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个村庄紧靠着昌江的南面码头。
请大夫来看了伤势，在农户家洗了澡换了身衣裳，感到浑身舒爽后，玉瓷才去吃的饭。
因为现在的右手完全使不上力，虽然已经将伤口做了处理，但挪动右臂时还是会扯起一阵痛感，所以，她洗澡换衣的过程都是素华帮忙的。
她只觉得有些尴尬不适，谁知吃饭时才是真正的尴尬。
伤的是右手，筷子是拿不了了，玉瓷的意思是，给她个勺子，随意喝些粥就是了。哪知在素华的打点下，农户家准备了一顿大餐，鸡鸭鱼肉一应俱全。
楚寞不忍心看她吃素，便“勉为其难”地喂了她一顿饭。
说是勉为其难，他的脸上却微微显出些兴奋，忙不迭地将鱼刺挑了，将骨头剔了，再一口一口喂到她的嘴里。
幸好，他们用餐时，素华出去交代其他事去了，没有旁观。
虽然没有旁观者，玉瓷还是感到很不自在，整顿饭吃得脸红心跳，饭食吃到嘴里好像也没吃出个味道，光想着赶紧结束这顿饭了。
只是楚寞细心，喂完饭后又盛了碗汤来喂她，玉瓷严肃表示喝汤自己可以，便夺过勺子，用左手舀着汤快速为这顿饭画了个句号，而楚寞脸上却有些遗憾。
饭后三人便往码头赶去。
码头有些凄清，靠岸停着三两只船，几个稀稀落落的船工在一旁围着炉子聊天。见有人过来，便都起了身，围过来问要不要租船。
素华忙向他们表示已经租好了船，一群人便失望地散了去。
等着他们的是一只乌篷青顶，规格中等的船，约莫有四十来岁的船夫和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正躬身忙着打点船上物什。船夫直了直身望见他们三人走了过来，忙拢拢衣袖，朝素华露出憨厚的笑，“姑娘，你来了。”
素华亦朝他笑笑，道：“还请王伯途中多多照顾我家公子。”说着从袖中拿了一锭银子递去。
王伯忙应道：“应该的应该的。”却将素华递来的银子推了回去，“姑娘之前给的已经够多了。”
素华坚持给他，他推脱不过，便只能不安地收了。
只是这么一个动作，玉瓷便对他有了好感。
“素华姑娘不和我们一起？”玉瓷这才反应过来，她请王伯照顾楚寞，也就说明她并不同行。不过想想也是，素华是朱华楼的掌柜，并非楚寞的丫鬟，实在没有随侍他的义务。但现今楚寞已将自己暴露在了太子面前，毫不遮掩，太子至少会查明他的身份，到时，指不定太子会将矛头对准他手下的人，故而有此一问。
素华柔柔地笑了笑，“我还要回上京为公子善后。”说着，朝楚寞露出些无奈的笑，再转头望向玉瓷时，她面上有轻微担忧，“尹姑娘，你手上的伤不轻，这一路还是小心些好。”
“行了，走吧。”玉瓷还未做反应，楚寞便先出声打断了两人的依依惜别。
两人只能不再寒暄，道了别后，玉瓷在小姑娘的搀扶下上了船，素华也回了身离去。
他们要顺昌江一路往南，去往最南边的青州，在青州上岸后，又要换乘马车，往百草谷而去。
算起来，也是要月余的行程。
船从外面看上去不大，里面却井井有条地设了两个舱房，夜里歇息时也与屋里无异。
那个小姑娘是王伯的女儿，自幼丧母，唤作妙儿。
船上备了不少伤药，想来是素华先预备下的。因为玉瓷的右手不方便，所以平日上药也好，盘发也好，都是妙儿帮忙的。小姑娘果然不愧于这个名字，心灵手巧，玉瓷对她也很是亲近。
船在江上行了几日，一直风平浪静，气候也不算冷。
外舱里烧了个小炉子，白日里楚寞就在炉子上咕噜噜地煮着茶，看看书，倒是十分悠闲。
“再过两天我们要上岸去买点用品，到时候尹姑娘也可以去逛逛。”妙儿正在准备晚饭，见玉瓷百无聊赖地盯着楚寞煮茶，便出声道。话间，颇有些兴奋，小女儿的心性顿时暴露。
连续几日待在船上，总是有些厌了，身上的伤除了右手外，也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玉瓷便笑笑，“也好。”
妙儿眯眼笑起来，就像两道弯月儿，似是自言自语般喃喃道，“那是个比较大的镇，镇上会有好些好东西卖，唔……我好像应该添些春衣了。”常年去往气候较暖的青州，冬衣确实穿不了多久，也是该制备春衣的时候了。
玉瓷不由得笑起来，笑意直达眼底，“好啊，到时候我帮你挑。”
本是自言自语打算着的妙儿，不妨玉瓷听见，便有些局促地红了耳根，有些害羞地道：“好。”
王伯正掀了帘子进来，听见两人的对话，亦哈哈笑起来，“妙儿真不懂事，尹姑娘可是要和楚公子一起去逛的，你拉尹姑娘去陪你做什么。”
孤男寡女一同上路，而且楚寞时常有再喂玉瓷吃饭的打算，王伯将两人的行为看在眼里，自然将他们当作一对，此时也毫不避讳地出言打趣。
妙儿“啊”了一声，不知所措地望向一直沉默着看书，似乎没听见两人对话的楚寞。
玉瓷微有些尴尬，轻咳了一声，不自在地瞥了瞥楚寞。
楚寞十分坦然地放下了书，静静望向玉瓷，“嗯，你想买点什么？”这一句话，便是承认了刚才王伯的话，准备和玉瓷去逛逛了。
玉瓷不自在地偏开眼，“没，没什么想买的。”
王伯只是笑笑不做声，妙儿却不无羡慕地道：“尹姑娘真是好福气，能遇见楚公子这么好的人。”长得又好看，性格又好，好像，对尹姑娘也很好。
玉瓷一怔，楚寞却闲闲笑着盯着她，似乎是在表示：嗯，你真是好福气。
有些无奈，玉瓷只能望向妙儿，“早晚妙儿也会遇见命定良人的。”
妙儿微愣，下一瞬脸上已飞上两片红霞，似有些娇嗔地唤一句：“尹姑娘……”便不再说话，兀自准备晚饭去了。和尹玉瓷打趣，她一个不识得情滋味的少女怎会是她的对手？
谁知，楚寞却蓦然开口道：“命定良人？嗯，我喜欢这个词。”面上露出些赞许。
这人！玉瓷气结，真是喜欢往自己脸上贴金，这么自然而然地就把自己当做了她的“命定良人”。
两日后，船靠岸停了下来。妙儿虽然很想和玉瓷去逛街，但听自己父亲都说了那些话了，她也不是不识趣的人，便只能和王伯一起去了。
玉瓷自然是和楚寞一起。
楚寞着一袭山青色锦袍，衣摆绣了些青竹，衣料质地和绣工都是极好的。虽然他不冷，但为了符合大家的穿着，他还是披了件玄色大氅。腰间缀着翡翠玲珑佩，拇指上戴着红梅卧雪玉扳指，手中摩挲着双鱼戏莲手把件。
虽然色调很是低调，但细节处却彰显着：这是一个有钱人。
玉瓷只是穿了普通的藕色袄子，装饰很少，见着楚寞这副装扮，只能无奈地笑笑，有钱人果然在什么情况下都不可能降了身份。
妙儿说这是一个较大的镇，但实际上也并不是很热闹。至少，和上京是不能比的。
因为妙儿和王伯径自去了，只剩下他们两人，一路上玉瓷都是沉默的，很少说话。
这些日子她都总觉得有些尴尬。
毕竟，一日没有拿到路景之的和离书或者休书，她都一日是路景之的妻子。虽然楚寞将她救出来的当日，她心中一暖朝楚寞表示了些亲近之意，但两人毕竟没有坦诚地说过这事，所以，关系还是有些暧昧不清。
说是来逛街，但玉瓷对什么都不大感兴趣，出来散散心罢了。
小镇上可没有什么玉器行，但一些摆着寻常玉件的小摊子还是有的。
因此，她驻足的多是些摆着玉件的摊子。
想着自己的右手若是不能再执起玉刀，她便觉得有些沮丧。
“姑娘眼光真好，我这白玉簪可是这里面最好的。”小商贩见玉瓷盯着某个方向有些愣神，便以为她是在看自己的商品，忙着推销。
玉瓷一怔，见商贩拿起的是支通体雪白的玉簪，簪头琢了朵娇小的茉莉花。虽然雕工普通，玉料也普通，但看上去竟有些质朴的可爱。
“公子，你看看。”小商贩极有眼见，见楚寞穿着气度不凡，又是和这姑娘一起来的，便转了目标。
楚寞却看也不看那玉簪，只是轻声朝玉瓷道：“你喜欢这个？”
玉瓷摇了摇头，独自往前走去。
小镇仅有的一条街上人并不多，一路畅通无阻，玉瓷很快到了船靠的岸边。
楚寞一路无声跟着，此时见着她竟准备不发一言地上船，突然一把将她扯住，“玉瓷，你在别扭什么呢？”拉的是左手，而且力道很轻，但见着玉瓷眉间的一丝不悦，他还是很快松了手。
别扭什么呢？
这话他很早就想问了，两人一路行来，互相的心迹早就明了了不是么，为什么还是不愿与他独处，隔阂更胜从前？
玉瓷深吸一口气，平静地望着他，“楚寞，你是不是忘了，我现在的身份还是路景之的妻子。”她不希望自己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跟着他，她做事不喜欢拖泥带水。
楚寞亦是一怔，却忽地笑了起来，“原来是这个。”
原来是这个，玉瓷想，他竟然不在意这个。说起来，她也很是好奇，自己分明是有夫之妇，他为什么还是不停靠近自己，难道丝毫不在意自己被别的男子占有过吗？
——虽然，她和路景之并没有夫妻之实。
她有些固执，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不悦什么。
“可是，我并不觉得委屈啊。”楚寞轻声道，语音里带了几分轻叹。
他委屈？玉瓷一怔，难道自己的不悦是因为替他委屈吗？
怎么会？
楚寞见她眉间冷意似有松动，便试探着靠近，轻轻将她揽进怀里，低低道：“没有办法，我这一世就遇上了你。不管你曾经是什么身份，但总有一天，你会和我并肩站在一起，以最纯粹的身份。”
玉瓷心中微动。
为他这一句表白。
不是“你终有一日会是我楚寞的人”，而是“会和我并肩站在一起”。
她又觉得心中有些不忍，在楚寞怀里闷闷地说：“我和路景之……嗯，并没有夫妻之实。”也不知自己怎么会突然这么说，说完后，她的脸一阵发烫。
这话听来，就像是自己在暗示什么一样。
只是楚寞并不如她想象中那般欣喜，身子微微一僵，他轻叹口气，“我知道的，因为玉瓷，是性子刚烈的女子。”
虽然大多人都只看到了尹玉瓷的温婉贤良，但从初见的那一刻起，他就明白，她的骨子里有几分肆意刚烈。
没有人能强迫了她去。
所以，他只能步步为营，慢慢让自己侵入她的心。
玉瓷埋在他的怀里，只觉心内五味杂陈，似乎很是欢喜，但又有些微担忧。他们，难道就这样一走了之，把上京那个烂摊子抛下了吗？
楚寞轻轻将玉瓷推开，在怀里摸了摸，摸出一个锦盒。
玉瓷微讶，那锦盒再熟悉不过，是楚寞为她琢的那支俏色梅花玉簪。
没想到他竟随身带着。
他将盒子打开，径直取出玉簪插在玉瓷的发间，轻笑道：“你都给了我两个定情信物，我也不好不回送一个。”
上一次，玉瓷坚定拒绝了这支玉簪，说是要等自己走出了那个宅子，摆脱路夫人的身份再来取回。今日她确实走出了宅子，但还是路夫人，所以，一时间有些迟疑，不知自己要不要接受。
再还给他的话，多少显得有些矫情吧？
“没关系，将来我们一起面对。”楚寞似乎知道玉瓷在想什么，出声道。
玉瓷愣了愣，既然他都说了不在意自己之前的身份，也不感到委屈，那么，自己也没必要再多矫情。突然想起什么，她咧唇一笑，“这两个算什么定情信物？分明是你花重金买下的。”望向楚寞手指上的玉扳指。
楚寞长眉轻挑，笑道：“哦，我的钱就是你的钱，无妨。”
玉瓷又有些恨铁不成钢，气得牙痒痒，“什么无妨！钱给了云起玉行，我可是一分都没捞到！”
楚寞一愣，哈哈一笑，“那我们以后要回来就行了。”竟然这么斤斤计较。
玉瓷狠狠点头，自然得要回来！
拿了她的都得还回来，骗了她的她得骗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