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输去相当一笔钱的赌徒沮丧地退出赌圈，嘴里骂骂咧咧地坐在乌拉德克身边。
“运气没在你手里，”乌拉德克讲，他这会儿想出声说话了。
“算啦，不是运气，”这个赌徒说，“我通常都能赢这帮农民，只是我的钱不够用。”
“你想卖掉你的大衣吗？”乌拉德克问。
在车厢的全体乘客中，只有少数几个人像这个赌徒一样穿着这么厚的地道老羊皮大衣。此人用眼睛端详起年少的乌拉德克。
“孩子，你买不起它的，”听他口气，他很想让乌拉德克买下来，“我可要７５个卢布呀。”
“我给４０。”乌拉德克说。
“６０。”赌徒说。
“５０。”乌拉德克回答。
“不行。６０是最低价，不然我不卖；它值一百多呢。”赌徒说。
“你是好多年前买的吧？”乌拉德克这么说着已有意伸手到袖子的隔层里把不够的钱取出来。但他害怕引起外人注意，遂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决定再等下一个机会。乌拉德克又不愿让旁观者觉得他买不起这件大衣，便用手摸々大衣的领口，十分鄙夷地说。“我的朋友，你买上当了。５０卢布，一个戈比也不多给。”说完站起身，好像要走开。
“等々，等々。”赌徒说，“５０卢布，我就卖给你好了。”
乌拉德克从口袋里掏出５０卢布的票子，赌徒脱下大衣，把这张污秽的红色钞票接到手。大衣过长，乌拉德克穿上实在不合身，下摆几乎触及到地面，但他正需这样，好把里面令人生疑的衣服完全遮盖起来。那赌徒又回去赌博，乌拉德克站在他身后观看一会儿，结果他又输了。乌拉德克从这位新师傅身上引出两点结论：一，如果你的知识和技巧不能高人一筹，无法做到胜券在握，就千万不要赌博；二，一旦在交易中获得最大利益，务必见好就收，退避三舍。
于是，乌拉德克悄悄离开这节车厢，他穿着这件新买的旧大衣，感到安全多了，他开始怀着稍微稳定的心情观察车厢里的情况。车厢似乎分为两个等级，普通车厢的乘客不是坐在木板上，就是站立着；特别车厢里则备有带弹簧的沙发座。乌拉德克发现，所有特别车厢里都坐满了乘客，但有一节例外，令人不解的是那里面只坐着一位孤单的妇人。根据乌拉德克的判断她有三四十岁，服饰比火车上的其他乘客显得别具一格。她穿了件深蓝色的上衣，头上披着条围巾。乌拉德克正迟疑不决地站在门外瞅她，她向他莞尔一笑，给他一个手势，叫他放心进到车厢来。
“我可以坐下吗？”
“你请坐，”女主人说，并开始仔细地打量他。
乌拉德克再没说什么，但在下次开口之前他已经看清楚这位妇人和她携带的物品。她面色发黄，脸上布满疲顿的皱纹，体态畧显肥胖——吃俄国饭就能得这点好处。她的黑色短发和褐色眼睛给人一种启示：她过去可能是个美人。她有两只大布袋放在头顶的行李架上，身边还有一只旅行皮包。尽管乌拉德克的处境仍有危险，他也无法抵挡猛然袭来的极度疲劳感。他在考虑敢不敢在这里睡着，那妇人又突然发问。
“你准备到哪儿去？”
这问题令乌拉德克猛然一惊。“莫斯科。”他屏住呼吸回答。
“我也是。”她说。
乌拉德克尽管回答得很简单，但他已经后悔，不该到这节孤立的车厢来，更不该透露自己的丝毫情况。“不要向任何人露底，”医生曾告诫他，“记住，谁也不能相信。”
令乌拉德克宽慰的是，那妇人再没有继续追问。乌拉德克刚慢々地恢复起失去的安全感，检票员到啦！虽然气温是零下２０度，他身上已开始冒汗。检票员拿起妇人的车票，撕了一下，递回去，然后转向乌拉德克。
“同志，车票。”他只说出这几个字，声音单调而缓慢。
乌拉德克无言可对，伸手到大衣口袋里摸索起来，像是在掏钱。
“他是我儿子，”那妇人毫不含糊地说。
检票员回头看々她，又看了看乌拉德克，然后向那妇人哈腰行礼，二话没说走了出去。
乌拉德克凝眸呆望着她。“谢々您，”他喘出一口气，不知说什么才好。
“我看见你是从装囚犯的火车底下钻过来的。”那妇人平静地说。乌拉德克顿觉大事不好。“但我不会出卖你。我有个年轻的堂弟也在那种可怕的集中营里，所有我们这些与囚犯相识的人都在担心，有朝一日我们也要被赶到那里去。你大衣下面穿的是什么衣服？”
乌拉德克思量着，是冲出这节车厢还是解开大衣，怎样行动更好。如果冲出去，火车上找不到他藏身之地，于是，他解开大衣。
“没有我担心的那么糟，”她说，“你的囚服上哪儿去了？”
“扔到窗外去啦。”
“但愿在火车到达莫斯科之前他们发现不了你的囚服。”
乌拉德克没有吭声。
“你在莫斯科有落脚的地方吗？”
他又想到医生的不要相信任何人的忠告，但对她，他已做不到。
“我没地方可去。”
“那么，你可以与我呆在一起，直到你找到个求生之地。我丈夫是莫斯科站々长，这节车厢是专门供政府官员使用的，”她解释说，假如你再犯一个像扔掉囚服那样的错误，你还会重新坐火车返回伊尔库次克的。”
乌拉德克默々记下。“我现在是不是该走了？”
“不，不行，检票员已经见到过你，眼下只有跟我在一起才会安全。你有身份证吗？”
“没有，那是什么东西？”
“革命之后，每一个俄国公民都必须持有身份证，注明他的姓名、住址和工作单位，不然就会被关进监狱，直到他拿出有关证据；入监后若一直说明不了身份，他就得永远蹲在大牢，”她又郑重地补充，“我们一到莫斯科你就得紧々跟着我，一定不能开口说话。”
“您待我太好了，”乌拉德克的语音里露出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