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阴差阳错
其实，北疆大捷，商元胤本该开怀大笑，毕竟，事到如今，他还不知道北面究竟发生了什么，所以，这功劳他理应都会记在自己的头上。然而，当他真正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心中虽然也有些喜悦，但更多的却是一些难以言表的心情。
悲伤？毫无道理，此时此刻，正是举国欢庆的时候，他又有什么好悲伤的呢？
惋惜？或许是有，但那只是出于友人的离别之情。毕竟，对于石兴易、沈碧波，以及那些在库结沙里丧生的天策军将士来说，为国捐躯，或许，便是他们生命中，本该有的意义。
不舍？人都已经不在了，再不舍又能有什么用？离别之时，都没有因不舍而落泪；永别之后，却要再将这来迟的戏码上演吗？
怀念吗？或许吧……这是唯一比较贴近的词汇了。怀念商州的相遇，怀念显神寨的夕阳，怀念书房中的谋划，怀念卢子关外的别离。
想到这里，商元胤的笑容中，不知为何，多了一丝自嘲，“沈兄，你还让我学会了骑马呢！”寻思间，商元胤将目光扫向了商元嗣，“这孩子，如今也学会尊重我了，倒也难得，只不过，这却全是沈兄你的功劳啊！”商元胤将眼睛投向天空，他觉着，仿佛这样，便能见到沈碧波。
“表哥，我去牵马，我想立刻前往库结沙！”话音方落，穆嬅璇也没有等他们兄弟二人反应，便快步走出了院落。
商元嗣见到，看了一眼商元胤，也未作任何停留，便跟了出去：“表姐，你等等我，我也去！”
两个身影一晃而过，院子门口再度平静了下来，商元胤看着空荡荡的院落，轻轻地叹了口气道：“就是有些苦了表妹！沈兄啊沈兄……”
商元胤无奈地笑了笑，却在恍惚间呆住了。他眨了眨眼睛，口中喃喃道：“我为什么还留在这里？呃……喂，你们两个，等等我！”
话音即落，商元胤快步走出院子，却不曾想，竟差点儿在门槛处摔了一跤。去库结沙看沈碧波，又怎么能少得了他？他，才是那个最该谢谢沈碧波的人。
……
朔方城中，锣鼓喧天，一派热闹的景象，而朔方城北，如今正值秋季，却是满眼萧条。两匹快马轻身而出，却是一小一大，一男一女。
“表姐，你等等我啊！”落在后面一点的商元嗣，看着穆嬅璇轻驱战马在前，渐行渐远，不禁出言喝道。
穆嬅璇微一勒马，减了速度，方才回过头来：“你……怎么骑这么慢？想跟我一起去，就追上来啊！”
商元嗣紧裹了两下马腹，来到了她的身边，抬手向后一指：“表姐，不是我慢……”
穆嬅璇顺着他的手指，望向了朔方城的方向，只见一匹和他们坐骑差不多的战马，正在磕磕绊绊地从南边而来。
“表哥？”穆嬅璇目光一顿，便明白了过来。有他，可不是得慢下来吗？
说起来，自从卢子关别离之后，商元胤倒是敢骑马了。只不过，他每次落在这马背之上，都是小心翼翼的，却是再也找不到当初那番无所畏惧的情怀了。
更何况，如今他向北而来，却并非是在单纯地骑马，因为，此时此刻，他的手上还带了好些东西。两坛子酒，一打子黄|色的纸钱，还有……居然还有折扇？好吧，这大概就是他的风格。
见到商元胤颠簸着驱马跟了上来，穆嬅璇上下打量了他一下，不禁有些无奈：“表哥，你怎么带了这么多的东西？”
商元胤抬起手，晃了晃手中的酒坛道：“沈兄临出征时，我和他约定，待到我们赢了战事后，要一醉方休。”
“可沈大哥……”穆嬅璇闻言，眼中神色不由一黯。
“是啊……”商元胤有些感慨地点了点头，“他现在是醉不了了，但我还可以！”
“我也可以！”商元嗣明白了他们两人的意思，脱口而出道。
穆嬅璇听到，收起眼中的哀伤，看了商元嗣一眼，语气严肃地说道：“小孩子不许喝酒！”
商元嗣闻言，面上一苦：“表姐，我已经不小了啊！”
“哪里不小了？”穆嬅璇挑眉看向他，反问道。
“我……”商元嗣本想说个头，可他看了看穆嬅璇，复又望了一眼商元胤，不禁有些泄气。
“行了，年岁小，饮酒确实不好，表妹说得没错，你就听她的吧。”商元胤冲商元嗣淡淡一笑，语重心长地说道。
“哦……”商元嗣嘴|巴一鼓，显得有些不大高兴。
商元胤摇了摇头道：“我和璇儿陪沈大哥喝酒，你就……”说话间，他晃了晃手中的黄纸，“沈大哥和石将军，还有一众天策军的弟兄们一同上路，想来应是不会孤单。不过，我听说……黄泉路上，小鬼难缠，还是须得有些家资傍身，方能一切顺利。”
“大哥，我明白你的意思，不就是烧纸吗？交给我就好了！”商元嗣闻言，知道自己并不是一无是处，心中不由有些开心。他一把夺过了商元胤手中的纸钱，本想帮他拿一拿，等到了库结沙后，也方便使用。只不过，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那纸钱是摞成摞，抓在商元胤手中的，而商元嗣拿的时候，却仅抓了其中的一角，所以，如此一抽，纸钱竟洋洋洒洒地散了满地。
“你呀你呀，还说不是小孩子，连纸钱都拿不好！”穆嬅璇撇了撇嘴，语气中尽是埋怨。
商元嗣见到，也有些不好意思，他翻身下马，一张一张地捡了起来，口中连声说道：“我捡，我捡还不成嘛！”
商元胤望了他们两人一眼，心里又是一阵感慨，像这样的对话，在不久之前，可是很难听到的。
“兄弟，谢了！”商元胤再度望向天空，也不知道，是在冲谁低声呢|喃。
……
穆嬅璇一行人，从南而北，直奔库结沙。穆广昊领军南下，自北向南，前往朔方城。两队人马，一少一多，相向而行，本应在半路碰上，结果却不知为何，竟阴差阳错地走到了石子岭的两端。如今战事已毕，两队人马并不需要赶路，所以行进的速度，也不是很快。穆嬅璇心中虽然急切，但她觉着，沈碧波就在那处沙中，急不急，他都在那里；而穆广昊即便忧心他的孙女儿，可他身后毕竟有着一支庞大的天策军，他也不好因私废公。故而，当两队人马来到石子岭的时候，皆已经入夜了。
“将军，我们还要往前赶吗？”穆绍承见穆广昊下令休息，于是便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穆广昊瞄了他一眼，清了清嗓子道：“绍承，你还不去休息，明早不想起来了吗？”
穆绍承闻言，面上一愣，正想辩解两句，可他转而一想，却立刻明白了穆广昊的意思：“哦，谢谢将军，我这就去睡！”
话一说完，穆绍承也未等穆广昊回应，便一溜烟地跑开了。
穆广昊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随我这么久了，却还像是个孩子！唉，罢了罢了，我都这么大把年纪了，看谁不像孩子啊！”
轻驱了两下战马，穆广昊向南边行了一段，一汪湖水渐渐地映入了他的眼帘，那是突纥利泊，石子岭南边的一处小湖。
月光之下，湖水很静，不起一丝波澜。穆广昊默默地望向南边，沉默不语。凝视了约莫小半晌，他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由重重地叹了口气：“这家业，就算是我打下来的，可璇儿，她终是个女娃娃，为了家族计，我也没有办法啊！”
一声叹罢，穆广昊再度沉默了起来。其实，在他的心里，他当然想将手头的权势，交到自己一脉的后人身上，只不过，穆嬅璇终是个女孩子，女孩子的后人，可不会再姓穆了。“绍承那小子，看起来还不错，传到他手上，我倒也放心！可是……唉，算了，我还是再观察观察吧！或许……等等也好。”
……
石子岭的另一侧，一团火光的周围，坐着三个人，两大一小，两男一女。那两位男子，自然便是商元胤和商元嗣，而那名女子，则是穆嬅璇。
草原的夜很静，加之已经入秋多时，颇有一股肃杀的气息，流于其间。
火焰熊熊地燃烧着，不时发出“哔|哔啵啵”的响动，那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异常清楚。
“早些睡吧，还想什么呢？”商元胤见到穆嬅璇盯盯地望着北方，不由开口问道。
“没什么……”穆嬅璇摇了摇头，将脸转了回来，红色的光芒映在她的脸上，在英姿勃勃的眉宇间，平添了一分柔美。
“早些睡，也好早些起，这样，不出意外的话，明日就该到库结沙了。”商元胤知道她表妹心急，但连夜赶路，且先不说辛苦，单就个中暗藏着的危险，就足够让人头痛的了。
穆嬅璇挑眉看了一眼商元胤，点了点头：“嗯，我知道。”说话间，她手中一晃，取出了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那袋子通体赤红，倒是和她身上衣服的颜色，相得益彰。她轻轻地解开那锁在袋子口处的绳结，一张四四方方的褥子，便从里面窜了出来。
商元胤见到，不由瞳孔一缩：“万宝阁的彻夜香？”
穆嬅璇点了点头道：“是啊，此番出征前我买的，本以为能够用上，可哪知道，最后我却是一场仗都没有打。”说话间，穆嬅璇褪|去皮靴，走到了那张红色的褥子上，缓缓地平躺了下去。那张褥子感受到有人来了，竟然自动地折了起来，将她整个包于其中。
商元胤听到她的回答，不由得望向了商元嗣。他本想寻求一些共鸣，结果，他见到的，却是一双直勾勾的眼睛。
“这么贵的东西，我都不舍得买。听到璇儿这么说，难道不应该惊讶吗？二弟究竟在看什么？”抱着一份怀疑，商元胤顺着他弟弟的目光望了过去，最终却落在了穆嬅璇的彻夜香上。
“呃……”商元胤微微想了一下，不禁有些尴尬。他本想起身挡住商元嗣的目光，可却终是慢了一步。
“姐，你还有没有了？”商元嗣一个箭步跑到穆嬅璇的身边，蹲下身子，轻轻地推了推她。
穆嬅璇缓缓地睁开眼睛，瞄了他一下，复又闭了起来：“没有了。”
见到这一幕，商元胤眨了眨眼，不由有些愣神。“呃……是我想歪了？”思虑间，商元胤不由得自嘲一笑，“是啊，嗣儿才多大，怎么可能！”
“姐，那……那你让给我一点儿地方呗……”商元嗣再次推了推穆嬅璇，模样甚是可怜。
商元胤听到这话，差点儿没给自己一个巴掌，“这……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少年老成？”
穆嬅璇再度睁开眼睛，蹙眉想了一会儿，方才说道：“不行，太挤了！”
商元胤听罢，“噗”的一声出了口气，复又连声咳嗽了起来，“这若是不挤，还真要睡是怎么的？”
“姐，在朔方的时候，那窄榻我都睡习惯了，一定不会挤到你的！”商元嗣再度出言央求。
穆嬅璇觉着他样子很是怜人，不禁撇了撇嘴，有些无奈地想要掀开被子。
商元胤见到事态居然会这般发展，却是再也看不下去了。他快步走了过来，一把将商元嗣拉到一边，并冲穆嬅璇笑了笑道：“表妹，二弟和你说着玩呢！你还是快些睡吧，甭管我们了！”
“欸……”商元嗣本想质问他大哥为何这么做，可是他刚说了一个字，便立刻被商元胤将嘴|巴堵住了。
穆嬅璇颇为疑惑地看了他们两人一眼，不解地说道：“不知道你们两个在搞什么！睡不睡？不睡，我就睡了！”说话的时候，穆嬅璇抬眼看向商元嗣，显然，这个问题是在问他。
商元嗣听了，正想回答，可是商元胤堵得实在是太紧了，他一时间，竟然挣脱不开。
穆嬅璇看了看商元胤，复又望了望商元嗣，见他二人都没有什么反应，于是便将眼睛缓缓地闭了起来。
商元胤知道，彻夜香这种东西，只要落于其中片刻之后，便能够陷入深深的沉睡。其间，如果没有人去推穆嬅璇，就算是有震天的响声，她也醒不了。
他暗自盘算了一会儿，觉着时间差不多了，方才缓缓地松开了手。
“大哥，你干什么啊！”商元嗣有些气恼地看向商元胤，因为，他本就不想睡在草堆里，可他大哥却硬生生地将这个选项推给了他。
“我倒想问问，你想干什么啊？”商元胤眼睛一瞪，倒是第一次对商元嗣做出了如此严肃的表情。
“我……我，我睡觉啊！还能干什么？”商元嗣见到他大哥露出了如此少见的表情，心中虽然好奇，但也挡不住他的不满。
“睡觉？你就这么和你表姐睡？”商元胤指了指穆嬅璇，语气严厉地说道。
商元嗣歪头看了看穆嬅璇，面上尽是不解：“姐姐的那个被子那么软，又睡得下，怎么就不能睡了？”
听到这里，商元胤总算是知道了，原来，这一切，都是他自己想多了：“呃……那个……嗯，咳咳……”
“哼哼，没话了吧？若不是看在沈大哥的面上，我……唉，算了，不跟你一般见识！”商元嗣撇了撇嘴，气鼓鼓地将脑袋别向了一边。
商元胤见状，不由有些慌张。
“嘶……我的折扇呢，我的折扇呢？唉呀，真是的，手上不拿折扇，连话都不会说了……”商元胤一边在心中暗自嘀咕，一边伸手在身上搜寻了起来。
商元嗣见他半天不说话，还以为他这是理亏了，于是便打算再去找穆嬅璇说情。然而，就在这时，商元胤却摸到了他藏在身上的折扇。
“啪”的一声响起，那动静虽然不大，却惊得商元嗣脚下一顿。
商元嗣瞄了他一眼，噘起嘴|巴，吹了吹头发，便打算离开。
“站住，哪去？”商元胤轻摇折扇，淡然地说道。
商元嗣抬眼扫了一下，暗暗在心中嘀咕：“大晚上的，又是秋天，那破扇子，有啥好的，怎么还扇起没完了！就不嫌冷吗？”
“睡觉去啊！若不然呢？”商元嗣说得理直气壮。
“二弟，你不总说自己是大人吗？”商元胤嘴角微微一挑。
“我本来就是大人，我说与不说，都是！”商元嗣反驳道。
“哦，那你难道就不知道，什么是男女授受不亲吗？”说话间，商元胤语气飘忽，竟然不自觉地踱起了步子。
商元嗣一听，不禁猛然间反应了过来。是啊，堂堂男子汉，怎么能够随便钻女人的被窝呢？当然了，这也并不是没有。两人若是夫妻，这自是理所应当；而两人若不是，这可是只有登徒子，才能干出来的事情。他自小立志，做个英雄好汉，那自然便不能如此为之。
“还去吗？”商元胤一扬脖子，开口问道。
商元嗣闻言，面上一红，不禁有些不好意思。他摇了摇头，口中却是不再说话了。因为，除了此间这件事之外，他还想起了当初在朔方发生的一件事。
“当初，我明明将脸别开了，可我为什么还是看见了……”看来，商元嗣想起的，应是穆嬅璇卸甲的那件事。
“不去了？不去，那就收拾收拾睡吧！”说话间，商元胤走到战马旁，从上面抽出了一床褥子，丢给了商元嗣。
商元嗣伸手接住，却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商元胤的双手：“大哥，你用什么？”
“我？”商元胤指了指自己道，“将来要行军作战，我自然要习惯这么睡！”话音一落，商元胤便一下子躺在了草堆里。
商元嗣见到，略微想了一会儿，亦是将手中的褥子丢到了一旁，倾身躺了下去。然而，他毕竟年岁小，耐不住这样的苦，没多一会儿，他便偷偷地将褥子抽到了自己的身边。
商元胤瞄了他一眼，轻轻一笑道：“慢慢来，你毕竟还小，垫不垫褥子都行，只要能睡着就好！”
话音一落，商元嗣手中一颤，却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商元胤用手拾起褥子的另一角，丢向商元嗣的方向，口中说道：“用吧！早些睡着，早些起来，明儿，我们还得赶往库结沙呢！”
商元嗣听罢，拿起褥子好好地铺了一铺，复又默默地躺了进去。这床褥子，虽说不像彻夜香那般能够自开自合，可若论柔|软程度，和彻夜香比起来，却是丝毫不逞多让。
躺在一片柔|软当中的商元嗣，转头看了一眼商元胤，心中却是有股说不出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