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续1)(1 / 1)

哈希姆问道:“二姐,你在发什么呆啊?”艾里雅娜愤愤地说:“我没发呆!你凭什么说我在发呆?”哈希姆冷笑了一声,说:“你就是在发呆。”然后抓起半块饼子大嚼起来。艾里雅娜一向讨厌哈希姆冷笑的样子,她哼了一声,说:“我再发呆也比你数电线杆强。”

原来,哈希姆有个毛病,每当这毛病发作的时候,他就会反复地去数东西,比如去数电杆、砖头和楼层,数了一遍又一遍,如果不制止他,他甚至会数得两眼发直,呼吸困难。幸好,这种毛病只是偶尔才发作一次。大弟哈希姆在汽修厂工作了将近两年,已经快由学徒转为正式工了。由于有学徒工资,他已经成为家里的经济支柱之一,而且还是最稳定的支柱,因为,利亚德和两个大儿子都没有固定的工作。哈希姆的工作虽然又脏又累,但他很少抱怨,阿迪莱说,是他的工友诺基亚作了好榜样,让哈希姆也跟着养成了吃苦耐劳的习惯。按理说,哈希姆小小年纪就辛苦地为家里挣钱,艾里雅娜应该更加疼爱他才对,可是,艾里雅娜有时候就是喜欢他不起来,原因就是哈希姆爱冷笑,对什么事都冷笑,这让她很不舒服。利亚德和阿迪莱也多次说过他,但他从来没改过。

阿那耶说:“海达有个哥哥,长得像模特儿,个子很高。”哈希姆说:“我见过的,他也就比我高6英寸,这不过是一只兔子的高度。”阿那耶和菲拉斯听得笑了起来,但艾里雅娜依然阴沉着脸。祖母似乎看透了艾里雅娜的心思,她淡淡地说:“雅娜,你也可以去考奖学金啊。”阿迪莱说:“雅娜连中学都没念完,考不了奖学金。”哈希姆立刻附和道:“没有机会,完全没有机会。”艾里雅娜恶狠狠地瞪了哈希姆一眼,哈希姆冲她咧嘴一笑。其实,有那么一瞬间,艾里雅娜真的想过自己也去考奖学金,但她马上就意识到,自己全无希望,根本不可能考上。“可是,海达那个四眼驴子却考上了!她丑得像只青蛙!”艾里雅娜在心里叫道。嫉妒就像狼群,终于漫山遍野地冲了下来。

阿迪莱说:“海达可以到美国过好日子了,她那么聪明,将来说不定还能进美国的大公司工作。”艾里雅娜撇着嘴说道:“海达只不过会考试而已,即使到了美国,也未必能待得长久。她那种木头脑袋,美国人是不喜欢的,说不定哪天她就会被学校淘汰,到那时,还不得回加沙。”她想象着海达痛哭流涕、拖着箱子回家的狼狈情景,心里舒服了许多。

阿那耶说:“才不会呢,海达又聪明又勤奋,怎么会被学校淘汰。”阿迪莱望了小女儿一眼,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要相信真主,真主自有安排。每个人都会得到他应得的东西,和别人比是没有意义的。”艾里雅娜知道自己不对,不该嫉妒海达,但她对海达的憎恶一点也没有减弱,连带着对富布赖特奖学金也恨上了。她觉得它那么有钱,完全可以采用别的方式让更多的加沙年轻人受惠,而不该只照顾极少数的聪明人,却把那些不太聪明的人通通抛弃。

第二天,阿那耶去海达家赴宴,祝贺她获得奖学金,艾里雅娜则留在家里做家务。她帮笨手笨脚的大嫂给侄儿洗了个澡,又去给阿迪莱帮忙,把家的锅、钵、壶、盆等铁器、铜器擦得光亮夺目。这些铜铁器皿,阿迪莱几乎是三天一擦,那明亮纯净的金属光泽总能让她感到愉快。虽然祖母对此不时出言讥讽,说铁皮再擦也变不成银器,但阿迪莱充耳不闻,自己乐在其中。

下午,阿那耶脸色苍白地回到了家中。艾里雅娜诧异地问:“姐,你怎么啦?”阿迪莱也问道:“你脸色不好,是不是生病了?”阿那耶说:“我从医院回来的。海达出事了。”大嫂纳蒂娅抱着小侄儿走过来,问:“出了什么事,奖学金弄丢了吗?”阿那耶的眼眶里闪着泪花,说:“不是。谁想到会这样。”原来,海达的父亲大摆宴席,亲朋好友来了很多,十分热闹。当他拉着海达的手,向众人骄傲地宣布,女儿获得了奖学金、不久就要飞往美国留学时,众人都欢呼起来。海达的二哥和三哥各举一杆步枪,连连朝天射击,庆祝妹妹的成功。海达的弟弟也想打枪,就去向他三哥要步枪,三哥不给,他突然伸手去抢,两兄弟争夺步枪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就抠动了扳机,射出的子弹打中了海达。阿那耶说:“我当时吓呆了,后来,就跟着别人跑到了医院。”

阿迪莱急忙问:“海达的情况怎么样?”阿那耶蹙着眉说:“她伤得很重。医生说,若是手枪子弹可能还好些,偏偏是步枪子弹,杀伤力很大,距离又近,把海达右边的肺都打烂了。”“天呐!”几个女人不由得惊叫起来。纳蒂娅说:“这一受伤,就去不成美国了。”祖母看了纳蒂娅一眼,冷笑道:“乐极生悲,从来都是这样。说不定有的人还在兴灾乐祸呢。”纳蒂娅连忙说:“我可没有那个意思。”当当似乎感觉到了母亲的紧张,在她怀里“哇”地哭了起来。

艾里雅娜默默地回到了东屋里,坐下想看书,却看不进去。刚才听到海达身受重伤、很可能无法去美国留学的消息时,她觉得那块一直压在她脖子上、压得她直喘气的大石头忽然消失了,心情一下子轻松起来。她羞愧地发现,自己虽然真心为海达感到难过,但胸中同时又涌动着一股难以克制的快乐。“卑鄙!”艾里雅娜骂自己,“海达的肺都搅烂了,也不能去留学了,可我却对这一切感到满意!”艾里雅娜从没想到,自己的灵魂竟然会这么阴暗。她羞愧万分,再也无法安坐,就起身面朝天房跪下,向真主忏悔自己的罪恶,请求真主的宽恕。

几天以后,艾里雅娜从姐姐那儿得知,海达的伤情恶化了,已经下了好几次病危通知。艾里雅娜心想:“几天前她还拥有令人羡慕不已的未来,可几天之后,她却在鬼门关前徘徊。人生真是难以捉摸,致命的子弹竟然来自亲人的枪口。命运为什么这样飘忽变幻!唉,谁能知道,下一分钟,我们所爱的人和我们自己,将会遭遇什么样的意外惨变?谁能知道自己今天出门前与亲人的道别是不是永别?但事实就是这样,每天都会有一些不幸的人,他们今天对亲人的道别,将成为最后一次道别。”想到这里,艾里雅娜不由得有些惶恐。

做完晡礼拜,艾里雅娜回到东屋,心中仍为那埋伏于人生旅途中的意外惨变而感到惶恐。她打开电脑,上网和朋友们聊天,想借此排遣心中的不安。好朋友纳尔玛正在线上,她告诉艾里雅娜,自己又和妮尔麦吵了一架。她说,她就是看不惯妮尔麦那张臭脸,偏偏妮尔麦又戴了一条非常花哨的头巾,自己实在受不了这个刺激,为了心脏健康,不得不发泄出来,于是就狠狠地挖苦了妮尔麦一顿,感觉十分痛快。艾里雅娜知道她们两个彼此憎恶,早就撕破了脸,而她自己也挺讨厌妮尔麦,于是就热烈地为纳尔玛叫好。纳尔玛又在对话框里写道:“你是没看见,妮尔麦连叫带骂,又挥拳头,又跺地板,气得要爆炸了,哈哈。”艾里雅娜写道:“那就把她扔出去,说不定能炸掉一辆汽车。”纳尔玛写道:“下次我会试试。”

聊了一阵子,纳尔玛下了线,艾里雅娜感觉心里舒服了许多,又和小学同学麦拉姆天南地北地闲聊起来。后来,麦拉姆说起一个朋友,她擅长在长袍上绣暗花,图案精美得让人嫉妒。麦拉姆还说,这个朋友的姐姐最近参加了一个诱捕以色列人的行动。艾里雅娜很好奇,在对话框中敲出一行字:“怎么诱捕?难道要去以色列?是哪个派别发起的行动?”麦拉姆回复道:“没这么费劲,她姐说上网就可以了。她姐还说,这次行动是几个人在私下里悄悄搞的。他们本来是想让哈马斯出头组织这次行动,但被哈马斯拒绝了,那几个人就自己单干了。”艾里雅娜问:“那到底怎么诱捕呢?”麦拉姆回答道:“其实就是在网上和以色列人交朋友,等取得对方的信任后,就把他约到某个地方见面,我们的人就埋伏在那里。听她姐姐说,已经抓到了一个以色列人,他们明天就要在地道工的葬礼上把那人公开处决,为惨死的地道工报仇。这可是机密喔,千万千万别说出去。”

艾里雅娜猛然想起努尔丁让自己和以色列青年聊天交友的事情,头皮一阵发麻,心中慌乱不已。冷静了一下,她在对话框中写道:“加沙和以色列交界的地方都有电网隔着,他怎么过得来?我们的人也过不去呀。你那朋友的姐姐一定是在撒谎。”麦拉姆回复道:“这个你都不懂?我们的人早就挖了穿过隔离带的地道,对方能过来,我们的人也能过去。”艾里雅娜问:“你朋友的姐姐长什么样子?”麦拉姆回复道:“她高高个子,大眼睛,很秀气。”艾里雅娜猛地想起,在努尔丁的公寓里,有一回她遇到过一个高高瘦瘦、大眼睛的女孩。她又惊又怕,匆匆结束了对话,趴在桌上,心里怦怦乱跳。她想,难道自己被努尔丁骗了,那根本不是促进巴以友谊的交友活动,而是诱捕?他们在利用自己诱捕亚伦?艾里雅娜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心脏在胸腔中狂跳。

过了好久,艾里雅娜才勉强定下神来,她关上门,抓起手机,给萨丽哈打电话。萨丽哈一接电话,艾里雅娜就厉声问道:“萨丽哈,我是艾里雅娜,你说实话,我来参加的聊天交友活动,是不是诱捕行动?是不是?”艾里雅娜高声叫着,觉得自己简直要疯掉了。萨丽哈冷冷地说:“艾里雅娜,你不要胡思乱想,什么诱捕活动,我从没听说过。好了,我的工作很忙,没事你就不要再打电话了,再见。”说完就挂了电话。

艾里雅娜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坐在椅子上,仔仔细细地回想。没错,自己的确在努尔丁的公寓里遇到过一个瘦瘦的女孩子,大眼睛,这不可能是错觉!艾里雅娜想起在最后一次聊天后,自己问萨丽哈,对亚伦说了些什么,萨丽哈回答时结结巴巴,好像已经忘了刚刚才聊过的内容。此后,她就再也没有让自己去聊天。“是不是她当时正在欺骗亚伦?难道是因为他们抓住了亚伦,所以才不需要我去聊天了?可是,萨丽哈刚才在电话里的语气很自然,听不出撒谎的味道啊,是不是我多疑了?哪儿有这么巧的事?”艾里雅娜渐渐冷静下来,觉得可能是自己多疑了。可是,她始终有些不放心,最后决定,立刻去找努尔丁问问清楚。

艾里雅娜匆匆赶到努尔丁的公寓,敲开门,快步走进里屋。努尔丁正坐在桌前看手机,桌上还放着那支步枪。艾里雅娜一把推开走过来阻拦的萨丽哈,向努尔丁问道:“你们是不是在诱捕以色列人?”努尔丁似乎早有准备,他放下手机,平静地望着脸色苍白、头巾蓬乱的艾里雅娜,说:“我只能告诉你,你做得很好,你做的事足以让你的家人、你的朋友为你感到骄傲。”

艾里雅娜一下子明白了,她颤抖地说:“你说过,我参加的是促进巴以和平的交友活动!你骗我!你是个骗子!”努尔丁冷笑一声,说:“小姑娘,你知道和平是以什么为基础的吗?是畏惧。彼此畏惧,才有和平。有些事你还不明白,不要多想了,回家去吧,这事与你无关。”艾里雅娜高声问道:“你们是不是已经抓了亚伦,是不是?”努尔丁突然发火了,他猛地一拍桌子,冲到艾里雅娜面前,脸对脸凶狠地瞪着她说:“是不是都与你无关!”艾里雅娜吓坏了,嘴唇不停地打抖。

努尔从艾里雅娜脸上看到了恐惧,他满意地笑了笑,转身抓起桌上的步枪,从枪膛里退出一颗子弹。他用手指捏着子弹,说:“你看这颗子弹,它坚硬、光滑,闪亮、冰冷,当它从枪管里射出时,它会高速旋转,在敌人的身体里掏出一个大洞。你要明白,每个巴勒斯坦人都应该是一颗等待被放进枪膛的子弹!这是真主的旨意!现在,你,给我滚出去!快滚!”他牙齿上的口水几乎滴到了艾里雅娜的脸上。艾里雅娜惊恐万分地逃出了里屋,萨丽哈突然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几乎将她拽脱臼。萨丽哈厉声说道:“我告诉你,我可以一口一口把以色列人的肉撕下来吃掉!快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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