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水碧见青音扛着路采之离开,又见着玉瓷面上那嘲讽而冰凉的笑意,心中有些不安起来。
然而玉瓷不作声色,只是僵直地站在寒风中,并不挪动。不是她不想动,而是身上传来的酥软感觉让她几乎想要瘫软在地,但她还是强撑着站直身体。
很快,就有一群府兵自半月门那边冲了进来。
穿着整齐铁甲的士兵,手中举着火把,火光照亮了他们那毫无表情的脸。或许是早已见过太多这种抄家灭族的事,他们面色如铁,只剩默然。
为首的一个中年男子穿着紫色官服,束绿色绶带,脸色阴沉,见着玉瓷竟然就在院中迎着,他眼底露出一丝光亮,笑得别有深意,“路二夫人。”
见着他的装束,玉瓷也露出一丝冷笑,刑部侍郎,居然出动了这么重要的人物来搜查路府,看来确实够重视。
但玉瓷一向和官场的人没什么接触,更不知道这人姓甚名谁,因此只是冷冷一笑:“这位大人,不知我将军府出了什么事,竟引得如此大的阵仗。”
没想到她面上没有慌张,没有愤怒,反而一脸镇静,而看着她的笑意,竟透出丝丝讥讽,丁永,现今的刑部左侍郎,顿时想起了关于这路家二媳妇的一些传闻来。
据说是个温婉贤良的女子,虽出自小家小户,却颇有大家闺秀风范。可这尹氏却“胸有大志”,不安心做她高门的夫人,竟然去当起什么琢玉师傅来。
实在是荒唐。
但偏偏让她在这上京闯出了些门路,不仅背后有云起玉行做靠山,所琢玉件更是千金难求。
这样玲珑的心思,这样精巧的手,确实是,有些可惜呢……想起主子交代他的事,他的眸色一暗。
“动手!”他只是冷冷一喝,身后那些仿佛蛰伏着毫无声息的卫兵,面上顿时一现狠戾之气,操着长矛,便往抱玉轩的屋里冲去。
玉瓷只冷冷看着他们的动作。
听着屋里传来玉器瓷器碎裂的砰砰声音,听着屋里传来桌椅倒地的哐当声响,水碧再忍不住,喝道:“住手!那些都是夫人的琢玉工具,不许动!”
丁永的阴鸷目光猛地扫来,他身旁的一个士兵连忙上前,就要去抓水碧。
水碧往后一退,却还是豪不惧怕地盯着他。
“住手。”玉瓷终于道,“大人是要找什么呢,或许我能效劳。”因为身体疲软,她的声音也有些软软的。
丁永扯扯唇角,笑道:“路景之那个逆党已经被斩于马下,现在本官是奉命前来搜寻余孽,不知夫人可知情。”
“余孽?”玉瓷呵呵一笑,“大人这描述也太模糊了,总得告知那所谓余孽姓甚名谁我才知道您要找的是谁吧。”
丁永眉毛一挑,不悦地睨向她,“路氏其他人呢?为何只剩了夫人一个弱女子在家?”见到玉瓷神情微变,他突然笑起来,“这逆党就是无情,自个儿全跑了,却将夫人一个人留在此处。”
说来也怪,他早在事发之时就封锁了消息,防止路氏的人逃走,也是在第一时间就赶过来抓人。谁知一路进来,竟只是看到些下人,当家主子一个都不在,而且搜遍整个路府也没有找到那东西。
看来这群人早有预谋,这是他第一时间的想法。
可是在见着玉瓷时,他又有些疑惑,听说这路老夫人最是喜爱这个二夫人,而路景之也为了这个正妻拒了宁容郡主,说明他们都很是重视这个尹氏。
为什么她会留在府里?
不过不用担心,这尹氏现在就是路家的摇钱树,他不相信这人在他手里,他还逼不出那些人现身,到时候,也不怕得不到主子想要的东西。
因此,他又似笑非笑地去望着玉瓷。
玉瓷的面色微变,倒是因为丁永的话提醒了她。
虽然他刻意说出状似挑拨离间的话,想激玉瓷说出路老夫人等人的下落,可是,玉瓷却因此想到了另一件事。
中毒。
她是喝下那一盅汤后才中毒的,而且看来,这毒没有其他副作用,只是让她犯困疲软。先前她以为,是要来发难的人下了毒,后来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对,最近因为秋深王的事,府中防守极为严密,若不是像今晚这些人一样大张旗鼓地闯进来,想偷偷溜进来的话,那是没可能的。
因此,别人偷偷进来下毒的可能性确实不大。
唯一的可能是,这毒,是老夫人下的。
确实,她一早要让所有人陪她去中德寺,但因为路采之不去而勃然大怒的事,确实有些不同寻常。而且据路采之说,去了中德寺后,她并不许路采之乱走,甚而有些严厉。
所以,她一早就起了要带着所有人避开的念头?
可笑今早她说不去时,老夫人完全没有劝说的意思,很是满意的模样,她还以为老夫人和她一样考虑的是她的安危。
原来,她起的是这个心思。
可她又为什么要下毒拖住自己?让自己来为他们吸引住刑部人的视线么?
现在她才明白,老夫人一直留着她是图什么。
她极力表示对自己的喜爱,甚至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也不生气,反而一副尽释前嫌的模样。原来,就是等着有朝一日自己能派上这样的用场。
只怕刑部的那位大人以为抓住了自己也算是抓住了路氏的弱点吧,只是怕会让他失望了,因为,那边已将她当做了弃子。
又想起路景之一次又一次隐忍的提醒,让自己不要搀和玉行的事,恐怕他一直都知道会有今日。玉瓷还以为对方不过是要利用一下自己的商业价值,却不曾想……
这才是他们真正的利用。
丁永见玉瓷的神色变了又变,去屋里搜寻的人也出来回报说是没有成果,他的话语便阴冷了些:“夫人,识时务者为俊杰,请将你知道的说出来吧。”
玉瓷回过神来,淡淡地望他一眼,似是有些莫名,“哦?说什么?”
“说路氏逆党是何时起了谋逆之心,说路氏同党是谁,说路谦之等人逃去了哪里!”他似带了几分急迫。
哦,原来路谦之也不见了,有点意思……
“大人的意思,是希望我指证路氏吧?”玉瓷轻声道,眸光微闪,似有几分柔弱的意思,惹人怜惜。
没想到她这么识趣,丁永亦是一笑:“夫人若是肯大义灭亲,那圣上肯定会嘉赏于夫人的。”
可笑的是,他一口一个路氏逆党,偏偏一直唤玉瓷夫人。
“也好,那么还请大人不要为难路府的人,我心中自有计较。”她淡淡笑起来。
看,你们陷害了我,我还要救你们满府的人,这样一比,我是不是有良心多了。
丁永连忙一抬手,示意官兵将先前抓的那些人放了。不过是些连主子都接触不到的下人,抓了有什么用,眼前这个对路氏极为重要的女子,才是重点。
看她这胸有成竹的模样,说不定真知道些什么呢,一时间脸上也不掩笑意,“来,将这位夫人押……哦不,请回去。”朝玉瓷做了个请的动作。
虽然他说得客气,但两个士兵却极为不客气地上前去架了玉瓷的胳膊,不由分说便将她往外面拉。
当然,玉瓷本来也已经腿软得无法行走,便也不挣扎地由他们拖着了。
却不想,她救了人,就偏偏有人不领情。
立刻有那些不过是老夫人房里二等三等的丫鬟婆子叫道:“什么东西!她居然要出卖将军府!”
“无耻!居然陷路氏于不义之地,来换自己的性命!”
有一就有二,虽然平时这二夫人也没怎么虐待她们,但似乎当下不喊一嗓子就不显出自己的正义一般,忙有人跟着喊起来:“不要脸!我们才不要她救!小人!”
然而当士兵过来拉她之时,她又连忙惧怕地往后缩了缩。
在众多叫嚷声中,玉瓷由始至终面上只挂着淡淡的笑意,只是,听到身后水碧水涟李妈妈等人的哭声,以及那一声隐忍而不舍的“夫人”时,她还是微微动了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