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想象中的凶神恶煞的大总管一类的传奇人物。一位穿着锦衣华服的少年就站在我的身后,比越祈年纪大些。五官正是全舒展开来的时候,身形欣长立于小石道上。嘴角几分略显轻佻的笑意又不让人觉得纨绔轻浮,冬季唯一让人感到些许温暖的阳光洒在他难得的好看眉眼上。
真是好一个小白脸。
不过这么想着马上很想为自己的想法给自己脸上来一巴掌,人家抓到你在偷懒还在吃来历不明的肉包子啊!现在就该杀人灭口以绝后患!以防将来把那个人偷包子出厨房的时候抖出来然后牵连到自己。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抱歉地笑笑:“还可以……”
想了想,感觉这句话说得不太和乎情景,但是看着他下句话卡在喉咙口又吞了回去,再想起该说些什么时词穷得接不了下句。
细瞧着他并不是青梧山庄的打扮,弟子们无论武功高低,衣服清一色像根葱。而眼前人衣着细致讲究仔细看,宽大的衣袖上还暗着绣着几簇牡丹,乍一看花花绿绿的却不俗气,佩物华贵,留着一头习武人中不常有的乌黑长发,柔顺地披在肩膀直至腰侧,还有一些散发被玉冠束起,露出堪称精致的脸部轮廓。桃花目就是不笑也带着暖意。他手上端着精巧的花盆,而花盆中栽的却像是路边随意生长的野草,似是要枯死一般鲜有绿意。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看见他抚摸花草时,叶片上的小锯齿似乎争先贴上去,极快的时间里,白玉般的手指被割破,渗出一小些血后立马被花草吸收了去。
我看厌了“葱”们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却又把视线挪向别处,嘴巴倒是开始满嘴胡言乱语起来,朝他说道“你养着的花倒是挺有灵性。”
他浅笑道:“自然,一人时也算有物相陪,排遣下孤寂罢了。”
“那怎么不养只宠物?活泼乱跳点更开心。”
“我嫌它们太吵。”
我:“……”
下意识地去想眼前人和我认不认识,脑袋微微发疼,看来是想不起来了,便作罢。
他开口道:“我觉得姑娘眼熟得紧呢。”
这句话怎么有点像泡姑娘的说法?我如此想到,或许京城里的公子哥都是这样,也没有多在意。
“你是王爷。”我道。他的打扮和烧饭师傅发牢骚时说的基本吻合,我下意识反应出这与山庄格格不入的人是什么身份,那沙嫂为之争执了半天的大人物,覃王顾相琉。
“姑娘很聪明。”
得了,我的抱大腿最终目标。
早上并未多加注意,当下头疼得开始越发让我忽视不得,只能咬着牙分散开我的注意力。我不知道他来这里来了多久,心里害怕着他也知道了失忆这件事情。我是谁?肯定不只表面般简单。或许这是不安感在作怪,我总觉得这件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最好是深埋在心底里,才能尽量少生变数。除我之外只有天知地知,可是情况并不允许我不去依靠别人。
沙嫂,张安,甚至说还有竹衡,已经够多了。沙嫂看起来并无不妥之处,张安与竹衡看上去还有些交情,我倒还是安心的。
这人一看就和我不是一路人,正想要找些什么话转身离开,一下子心生一计,急忙道:“王爷,越祈还在等我帮忙扫地,要知道富贵人家干不动活的,我怕耽搁了还得挨训,先走一步。”
顾相琉似乎在憋笑,我忐忑地微微欠了下身,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我握着扫把转身走了几步,抬眼一瞧,越祈活蹦乱跳像只兔子一样还甩着个扫把冲我这儿跑来,还冲我笑笑,我心里颤抖着希望他别语出惊人就好。
“洛瞳,你交代的事儿我全干完了!”
长安丞相府的公子满腹才华在这句话里发挥得淋漓尽致,内容字字饱满,我不愿多想他这句话能衍生出多长的信息了。
至此,我心里已经凉了半截,回笑得有些僵硬。
越祈绕过我,又说道:“相琉哥,你和她认识?”
我立马回道:“不认识。”
此时几乎是同时响起来的,顾相琉说了一句:“认识。”
我头痛得更厉害了。
越祈笑着拍了下我的头,道:“你们两个唱戏呢?”
两日来的高度紧张,在被这小破孩当头一拍下,我终于支撑不住。
即是坠入一场漫长而又繁乱的梦境。
奇怪的是我在第一时间就确信我在做梦,夜幕下琉璃灯盏映着望不见尽头的长街一片朦胧,美得不像是人间凡境。我没有多加思考地开始奔跑,与熙熙攘攘的人流擦肩而过,余光看见巧笑嫣然的姑娘、带着笑意的书生和满身尘土的赶路人,不同的人不同的表情都是陌生的脸让我没来由地开始惧怕,我直视着前方怕一停留就会被眼前那些事物迷住心魄。
只是到了分岔口都没有我要找的人,诧异于我到底该找谁时,开始没来由地着急。
路上赏景游玩的行人大多都是成双成对,而我成了少数的异端。
“美玉配佳人,盈盈带了果然好看。”
而后一声娇笑像是三月春风中的婉转黄莺,女子的胭脂香与孩童手中紧握的烟火味都浮在空气中,吸入鼻腔时让我有隔世恍惚之感。
我往那儿看去,是一副郎才女貌花前月下的场景。
男子身上有一种常年处在贵族门庭中俱来的优雅之态,长身玉立在打扮艳丽的少女身畔,正看着女子手腕上的温润翡翠玉镯显出温柔的神色。而后不知是说了什么调笑的话语,惹得佳人一阵悦耳的笑。
明明是风流而不轻佻的笑,却给我生出一股捉摸不透之感来。
这家伙……真眼熟,好像很久以前就见过,不对,该是刚刚见过。
思绪混乱不说,我累得不想走动,想要闭上眼,可自己明明处于梦里,再闭眼又要进入下一个梦境不成?想尽快离开这儿,我还有更多的事情需要做,除了记忆,还有扫地洗碗一堆的活没干完。
为什么会去扫地洗碗?我问自己。
哦对——
再次睁开眼,我已经不在凉亭那儿,意识到自己似乎在生着暖炉的屋子中,而身后被一双手给撑着,我迷迷糊糊看了看四周,身边站着的是越祈,那么撑着我的一定是顾相琉,就是脑袋再沉也被吓醒了。“咳……”我弓着背不断地咳嗽,冷汗已浸湿了后背。
随后贴在我脊骨上的一双后撤回后又拍了我几处筋脉,浑身顿时松了下来,之后酸痛而无力,脑内却清醒很多。
刚才在我梦里的人……分明是顾相琉。
不久还遇到了他,就做了这样一个梦,莫非我遇着个熟人就会做梦?可是昨日看到沙嫂看到越祈,都没有任何的反应。
况且顾相琉并不认识我。是他说谎了?那方才经历又是真是假?
“你内力很乱,像是走火入魔了一样,筋脉又断了好几处,像是旧伤再添新伤般叠加在一起,如今算是修复得七七八八,一般早就扛不住如此多的筋脉一同受损,既然是稳定了怎么又停在几处断裂里了。”
这语气并非是疑问,看来顾相琉已是知道我失忆的事情,刚才的确是被他听到了。
觉得自己都被他看透了,我心里生出些许不安,稳了稳气息终于勉强止住了咳嗽,问道:“盈盈是谁?”
这回越祈和顾相琉一起看向我,越祈是诧异,而顾相琉……我看不明白。
我停了一会,道:“刚才我做了个很累的梦。”
越祈道:“盈盈啊,是不夜宫的头牌花魁,你做什么梦了?居然能梦到她。”
我回忆了一下:“只是毫不重要的小事,况且是只有一点点,好像是在找什么人,可是并没有找到。”
顾相琉点了点头,道:“你内力如同一盘散沙,应该是大伤未愈有强行练功所致,情绪不稳有些走火入魔,导致失忆。现下最需要的是恢复好你的身体,武功暂且不提,先把内伤给治好,否则一直这么养着反倒会更加虚弱。”
练功?
走火入魔?
这两个词都和我不沾边,我对自己的怀疑又深了几分。
自己怀疑自己,听起来还真是有几分好笑。
“我就说你会武功,你还不信。”越祈说道。
我至今都还没能相信。
如果我会武功,那我为什么会来山庄扫地?实在奇怪,而我越想越偏,也找不到靠谱的理由来。难道是要躲什么人才来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深山老林中?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合理的解释。
既然是有其余因素而非偶然,那么记忆是必须要恢复的了。虽然越祈和顾相琉看起来也不可信,但是要害早害了,我也无二选择。
若恢复记忆,我想除了偶然记起之外,只能出了这山庄去依靠大夫,得从长计议。
我与他们一起沉默了一会,还是顾相琉先开口打破了僵局:“没想到洛姑娘还有那么多故事。”
我没心情和他贫嘴,收起了平日笑容,淡淡道:“这回多谢王爷了。”
顾相琉道:“刚才觉得你眼熟,如今看来我倒是想起你颇似我的一位故人。”
“我长了一张比较大众的脸。”
“这眉眼可算是难找,姑娘也无需多挂心,好好休息。”
我点点头,而后又客套了几句。他也没有多留,转身出去了。
在一旁恍若透明的越祈发了话:“你在想什么呢,这张脸和冰块似的。”
我道:“有点乱。”
越祈说:“你也别操心,船到桥头自然直。相琉哥这么一说,我真觉得你有几分像荷华公主了。”
连越祈也认识的故人,看来是个大人物。我今儿倒是第一次听说自己脸像别人,沙嫂扯着我的脸骂我只会坑饭时什么话都说尽了这一点完全没有提及,就是平日和我擦肩而过的弟子们多看了几眼互相打趣,也没说过这番话。
听着他们两人连番安慰,我倒是心也静了下来。我道:“隰有荷华的那个荷华么?名字倒是挺浮夸,又是哪位令你们有故的俏美人?”
他道:“和我无故,倒是和相琉哥有些缘分。”
我觉得我听到了一个大八卦,耳朵很自觉地竖了起来,眼睛不禁亮了亮。
越祈像是也想到了我在扭曲了些什么东西,他道:“荷华公主没有驸马没有公主府甚至是没有听过她的动静,我爹都没提过这个被皇帝领养的公主,在坊间还传着她在□□皇帝面前献计献策智慧无双的言论,总之她后来一直呆在深宫里几乎与外界断了联系。相琉哥没有母亲在宫里也没个依靠,听他偶尔提起过荷华公主在他儿时待他极好。”
“她很漂亮,尤其是眼睛,一看就能想到她最美时候的模样,似是能蛊惑人心一般。你和她的眼睛细看真的很像,其余却无相似之处。她堪堪当得起公主二字,举手投足皆是优雅之态,但是你却是……”
他说话停顿了一下,展开扇子也不怕冷般扇了扇,继续说道:“抱别人大腿呢。”
原本被夸得有点开心,被这么一转折我有些不乐意,不过总摸清了一些顾相琉的目的。
“先帝召了她来,她和相琉哥最亲近,先帝平日里也喜欢相琉哥,可是她带出先帝驾崩的消息时继位的却是大殿下。”
皇宫中的争斗就是深不可测,谁会知道不近烟火的公主会想着什么,与皇位失之交臂,我对那位公主也没兴趣了解,还因越祈那几句话扫了原先的兴致,只是叹息着顾相琉不知当时作何感想了,愿那家伙不会把怨气报复回我头上来。
我望了望房顶,突然想起重要的事情来,问他:“这是在哪儿?”
越祈笑了笑,用扇子指了指装潢华丽的房顶:“竹暄的外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