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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源点了点头,“曹轩的家世背景已经基本调查清楚,他的父亲是当年京城有名的边城跑商商人曹蕴成,母亲是曹家农庄上的普通佃户之女。曹蕴成早年靠发妻的娘家资助,通过跑商迅速暴富,成为北方有名的巨富。然而事无十全,曹蕴成的跑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财运亨通,奈何与金氏成亲后一直膝下空虚。为此,曹蕴成便生出了纳妾的念头,奈何金氏跋扈,以娘家在曹蕴成生意中的半数股金为要挟,坚决不许曹蕴成纳妾。曹蕴成不敢公开抬妾室进门,便偷偷豢养外室,曹轩的生母便是其中之一。”
“其中之一?”卫简挑了挑眉,“莫非那曹蕴成还在外面偷偷置下了三宫六院不成?”
顾源出身鸿儒之家,完美继承了其祖父顾大学士的价值取向:一,藐视商人;二,不齿于一切混淆正统血脉的行径,譬如豢养外室。
“说是三宫六院倒也不算太委屈他!”顾源冷哼了一声,继续道:“曹蕴成在京城扎根多年,结交了不少酒朋肉友,他又是个好吹嘘的人,酒至酣处没少炫耀,故而也不难查。曹蕴成先后共置了五房外室,可最后只有两房有后,除了曹轩之外,还有一名常姓女子为他生下来一个女儿,名唤曹敏儿。金夫人病故后不久,曹轩母子就被接进了曹府,其母乔氏被扶为继室,曹轩的身份也跟着过了明路,成为曹家的嫡出大少爷。同时,常氏及其女儿曹敏儿也被接进了曹府,抬为姨娘。”
沈舒南趁着顾源喝茶润嗓之际,出声问道:“你此前提过,曹蕴成的发妻金氏,其母家持有曹蕴成生意中的一半股金。金氏刚刚过世,曹蕴成便如此急切地扶立外室,金家就能纵容他如此?”
“自然是不会。”顾源道:“曹蕴成扶立乔氏后没多久,金家就尽数抽撤了股金。然而奇怪的是,据曹蕴成的朋友们所说,曹蕴成的生意似乎并未受到多大的影响。这是曹家的疑团之一。”
卫简微微蹙眉,这的确是有些不寻常。
顾源:“曹蕴成自此过上了有妻有妾、儿女双全的圆满生活,在外行走时愈发的自得意满。如此过了两年多。两年后的一天夜里,曹家突然燃起了大火,阖府付之一炬,幸而曹轩当时正跟着书院的恩师去外地拜访朋友,才逃过了一劫。这场至今未查明的大火,是曹家的疑团之二。”
卫简观顾源的神色,明显地言之未尽,顺口调侃了句:“莫非还有之三?”
顾源瞥了他一眼,“还真有!这曹家的疑团之三,便是曹家大小姐,曹敏儿。曹敏儿年长曹轩一岁,被接回曹府时已十三岁,曹家出事那年,正是她的及笄之年。但是,意外的是,曹敏儿在曹家大火的一个月前,离奇得了疯病,很快被曹蕴成送到了庄子上。但是,曹家大火当晚,据说有人竟看到了曹敏儿。而后对曹家废墟中清理出的尸体查验,曹敏儿确在其中!”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突然就得了疯病?而一个疯了的人,又怎么会从城外的庄子跑回了曹府,还死在了大火里?
的确是疑点重重。
顾源:“曹家旦夕间倾覆,曹轩自此变得愈发孤僻深沉,但才学却是愈发显露。三年前,今上恩典国子监破格增纳监生,曹轩被紫竹书院的山长推荐进入国子监,由此与受祖上荫庇成为监生的袁灏成为同窗。据国子监的授课博士和两人的同窗反应,这两人虽一个孤僻内敛,一个骄纵纨绔,但刚开始的两年倒也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但是一年多年忽然就关系紧张起来,不少人听到过他们公然在学院内争吵,且矛盾愈演愈烈,但是,从未有人见过他们动手。故而,大多数人并不相信袁灏会将曹轩打死,起码不会故意打死他。蔡祭酒亦赞同此观点,他说以袁灏的品性,平日里虽娇奢了些,却从未真的做过什么伤天害理有悖纲常法纪之事,绝非心中没有大是大非之人。”
顾源话音顿了顿,别有深意补充道:“但是国子监司业陈成陈大人却态度鲜明,笃定袁灏对曹轩嫉恨日久,一遭爆发之下害死了曹轩。”
卫简下意识地以手摩挲着下巴,沉吟片刻后看了看沈舒南,又看了看顾源,嘴角缓缓噙上一抹浅笑,问道:“陈司业此举,二位怎么看?”
顾源冷哼,眼角眉梢笼着一层不屑,“不过是个醉心倾轧之术的虚伪之徒,枉为读书人!”
顾源同为监生出身,对陈司业如此评价,可见对其不满已久。
沈舒南迎着卫简“不甚良善”的含笑目光对视了片刻,晏晏一笑,道:“自古以来,为争□□位而出现的倾轧现象在哪朝哪代、哪个机构部衙俱是无法杜绝,唯手段高低而已。咱们这位陈司业,似乎是有些不入流。”
哪朝哪代?哪个部衙?所以,这是暗指他们锦衣卫也不能例外喽?
这个沈舒南,还真不是个肯吃亏的主儿,有意思!
卫简眼中的笑意愈甚,“只要不耽误咱们的正事,就随着他折腾。”
那若是耽误了呢?
沈舒南从卫简眼底没什么温度的笑意里读出了无言的答案。
顾源说了半天,这才刚讲到正点儿上,竟然就没下文了?
卫简幽幽叹了口气,问道:“可查到袁灏与曹轩的争吵都是些什么内容?”
“仔细查问过了。”顾源声音里流露着明显的遗憾,道:“可惜没查到什么确切的消息,只听到他们争吵中零星提及到,袁灏警告曹轩不要多管闲事,而曹轩怒斥袁灏欺人太甚,诸如此类。众人皆说,曹轩为人孤僻,甚少与人接触,且最初的两年,袁灏与他并无交集,曹轩所说的欺人太甚,我以为,定不是指的他自己。加之袁灏的威胁,我猜想,他们之间,定然还存在着一个第三者。我打算再排查一遍他们二人的交际,看能否有新的发现。”
卫简点了点头,“如此甚好。那咱们就分头行动吧。”
顾源看了眼卫简面前空荡荡的粥碗、菜碟和笼屉,愤愤地瞪了她一眼,抬手提起了筷子。
卫简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抬手对沈舒南做了个请用膳的手势。
他没什么和读书人搭档的经验,一时忘了他们可没有自己手下们那套见缝插针填饱肚子的特殊技能。
用罢早点,三人在广兴楼门口散伙,顾源急匆匆赶往大理寺,卫简则叫住了沈舒南,道:“沈大人,咱们先到太医院走一趟吧,复问那几名被害女子,我想应该还需要王掌院的帮忙。”
沈舒南浅笑拱手,“我也正有此意,还在想着我自己去不知能否请得动王掌院呢,若能得沈千户同行,真是再好不过。”
此时已将近卯时末,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沿街两侧的店铺也大多开始营业。
为了出行便宜,卫简和沈舒南都穿着常服,此时并肩走在街上,却依旧乍眼,引得往来之人纷纷关注。
原因无他,只因这两人的容貌气质实在无法泯于路人。
尤其是一身宝蓝色锦袍的卫简。
短短的一条东四街,不超过二里地,当卫简脚下半丈范围内出现第三条手帕的时候,饶是淡定如沈舒南沈大才子,也不禁动容了。
当年在书中读到掷果盈车的典故时,还怀疑是否太过夸张,如今和卫千户走了遭东四街,沈舒南就认识到以前的自己真的是肤浅了。
不过,也难怪那些姑娘们如此大胆。
沈舒南借由说话的机会时不时打量卫简的侧脸,端的是精致如刻,让人无法移目。
卫简岂会察觉不出沈舒南打量的目光,但对看得顺眼的人,他向来不介意牺牲自己的色-相悦一悦对方的,毕竟赏心悦目的作用力是相互的。
王掌院听完卫简二人所请,丝毫未曾犹豫就应承了下来,命随从立刻去取药箱。
公廨内暂无旁人,卫简出声问道:“王掌院,那玄参叶之毒能否有解药可以事先服用以做预防?”
沈舒南乍听到卫简这么一问,不知为何心里隐隐浮上一丝焦躁的不安。
王掌院摇了摇头,坦然相告:“据我所知,是没有的。玄参之毒,只有小芸香可以消克,但前提是必须体内已有玄参毒。若先服用了小芸香,非但不能预防玄参毒,反而恐有性命之忧。”
弘景帝神情一肃,道:“可要调用内宫侍卫?”
卫简感激地笑了笑,婉言道:“眼下的情形,还没有要动用大内侍卫的程度,公主府的护卫应该可以应付。”
弘景帝知道卫简轻易不愿借用大内侍卫。
大内侍卫从属的御林军与卫简所在的锦衣卫,是直接隶属于皇上的亲兵,但却是泾渭分明的两支力量,甚少有所交集,一来是身负的职责不同,二来也是为了避嫌。
卫简平日里给人的印象常常是漫不经心、兴趣缺缺的模样,实则在骨子里刻着谨慎与分寸,从不做越矩之事。这一点,肖似其父。
弘景帝也不勉强,“如有需要,尽管直接去找冯南要人,朕稍后会叮嘱他。”
卫简笑得眉眼弯起美好的弧度,“多谢舅舅!”
弘景帝每每见到他这般笑,自诩坚硬如铁的心也不由得跟着柔软几分,“别总是嘴上说说,真要谢的话,来点实际的,鸿儿可是到了学武的年纪......”
怎么又扯到这个话题上了?!
想到那个娇娇软软的小胖子,卫简就忍不住一阵头疼,耍赖道:“舅舅,鸿儿才四岁,这么小就练武,忒早了点。再者,他练武也就是强身健体,我觉得冯大统领比我要适合多了!”
弘景帝斜睨了他一眼,“是吗?可冯南说了,鸿儿是皇长孙,也是你的亲表侄,由你来教导他武学最适合不过。”
冯南的言外之意:由卫简做皇长孙的武学师父,身份上压得住,也方便下狠手。练武哪有不挨揍的!
卫简额头上的青筋蹦了蹦,心里好一顿臭骂冯南。皇长孙的淘气之名无人不知,他不想顶这口锅,就甩给自己,练武之人的道德呢?良心不会痛吗?
混蛋!
然而,这件事他舅舅已经提了好几次了,卫简心知肚明,这苦差他是蒙混不过去的,只得硬着头皮接了下来,“承蒙舅舅和表哥表嫂信任,那我就不再推辞了。只是,眼下曹轩的案子有些复杂棘手,我暂时分-身乏术,恐怕要等这案子了解之后才能顾及鸿儿那边。”
弘景帝见卫简应了下来,龙颜大悦,“公务要紧,鸿儿那边也不急在这一时,哪天有空闲,让他先给你全了拜师礼即可。”
卫简当即一愣,“只是个武师父而已,用不着像文师父那样隆重吧?”
弘景帝呷了口茶,悠悠道:“武师父也是师父,大虞文武并重,那些文阁学士们做人师父能享受的礼遇,你怎么就享受不得了?再者说,正式行了拜师礼,你日后教导起来底气也足!”
卫简敏锐地捕捉到弘景帝话音里一闪而逝的心虚,心里忍不住呵呵,暗忖:您也知道自己隔代宠孩子宠得有些过分啊!
看来,袁灏一事让他这位皇舅舅没少自省。
说来也怪,他那个作天作地无人能降的表侄,偏偏一见到他就乖顺得跟只兔子,也难怪皇舅舅和表哥表嫂他们紧盯着他不放,想必是把他当做镇妖符了。
卫简从宫中出来,一眼就看到了迎上前来的萧衍,诧异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回家补一觉吗?”
昨夜调用公主府护卫的时候,卫简还是派人将萧衍喊了来,两人轮着守夜。今早出门时,他放了萧衍半天假,让他回家补觉。
萧衍的脸上并不显疲态,这种强度对他们锦衣卫来说并不算什么。
“我没事。大哥,咱们现在去哪儿?回衙门,还是直接回国公府?”
卫简摇了摇头,“不及,先去个地方再说。对了,你知道最近的妓-院在哪儿吗?”
萧衍原地一个趔趄,险些把自己绊倒,见卫简一脸正直,完全不像是玩笑话,忙表明立场:“大哥,我可是个正经人,从不逛窑子!”
卫简撇了撇嘴,“所以你的意思是不知道了?算了,我去问问城卫?”
“别别别,大哥,我知道,我知道!”萧衍连忙把人给拦了下来。笑话,真问到城卫头上,不出半天儿,保准半个皇城的人都得知道锦衣卫的卫千户青天白日地就去逛妓-院了!这大哥自己的一世英名毁了不打紧,自己天天跟着他办差,万一消息传到蓁蓁的耳朵里,老天爷呀,那真的是有嘴也说不清了,到时候可就真的要一辈子打光棍了!
卫简斜睨了面色焦急的萧衍一眼,“哦?正经人?”
将沈舒南和顾源二人送出北镇抚司,卫简少刻不耽搁,立刻带着萧衍前往京兆府。
听到来报,说是北镇抚司卫简卫千户来了,京兆府尹周晏登时双腿发软,急忙迎了出去。御史徐贤刚上奏疏弹劾他办案不力,锦衣卫就到了,周大人仿佛看到了诏狱的大门正在向他挥手。
“诶呀卫千户,您怎么有时间过来?”
卫简拱了拱手,“周大人,我今日过来,是因为最近京城发生的那几件官家女子被奸案,还请周大人——诶,周大人,你没事吧?”
卫简箭步上前一把扶住踉跄着险些原地跌倒的周晏,关切地问道。
周晏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紧紧抓住卫简的胳膊,哀声道:“卫千户,劳烦您在皇上面前替我求求情,恳请陛下再宽限几日,我定会......定会......”
定会破案?这案子查了一个多月,到现在也没有什么突破性的进展,再宽限几日就能破案?这话说出来连周晏自己都不信,更何况是皇上?!
罢了罢了,现在认命顶多就是挨板子丢官,若真的在宽限之日后仍不能破案,引得龙颜大怒,那恐怕丢的就是脑袋了!
今上杀起大臣来可是从没手软过。
卫简心念一转就明白了周晏为何会如此失态,笑了笑,道:“周大人,你误会了,我今日来,只是想和你详细了解一下这桩案情,并无皇命在身。”
周晏眼睛一亮,如遇柳暗花明,再次确认道:“只是了解案情?”
卫简点了点头,“只为了解案情。”
周晏大大松了口气,浑不在意适才的乌龙在卫简面前闹了个笑话,堂而皇之地诉苦道:“不瞒卫千户,为了擒拿这十恶不赦的采花贼,我是寝食难安夙夜难寐,奈何始终没什么进展,自觉下有愧于京城百姓,上有负于皇上信任,我......嗐,我是真的没用啊!”
嚯,对自己的认识还挺到位的。
这周晏在京兆府尹的位置上坐了近十五年,心思都用在了练达人情上,办事过于谨慎、缺乏魄力,所以始终难以再进一步。不过,也正因为他的谨小慎微和圆滑世故,才能稳坐十五年的京兆府尹。
所以,卫简对他还是有些佩服的。
“周大人的难处,陛下自然是知晓的。对于兢兢业业当差做事的人,陛下向来宽仁相待,周大人尽可放心。”卫简不欲与他多做周旋,回归正题道:“周大人,可否方便借卷宗一阅?”
“方便!自然方便!”周晏巴不得卫简能出手相助,忙招来推官马瑞详细解说案情。
从京兆府告辞出来,天色已经擦黑,街道两旁的店铺都挂起了灯笼,卫简做东,请萧衍在路边的小摊上吃馄饨。
馄饨皮薄馅大,浇上熬煮得浓白的大骨汤,再撒上些葱花香菜碎,最后浇上两勺麻油,卫简一口气吃了两碗才心满意足地放慢了筷子。
萧衍已经吃完了第三碗。
卫简见他开始冲击第四碗,忍不住说道:“听说上次秦总镖头请你过府喝酒,你却在饭桌上因为吃得太多把人家小儿子给吓哭了?”
萧衍险些被嘴里的一口汤给呛到,咳了两声,红着脸低声懊悔道:“我哪儿知道那小子还没吃饭,还以为桌上的那盆饭是给我准备的,肚皮一放开就给全吃了。啧,要说也怪蓁蓁的厨艺好,那几道菜做得忒下饭!”
三番两次被人拒绝提亲,还能依然保持这般乐观的心态和执着的初心,卫简真是忍不住想给秦家姑娘......点根蜡。
“我听说秦家姑娘对她的这个幼弟十分疼爱,你呀,不妨在他身上多用点心,说不定下次你托媒人上门可以过得了门房。”
萧衍一口气将碗底的汤喝光,抹了抹嘴,“方媒婆说了,除非我换家姑娘求娶,不然她就不再接我的生意。之前几次就算没进得了门,我也没短她一文钱,呵,真不敬业!”
人家堂堂京城金牌官媒的招牌都要砸你手里了,还说人家不敬业,呵!
“大哥,你再给我介绍一个靠谱的媒婆呗?”萧衍拖着板凳凑到卫简近前,笑得要多狗腿有多狗腿,完全不见平日办差时“是人欠我二百两”的讨债脸。
卫简嫌弃地伸手将他刺眼的笑脸远远推出去,“方媒婆已经是我介绍给你的第四个媒婆了,抱歉,我没有再认识的官媒了!”
萧衍不屈不挠,“大哥,你帮我拜托拜托伯母嘛!”
卫简惊起一身鸡皮疙瘩,反手就甩了他脑袋一个爆栗子,“有话好好说,发什么骚!”
萧衍撇着嘴揉脑袋:“啧啧,大哥,难怪你一直孤家寡人,就是因为忒不懂情-趣!”
听一个爷们发嗲叫情-趣的话,卫简宁愿余生都与情-趣无缘。
吃饱喝足,再一次叮嘱萧衍明日请王掌院走一趟京兆府衙门,卫简挥手与他告别,回到了安国公府。
今上登基后,取消了先帝时期的公主开府制,公主府虽照常赐建,但公主们可以自行选择是否与驸马同住。
卫简的母亲广阳公主,乃今上一母同胞的亲妹妹,赐建的公主府仅与庆国公府一墙之隔,但嫁与卫衡后,始终住在庆国公府之内。广阳公主不忍偌大的府邸如此闲置,几次恳请今上收回另赐,均被驳回,直到卫简从河朔回京入锦衣卫就职,每每接到大案时,为了不惊扰到母亲,亦为了出入便宜,就会暂住到公主府。
卫简刚进院门,齐嬷嬷就迎了上来,“世子爷,您可回来了,老奴这就给您传晚膳去!”
“不用了,齐嬷嬷,我已经在外面吃过了。”卫简笑着拦下她,看了正堂一眼,问道:“我娘还在老太太那边?”
齐嬷嬷点了点头,拉着卫简低声道:“晌午那会儿长宁公主殿下急匆匆过来了,在夫人跟前哭闹个不停,直说袁小世子如何地凄惨,非要揪着夫人跟您说,让您在圣上面前求情,放袁小世子回家。夫人与她说不通道理,又不好发作,最后还是老太太派人将长宁殿下请了过去,费了好一番唇舌才将人打发了去。”
卫简蹙眉,“我娘还好吧?”
“世子爷请放心,夫人无碍,您找来的那个偏方甚是得用,这一年多夫人头痛的旧疾一直没发作过。”齐嬷嬷道:“夫人留在老太太那边用的晚膳,这会儿还在那边陪着说话儿。”
卫简点了点头,“那我先过去给老太太请个安,随后和我娘一起回来。”
齐嬷嬷应了声,喊来小厮连祈为他掌灯。
卫简穿过花厅一进老太太的后院,就听到了三婶中气十足的大嗓门,视线一转,果然在廊下看到了罚站的卫铉。意外的是,九妹卫琪竟然也在。
“七哥!”卫铉也看到了走进院来的卫简,双眼一亮,仿佛见到了救星。
卫简走上近前,看了看他,“你小子又捅了什么篓子,还连累九妹跟你一起受过?”
庆国公府三房加在一起,这一辈也就三个女孩儿,大姐和三姐已经嫁人,如今家里就这么一个宝贝九妹,自然被捧在手心里宠着,其中以卫简最甚。
卫琪不等卫铉辩解,先一步出声替他澄清道:“七哥,这事不能怪小十,是我让他带我去看明兰的。”
卫简眼神一暗,“明兰?孙明兰?永宁侯府的八小姐?”
卫简记忆力卓然,更何况这个名字他刚刚才在卷宗上看见过。
果然,卫琪点了点头,“嗯,就是她。她——”
“是简儿过来了吗?”房内传来老太太的问话声,打断了卫琪的话。
“祖母,是我!”卫简应了一声,转头低声对卫琪说道:“你先在这站一会儿,我见了祖母之后再细细跟你说。”
卫琪眨了眨眼睛,将眼底涌上来的水光敛了下去,重重点了点头。
卫简进了屋,先给老太太行礼问安,又跟大伯母、三婶打了招呼,然后坐到了他母亲广阳公主身边。
广阳公主虽身份尊贵,但在婆母和妯娌跟前从来都是以卫家二房媳妇的身份自处,早些年大家还有些拘谨,但多年磨合下来,也渐渐习惯了,尤其是卫简的父亲过世后,后院的这几个女人就越发亲近了。
文老太君见卫简身上的公服还没有脱,便知道他是一回府就赶过来了,心疼道:“怎的又是这般晚才回来,用过饭了吗?”
说罢,就让桂嬷嬷去厨房端吃的。
卫简赶忙拦下,“祖母,我已经在外面吃过了,连汤带馄饨吃了三碗呢!”
文老太君盯着他上下打量了一圈,叹道:“你说说你怎么就吃不胖呢,我瞧着你那脸像是又瘦了,公务要紧,可也得顾着点身体,别累坏了!”
卫简哈哈笑,“祖母,您不知道多少人羡慕我吃不胖呢,您怎么还发愁呢!我呀,最近没什么差事,所以练武勤了些,看着像是瘦了,其实不然,您看看我手臂上的肌肉,是不是比之前更结识了?”
卫简说罢挽起衣袖亮了亮自己的肌肉,广阳公主见他又耍宝忽悠老太太,恨恨地在他露出来的胳膊上掐了一把。
“诶呦喂,疼啊!”卫简抱着手臂嚎了一嗓子,“亲娘诶,您可真下得去狠手!”
文老太君和两房媳妇见状笑得前仰后合。
广阳公主瞪了他一眼,“怎么,你还知道疼啊?敢到安国公府破门抓人,我还以为你早练就刀枪不入了呢!”
得,合着在这等着他呢!
“我那不是实在没办法了嘛!”卫简讨好赔笑,“这差事我真躲了,可舅舅他就盯准了我,我也没办法呀!”
文老太君叹了口气,“哎,没想到啊,安国公府竟然摊上了这样的事!”
卫简见不得老太太伤情,忙转移话题道:“我适才进来,看到卫铉和九妹还站在门口,天黑夜凉,还是让他们进屋吧?”
三夫人姜氏咬牙切齿道:“就让那个混小子站着!竟然敢带着小九偷偷溜出府,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
九妹与永宁侯府的八小姐是闺中好友,如今她遭逢此等暴行又自尽未遂,九妹过府去探望本是理所应当。三婶并非凉薄之人,只是如今采花贼仍逍遥法外,京城中家家自危,恨不得将自家的闺女藏得深深的,卫铉却偏偏将小九给带了出去,这要是出个什么万一,要如何向大伯父大伯母交代。
卫简思忖间忽的闪过一个念头,想到其中的可能性,不由得心下一颤。
广阳公主府的兽房位于西园,占地广阔,入口的正门上有匾,匾上题着“敕造狼房”四个大字,铁划银钩、刚毅遒劲,乃出自今上之笔。
沈舒南跟着卫简一路走来,发现广阳公主府虽内里朗阔,布景陈设却简约自然,并没有过于奢华的设计和用料。尤其是眼前的狼房,房体竟然是全石材结构,走进去空旷低矮,有的地方一翘脚就能撞到头顶的石壁,俨然就是平地上垒起来的石窟,交错相通,走在其间竟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仿佛一不当心,就会从某个石窟中蹿出一头狼扑咬上来。
因为今晚的行动,卫简特意换了身窄袖修身的玄色锦袍,衬托得腰身愈发劲瘦挺拔,行走间似乎蕴藏着不可知的爆发力。如同旷野中傲然漫步的狼,明知它的骨血里流淌着凶残冷酷,却依旧优雅桀骜得让人舍不得移开目光。
当卫简的背影与狼的形象重叠在一起,沈舒南心神一颤,猛然回过神来,嘴边不由得浮上一抹苦笑。
这真是个危险的人啊......
耳边传来低低的狼嚎声,似威胁,似示警,总之就是明确表达着对陌生入侵者的强烈不满,以及隐隐压抑着的肆虐杀意。
卫简侧身看向落后一步的沈舒南,浅浅一笑,道:“沈大人,咱们到了。”
沈舒南笑了笑,跟着卫简走进了洞室。尽管做了一路的心理准备,可当面前豁然出现两头没加任何束缚的成年野狼时,镇定若沈大人,也不禁白了脸色。
“沈大人不必害怕,这两头狼自小被驯养长大,没有命令,不会轻易攻击人。”卫简脚步移动,将沈舒南护在了内侧。
卫简这个明显的带有保护意味的举动让沈舒南稍稍安下心,脸色渐渐缓和下来,僵硬的肢体也逐渐找回了知觉。
在洞室内唯一的一张桌子边坐下,卫简抛了个巴掌大的瓷瓶过去,站在地中间的护卫精准地接下来,打开瓷瓶倒了颗药丸塞进了瘫在地上的人口中。
没过多久,地上的人开始有了动静,轻哼着醒了过来。可一睁开眼睛,就被凑在近前的放大的毛茸茸的狼脑袋吓得险些又晕死过去。
狼生呜咽,空气中漫上若有似无的腥臊气。
卫简嘴边噙着嘲讽,看向瘫在地上被吓得失了禁的人犯,“说你是色狼,恐怕连狼也容不下你,卑怯无能的腌臜货。”
“卫千户?哈哈——”见那两头狼虽恐怖,但却没有欺身上前撕咬自己的趋势,人犯渐渐稳定了心神,不顾身下的狼狈,双腿一划便站了起来,看向卫简,狂笑两声道:“我虽是不入流的腌臜货,可您身为锦衣卫,皇上的鹰犬爪牙,在世人眼里又能比我好得了多少?”
“放肆!”站在他身侧的护卫冷声低喝,抬脚重重踹向他的膝弯,人犯应声跪俯在地。
卫简却抬手制止了护卫,双手交握着拄在桌面上,连嘴边的笑意都没有变。
“你说的没错,在旁人眼里,你我都不是人,我想,区别可能就是,我是鹰犬畜生,而你,连畜生都不如吧。”
沈舒南听到卫简面不改色坦然自若地说出这番话,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这样说自己,真的好吗?
人犯显然也被卫简这番话震惊到了,片刻后才回过神,双目阴鸷地盯着坐在不远处的卫简,道:“今日落到卫千户手里,也是我的荣幸。我做的事,虽卑鄙下作,可与动辄让人家破人亡的卫千户相比,我手上可没沾染人命,顶多就是流放,或是多坐几年大牢罢了。就是不知卫千户他日虎落平阳,可否也能有命抽身!”
卫简轻笑,“若你有幸逃过那碗孟婆汤,转世投胎记得来看看我的下场。哦,如果下辈子你还能投生成人的话。”
人犯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急声道:“怎么,卫千户是想编排个掉脑袋的罪名给我?”
“以你的罪过,项上人头本就保不住,何须我画蛇添足再给你编排。”卫简眯了眯眼,“只是,我这个人最讨厌别人糊弄我,尤其是连真面目都不敢让我看的人。”
卫简抬手吩咐道:“去,拿坛陈醋来。”
一名护卫应声而去,少刻便抱了坛陈醋回来。
卫简:“将他的脸用醋浇透,扒下他的人皮面具!”
人犯作势起身挣扎,却被两名护卫死死擒住,下一刻,浓重的陈醋迎面浇注下来,瞬间浸透了满头满脸。
啧啧,这洞室里的味道一时间真真是酸爽无比。
卫简对身侧的沈舒南笑了笑,抱拳道:“办案所需,还请沈大人担待。”
相较于以往见过的大刑伺候,眼前这点场面在沈舒南看来还真不算什么,他倒是对那个易容术甚为好奇,“没想到这世上竟真有如此精妙的易容术!”
沈舒南叹道:“若非卫千户你揭穿,我是一点也没看出来他这张脸是易容的!”
卫简扬了扬嘴角,“我少时认识一位故友,他最好研究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其中就有易容之术,是以我也跟着涨了些见识。”
“原来如此。”沈舒南颔首应道,眼睛却不由得紧盯着眼前的情形。果真,经过陈醋浸泡后,人犯的面皮开始出现褶皱,且越来越明显,不多久,一名护卫就在他下颌处找到了人皮面具的接缝处,手下一个用力,就将整张面皮揭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