蛋!原来你在这里!让我找得好苦。”
兰卓凡自然知道女子为何动怒,但见她眼神毒辣,杀气腾腾,兰卓凡也胆颤起来,连连赔罪,讨饶,“杜若,都是我的错,可你先别生气,听我解释好吗?”
“呸!当初要不是听了你的话,老娘也不至于落得今日的下场。”
女子啐了一口,又骂道:“你个王八蛋,提起裤子就不认人了,亏得老天爷开眼,让我今儿找到了你,看老娘不先把你给废了。”说着随手便拿起一赤铜烛台,跑上前堵兰卓凡。
兰卓凡吓得抱头鼠窜,冷汗大滴大滴往下掉。
原来这女子便是兰卓凡那晚在长春阁一锭金子包下的清倌。那夜兰卓凡答应来日便给她赎身,许她名分。可一夜温存后,兰卓凡却身陷囹圄,卷入了震惊朝野的贡银失踪案,这才误了与这女子的约定。
风月场所的爱情买卖原本没有什么,可偏偏这女子并非那等闲之辈,她原是一获罪武官的女儿,从小耳濡目染,不仅性格火辣,身上也有些拳脚功夫,所以即便沦落到了长春阁,那里的老鸨却不敢强迫她,只让她唱唱小曲,帮着赚几个小钱。
兰卓荦见状,忙上前劝阻,“杜若姑娘,先消消气,与我说说,他到底做了什么,惹你这么生气?”
杜若听兰卓荦说她是兰卓凡的妹妹,略微有些惊讶,但心里的气却怎么也平复不下来,她推开兰卓荦,怒吼道:“你别拦着我,今儿我就要把这薄情寡义的王八蛋给断子绝孙!”
这时候,门外的守卫听到动静纷纷闯了进来,因怕伤了兰卓荦,几人立马一拥而上,控制住了杜若。
杜若势单力薄,虽受束缚,但嘴上却骂骂咧咧,不依不饶,说到伤心处,竟然哭了起来。
杜若气性高,看不上出入勾栏瓦肆的那些个公子哥,却独独看上了兰卓凡这个游手好闲的混混。那些日子,他整日死皮赖脸跟在她后头,说是想和她学曲,又说要给她赎身,满是甜言蜜语,久而久之她便也动了那心思,这才委身于他。没曾想,当初的信誓旦旦不过就是骗人的伎俩,那晚后,兰卓凡便凭空消失了。
偏巧这个时候她又发现自己怀孕了,老鸨因怕她撒泼胡闹,只扣了她这些年积攒下来的金银首饰,便将她赶出了门子。她挺着肚子为寻兰卓凡流落异乡,艰难的生下了孩子,这一年多吃了许多的苦,如今见了这罪魁祸首,满腔的愤怒和委屈一股脑全爆发出来。
杜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控诉着兰卓凡的薄情寡义,整个人渐渐平静了下来,兰卓凡这才敢走到她身边,又是忏悔,又是赔罪。
兰卓荦越听越精神,老哥可真是个人才啊,居然不声不响把孩子都生了,这会儿羔子哥就算坐着火箭恐怕也赶不上噜!
杜若气归气,但心里也有欢喜,一番哭天抹泪后,耗尽力气的杜若嫂嫂竟华丽丽的哭晕在了哥哥兰卓凡怀里,哥哥忙将她抱到榻上躺着,又哄了半天这才堪堪将此事压下。
兰卓荦见没自己什么事了,一个人出了门。可心情却渐渐低落下来,十几年来她与哥哥相依为命,突然冒出个人来与她分享哥哥的疼爱,心里还真是不舒服。
又见哥哥望向杜若的那种眼神,虽有畏惧,却透着怜爱和满心欢喜,典型一个洋溢着幸福的妻管严,看来哥哥这次是动了真情。而那杜若为着保全哥哥的孩子,毅然离开栖身之所,千里寻他,有这份情谊,确属难能可贵。
兰卓荦仰望天上的明月,微微叹了口气,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往后哥哥的福气还长着呢。
月凉如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小院里亮如白昼,屋前种了几颗白杨树,笔挺茂盛,葱葱郁郁。树下站着一个挺拔的身影,犹如那年初见,他背对月光,洗净铅华,款款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