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清光躺在床上,他是睡不着的。
不止是因为他的年纪大了,变得浅眠,更因为从昨夜开始到现在,突如其来发生的一桩桩事,压得他也睡不着。
他来到金陵之前,他的老伴劝他,劝他说:“你就当是为海棠守的江山。”
他的老友亲自到漓江去劝他出山,说:“这个江山是陛下的江山不假,但是它也是先后的江山!是先后在刀尖上滚爬,亲自打下的江山!先后是您的学生,难道您真的能够眼睁睁地看着先后的心血付诸东流吗?”
罗清光之所以答应出山,一方面是因为他是个爱国的人,另一方面,是因为盛海棠。
可昨夜发生的事情,生生把罗清光的一半信念摧毁了。
他的学生,他最宠爱的学生,帮助苏澄把南越江山坐稳的学生,现在已经站到了南越的对立面,告诉他,她要亲手收回南越的疆土!
她要把南越的疆土送给北珉!送到北珉的皇帝手中!
罗清光坐在床上,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他脱掉鞋,他没有洗脚便躺在床上,他没有合眼,哪怕合上眼,他也睡不着。
罗清光昨夜告诉沈含笑,他不会离开金陵,更不可能脱下这身盔甲。
可是现在,他的盔甲已经被沈含笑脱了,他也被沈含笑带出了金陵。他说的两件绝不可能的事情,沈含笑都强制性地,在没有经过他同意的情况下,帮他做到了。
罗清光在生气,他十分生气,可是生气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只能开解自己,只能逼迫自己尽快接受这个事实,同时思考自己究竟应该怎么办。
品延已经去睡了,他听见在这座房外增加了很多守卫,应该是沈含笑害怕他逃出去。
罗清光不是没想过逃出去,但是他清楚,他已经年逾六十了,他的身体再硬朗,跟这些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也比不了。
逃?他能够逃出这间房子,难道还能够逃出将军府吗?他能够逃出将军府,难道还能够顺利走出镇江城吗?
盛海棠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她有多大的能耐,没有人比罗清光再清楚。
罗清光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之中。
一方面,他想要回到金陵,率领南越的士兵继续抵御北珉,另一方面,他又在想,自己已经被沈含笑掳到镇江了,何不安分地待在镇江?
他没有叛国,他也不会做对不起南越、对不起苏澄的事情。他并不想离开金陵,他现在身处镇江,非自己的本愿。
从这一方面来说,他没有叛国,他只是做了北珉的俘虏。
他安分地继续待在镇江,便不用再想尔虞我诈的烦心事,不用再想自己究竟该如何自处。
罗清光翻了个身,刚刚的诸多念头又被他翻在身后。
他到底是南越的臣子,又怎么能够一直待在镇江呢?短短两天的相处,他便看穿了聂虎和林英林。
聂虎和林英林的心不齐,林英林这个人的心术不正,金陵如果真的只由他二人来守,又怎么可能守得住?
“砰砰砰”叩门声响起。罗清光看向禁闭的房门,疑惑这时候,沈含笑和碧溪等人应该都睡下了,还有谁会来打搅自己。
“进来。”
晏无心推门而入,罗清光依旧在床上躺着,他不认得晏无心,自然不会有什么奇怪的反应。
“罗老将军,我是北珉的统帅,亦是北珉的摄政王晏无心。”晏无心自我介绍道。
听见晏无心自报家门,罗清光也只是在心里稍微惊讶了一下,他没有想到北珉声名在外的摄政王,竟然如此年轻。
罗清光依旧平静地侧躺在床上,不论是动作还是表情,都没有任何变化,这一点让晏无心心生钦佩。
不愧是驰骋沙场半生的人,果然临危不惧。
“罗老将军您如此镇定,难道就不怕我杀了您吗?或者说,我对您做什么事来。”晏无心问。
罗清光不以为然大笑道,“杀了我?或许你真的想杀了我,但是你不会杀我的。”
“您为何如此笃定?”
“难道你会杀了我吗?”罗清光反问。
晏无心想了想,笑道,“我确实不会杀了您。”因为沈含笑已经严厉警告过她,别说是杀了罗清光,他只是对罗清光稍微动动手指头,恐怕沈含笑都会跟他没完。
“你来找我什么事,你就说吧。”罗清光已经懒得跟这群人周旋,周旋来周旋去,周旋半天,还不如直入主题。
“我想问问您,您跟沈含笑究竟是什么关系。”
“沈含笑?就是那个把我打昏了绑来的女将军?”罗清光明知故问,“我跟她能有什么关系,没关系,没关系。”罗清光连忙摆手道。
“真的没关系?她刚才让我给您准备一座院子,想请您单独搬进去,还叫人好生伺候您。说实话,您如果跟她真的没关系,她不会对您这么上心的。”
“上心?”罗清光故作疑问,“不知摄政王哪儿看出她对我上心的?她叫我搬出去,我估摸着啊,是怕我这糟老头子跟你们住在一个院子里,哪天想不开了,便和你们搏命。”
“是吗?”
“难道不是吗?”罗清光的眼睛眯起,露出杀气,“北珉摄政王的命,可比我这糟老头子的命值钱多了。”
晏无心顿时心生危机感,他不动声色地握紧了自己的剑,故作平静地接着问:
“罗老将军,早年的时候我也曾和南越先后盛海棠交过手,和她有过一段缘分。不知您觉得沈含笑比盛海棠,如何?”
罗清光也心生危机,他打量着晏无心,心里暗想:“莫不是这小子发现了什么或者知道了什么?海棠那丫头做事谨慎,不该露出什么马脚才对。”
“我倒是觉得,沈含笑和您的爱徒盛海棠像的很,您觉得呢?”
“好小子,这小子是要套我的话啊。”罗清光心里想着,已呈怒色,他愤愤说道:
“海棠乃是天之骄女!无论才学还是出身,都高人一筹!岂是沈含笑能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