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尹老爷这明显威胁性的话语,玉瓷不怒反笑,有趣地望着他,“哦?尹老爷准备如何不客气?”
尹老爷咬咬牙,一字一字说得尤为清晰:“若是姑娘的身份被路老夫人知道,该当如何?”
玉瓷微怔了一怔。
尹夫人以为尹老爷抓住了尹玉瓷的弱点,此时见她神情有些恍惚,便终于得了逞般地凑到她耳边,狠狠道:“老爷说得对,你如果不在意身份暴露,那就请便。”
玉瓷怔愣半晌,待这二人得意够了才浅浅一笑,“原来二位说的是这个。”
见她一脸轻松,半点也没有方才那担心的模样,尹老爷和尹夫人也猜不准她是不是突然有了什么对策,便都有些迟疑起来,但尹老爷还是将心神一振,强作镇定道:“对,就是这个!”
“看来你们真是嫌活得太久了。”玉瓷懒懒笑着,语调轻松缓慢得就像在闲话家常,但说出的话却让他们顿时身子一颤。
“什么意思?”尹夫人愣愣地问出口。
玉瓷讽刺一笑,连目光都懒得在他们身上停留,望着书桌旁架子上的玉摆件,声音沉沉,“王爷手下什么都不多,杀手多。”话说到这里,已经足够,玉瓷偏眼时,满意地看到三人眼中流露出的惊恐。
想要告密,就算是有机会说出,只怕一个路府还护不了他们,他们定然不得善终。
这一家子愚蠢的人,目光短浅,智商不足,玉瓷简直懒得同他们多说。
她转身往门口走去,走出两步却停下步子,扭头朝几人露出讥讽的笑,“去啊,请几位去将我的身份说出来。”
三人只是面色苍白地盯着她,一时间没有言语。
屋内正寂静,门却突然“咣当”一声,被人推了开来,路景之一脸阴沉地站在门口,“什么身份?”迈着步子走了进来,而水碧一脸阴沉地站在他身后,望见玉瓷时,满脸愧疚。
同他们说话太过投入,不知路景之是什么时候到了门口的,也不知他究竟听到了多少,玉瓷只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脸迷茫,“身份?将军在说什么?”
路景之却没理尹玉瓷,只是朝尹老爷走去,两人隔得十分近,而路景之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尹老爷皱着眉,只能往后退。
“什么身份?”他又再次开口,盯着尹老爷,步子往前一步,尹老爷退后一步,却不准备开口。
“说啊,什么身份。”他再往前几步,声音沉沉响起。只是尹老爷已经退到桌边,被桌腿绊了一绊,身子一个踉跄,往后一倒,忙伸手撑住桌面,身子微弯,仍旧没有开口。
“是不是,玉瓷其实不是玉瓷,而是杀手的身份?”
路景之旁若无人地望着尹老爷,蓦地开口道,将尹老爷惊得浑身一颤,不知所措地抬眼望着他。
“如果是这个的话,我早就知道了。”
站在他身后的玉瓷只感觉心头一跳,不大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可是见三人那一脸震惊的模样,她又知道自己并没有听错。
路景之刚才说什么?
自己不是尹玉瓷,他早就知道了?
早就知道了?
她的双眼登时瞪大,不敢置信地望着路景之的背影。满脑子只剩几个字不停旋转放大:早就知道了早就知道了……
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揭穿?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让自己留在路府?
他知道了,那其他人呢?其他人知道吗?
玉瓷突然觉得有些可笑,自己自作聪明地掩藏身份,以为做得多么滴水不漏,而事实上,人家却什么都知道,将她当做傻子耍。
“你,你说什么?”尹老爷不可置信地盯着路景之,脸色沉黑,眼中满是惊恐。
路景之轻轻一笑,往后退了一步,尹老爷顿感压抑的气氛得到缓解,悄悄舒了口气,得以站直了身子。
“我说,这些我早就知道了。所以,抱歉,这恐怕不能作为你们威胁玉瓷的理由。”他难得的语气温和,然而,说出的话却让在场的人感到毛骨悚然,浑身仿佛浸泡在刺骨的冰水里。
门未合上,一阵寒风吹过,将门框吹得咣咣作响,玉瓷猛然回神,两眼只盯着路景之的背影,望得眼睛发酸。
“疯、疯子!”尹老爷喉咙里突然发出嘶哑的声音,满脸惊恐地望望路景之,又望望尹玉瓷,几分困惑,几分愤恨,几分不甘。
最终,他黑沉的脸上掺杂一丝羞愤的红,一把扯了自己的妻子女儿,急急却又低沉地道:“走!”这个字才说完,便已如一阵风般地扯着两人奔了出去。
这些疯子!他们的游戏根本不是自己能参与得进去的,他们的阴谋也不是自己能猜测的,所以,还是走为上策。叫上妻子儿女一家逃命似的离开路府的时候,尹老爷心中愤愤地想。
玉瓷还呆呆地立在书房里。
她等着路景之给自己一个说法。
然而,路景之却并不准备说什么。一如往常的神情淡漠,从玉瓷身旁走过的时候,他身子微顿,抬手为玉瓷拢紧大氅的衣领,皱起眉头,“你身子不好,多穿些。”说罢,收回了手,继续抬步往门外走。
呆愣的玉瓷顿时动了动嘴唇,“等等!”
路景之闻言,果然停了下来。
玉瓷转过身子,望着路景之的高大身形,深吸了口气,又咬咬唇,沉声问道:“什么时候,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路景之身子微僵,也转了身来,微垂了头静静望着玉瓷,许久,久到玉瓷以为他不会开口,然而他的眼中一片深黑,看不出究竟。
“我回到上京那几日。”他蓦地开口。
玉瓷心头一跳,这么早?他竟然这么早就知道了?
“是谦之?”路景之就站在门框处,风从外兜灌进来,阵阵寒意,激得玉瓷的唇色都已化作青紫,她的声音颤抖,断续地从喉咙里发出。
她觉得喉咙很干。
路景之却平静地摇了摇头。
玉瓷正待再问,路景之却突然说道:“是娘。”
玉瓷脑中嗡然,杂乱得像是有万千蜜蜂不停在脑子里横冲直撞,不让她清醒。
是她。
路老夫人早就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所以,她才对青音下了手,她才对身主下了毒,她才派人跟踪自己,全因她对自己的不信任。
可是,为什么?
若是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她为什么还留着自己,这样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这样一个随时有可能带来麻烦的人,她为什么要留着?
路景之见玉瓷身子颤抖,面色惨白,随时摇摇欲坠,心中也有些担心,他朝玉瓷靠近一步,低声道:“娘一直相信你是真的失了记忆,今日之事,我不会说。”
玉瓷讶然抬眼,正撞上他仿佛弥漫着浓雾的视线,看不分明,不懂那沉若深潭水的眸光,意味着什么。
所以,当日路景之装作刺客试自己的身手,便是为了确信自己有没有失忆,更甚者,最初在朱华楼那一场戏,也是路老夫人的手笔。
路老夫人相信自己已经失忆,而且自己也能为云起玉行出一分力,所以她并不在乎自己的真实身份是什么。而路景之今日听到了玉瓷与尹老爷的对话,却以为她是装作失忆。所以,他才承诺不会告诉老夫人这事。
一切都已明了,只一点她还不明白。
既然老夫人知道自己是秋深王手下的人,她怎么还敢留着自己?是准备反策了自己,还是有自信能保住她?
或者……
脑中一个激灵,跳出一个让她有些惊恐的想法。
或者,老夫人从没准备将她当作自己人。从一开始,她便打算牺牲了自己。
背脊一阵凉意,额角冒了些冷汗,等她回过神来时,路景之早已不见。身旁只剩了一脸担忧的水碧,以及,在瑟瑟寒风中,发出咣咣声响的门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