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1)

——这到底是什么?可以吃么?

『噌』一下坐起来,这才发现那黑乎乎的物体竟是长条状的!朝四周望去,竟全是那种黑条状的东西!

「呵……」

岳凌楼自嘲般的苦笑一声,他终于知道那是什么了——那是水蛇!

已经在这河滩上死了很久的水蛇,却被那场烈火给烤熟了。

闻味道的确不错,但难道……自己真要靠吃这种恶心的东西维生?更重要的是……这真的可以吃么……

岳凌楼瞪着近在眼前的唯一食物,用瞪仇人一样的目光瞪!瞪了好久,眼神终于软化下来,非常无奈。表情也由刚才的『极度厌恶』变成『大义凛然』,最后眼睛一闭,张嘴就朝那条烤好的水蛇咬去!

——有点咬不动,使劲再咬!

「哎哟!」

咦?什么东西叫了一声……一定是幻觉……

——不对,死蛇怎么会叫?而且还是用人话叫『哎哟』?!

越想越不对,蓦然睁眼,这才发现自己咬在嘴里的东西不是蛇,而是人!

被自己咬在嘴里渗出血来的东西,也不是蛇肉,而是手掌!那手掌的主人虽然痛得龇牙,但只是忍痛紧紧扼住手腕,并不往外扯。

岳凌楼被吓了一跳,眼睛向斜上方瞟去——

就在视线触及那人的脸后,惊得张大了嘴。好半天,终于喊出一个连他自己都不信的名字——

常枫?!

第九部断翼第十四章

「你怎么会在这里?」岳凌楼一惊,顿时来了精神。

而常枫的回答只是淡淡一笑,用袖口擦拭着手上被咬出的血渍,低声道:「刚才看到你想吃那些东西,真是吓死我了。」说着,指了指河滩上那些横七竖八的蛇尸。

岳凌楼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原来,刚才自己差点咬到那条水蛇时,是常枫突然冲过来捂住自己的嘴,却不小心被自己误伤。因为咬得很重,所以到现在还渗血不止。——不过,常枫为什么出现在这种地方?

正想问,突然眼神一凛,视线在常枫手背定格!

皮肤被咬破的地方露出鲜红的血肉,而那血肉之中,又夹杂着些奇怪的白色!仔细一看,竟是几只蠕动的虫子从血肉里爬了出来。如同蛆虫一般软绵绵的探出脑袋,身子上还黏着一些血丝,在伤口附近不停蠕动着。

「唔……」忍不住捂住了嘴,明明胃里已经没有东西,却还是想呕。这些白色的小蠕虫,看起来实在恶心!

见状,常枫苦涩地一笑,捂住伤口。

「这到底是什么?」岳凌楼皱眉问道。

「蛊虫。」常枫的身子微微倾斜,望向远处的河水,平静道,「虽然很恶心,但却是维持我生命的东西。」

「是紫坤对你施的蛊术?」岳凌楼问得非常肯定。原来如此,这就是常枫死而复生的原因。

常枫点点头,站起身来。

岳凌楼留意到他手上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不留一点痕迹。心中一惊,但立即猜到原因——那些蛊虫除了控制神经以外,应该还有治愈外伤的能力吧?

「饿了吧?」

常枫突然这么一问,岳凌楼还没回过神来,就见他已蹲下身子,取出短刀,把一条水蛇沿腹部剖开。随着刀锋的移动,焦黑的外皮割开后,露出的雪白蛇肉,竟令人食指大动。常枫用刀剑取出一块蛇肉,想也没想就丢进嘴里去。

岳凌楼急忙喊了一句『喂!』,想要阻止,常枫却对他笑了笑,示意没事。

「就目前来说,还没有毒可以毒死我。」

他说得虽然轻巧,但在岳凌楼听来,却包含着万般的无奈和苦涩。

过了一会儿,常枫向岳凌楼靠近,挑出一块雪白的蛇肉支到岳凌楼嘴边说:「吃吧,没事儿。」

岳凌楼愣了一下,这才知道:他刚才是在以身试毒。

见岳凌楼发呆,常枫以为他不信,又保证了一遍:「真的没毒,你再不吃东西的话,说不定下一秒就会饿昏过去哦。」

边说边把那蛇肉又往岳凌楼嘴边送近了一些,脸上恬淡的笑容就像轻风一般和煦。

「不是不信你……」岳凌楼撇嘴嘟哝了一句,一口把那块蛇肉含进嘴里。

莫名其妙的,他竟突然想起西尽愁的一句话。这个世界上他只可以相信『一个半』人,一个是西尽愁,另外半个,就是常枫。

「味道怎么样?」常枫迫不及待地问。

岳凌楼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眼睛睁得大大的,非常认真地说:「唔!好极了。」

「太好了。」

常枫终于松了一口气,笑容舒展开来,又把一块蛇肉就送到岳凌楼嘴边。岳凌楼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现在只见美食当前,还有人伺候着喂,温顺地就像一只小兔子,乖乖地一口接着一口吃。

不知不觉,天色就暗了下来。

河滩上两人的影子越变越长,夜风也凉了起来。岳凌楼的肚子虽然已经填得差不多了,但还是来者不拒地把常枫用刀尖送来的蛇肉全部吃了下去。不知为何,他和常枫相处的时间虽然很短,但只要和他在一起,总觉得身边有股安宁的气息包围着。仿佛什么伤害痛苦和仇恨都不见了,一切都可以变得简简单单。

无论是一年前,还是现在,常枫身上的这种感觉,一点都没有改变。

◆◇◆◇◆◇◆◇◆◇

但在幽河寨,气氛却截然不同。

紫坤卧在软榻上,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她面前只有一个人,就是——月摇光。

月摇光看出紫坤脸色不好,也不多说什么,垂手立在榻边,听候吩咐。

终于,过了好一会儿,紫坤才动了动,说话之前,先叹出一口气来,「他已经找到了那个人,却不把他带回来……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什么前因后果都不解释,开口就冒出这么一句,即使是月摇光,也听得有些稀里糊涂。还好紫坤又接着补充道:「我让他把岳凌楼带到我的面前,他却在岛上逗留到现在还不回来……不要以为我不会生气。」说着把眼睛斜向了一旁,气乎乎的咬着下唇。

这下,月摇光总算是明白了。他就奇怪为什么没看到常枫,原来他已经被派去搜寻岳凌楼的下落。但突然,月摇光又注意到另一个问题——紫坤在幽河寨里足不出户,她怎么会知道常枫已经找到岳凌楼了?

脸上刚露出疑惑的神情,就被紫坤猜出心中所想。只见紫坤笑了笑,轻声道:「我看到的。」

这下,月摇光更是吃惊。

紫坤向他招了招手,示意走近。月摇光虽然心有疑惑,但还是乖乖遵照指示在她身边坐下。紫坤握住月摇光的手,闭上眼睛,脸上的表情宁静而又诡异,嘴角微微上翘,浮出一个冰凉的笑容。

「你也把眼睛闭上……」

她轻轻吩咐了一句,月摇光乖乖闭眼。突然,手上被紫坤握住的地方瞬间灼热起来,仿佛一股热流顺着手臂逆流涌入自己的脑袋。在那一瞬间月摇光想要抽手,但却力不从心,他被紫坤抓得死死的,竟无法动弹。但随即,他的眼前亮了起来!

虽然没有睁眼,但却渐渐有了光亮!

月摇光颦眉,脑海中隐约有几个影子淡淡浮现,并且越来越清晰!竟是两个人影——岳凌楼和常枫。他们坐在河滩上,前面是平静流淌的淅川河水,后边是漆黑的焦土。

月摇光大吃一惊,倒抽一口凉气。就在这时,手臂上那股热气突然消退,紫坤睁开了眼睛,嗔怒道:「你也看到了吧,他们两个还呆在那里,没有半点要回来的意思……我的鬼鸳……他越来越不听话了……月教主……」突然抬头,眼神变得鬼魅起来,「你说怎么办?」

「怎么办?」月摇光苦笑着摇头。

「月教主……」紫坤又叫了一声,脸上笑意更深,「如果哪天鬼鸳背叛了我,你就做我的新鬼鸳,好不好?」

这话听起来虽然像在开玩笑,但月摇光的身子却蓦然僵住。成为鬼鸳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这个要求虽然不能答应,但如果现在一口拒绝的话,岂不是让紫坤憎恨?!思及此,月摇光只得转移话题道:「我相信鬼鸳永远不会背叛祭司你的……」

紫坤深不可测地无声一笑,幽黑的眼眸狭得更加细长,低声轻柔道:「但愿……如此。」

第九部断翼第十五章

翌日清晨,常枫和岳凌楼返回幽河寨。

当然,除了常枫,没人知道岳凌楼已经回来了。进寨的时候,他用一块厚实的黑布包裹住头和身体,脸垂得很低,藏在黑布的阴影里,没人认得出来。本来他并不愿意回水寨见紫坤,但仔细一想,才觉得自己除了见她以外,再无活路。

自己已经得到紫巽的风之力,虽然是迫不得已,但却可以说是半个紫星宫的人了。无论是福是祸,总该有个了断。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西尽愁应该还留在水寨,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一点消息。如果不回水寨弄个明白,即使平安回到杭州城,只怕自己也会坐立不安。

抱着这种想法,当常枫说要带他回寨时,岳凌楼并没多做抵抗,就乖乖答应。

幽河寨总府面积不大,而紫星宫人则聚集在府邸偏西的一小块地方。那里矗立着参天高树,浓密的树荫遮天避日。即使是大白天,依旧影影绰绰,和紫星宫诡异阴森的感觉倒是很相配。岳凌楼一边走一边想:也许紫坤心性属阴,所以才会喜欢这种阴森冷清的地方吧?

紫星宫这次入寨人数不多,加上常枫也就十人。他们守在紫坤的居室外面,面无表情。岳凌楼只瞥了他们几眼,就感到寒气逼人——这些人,真的不像活物!

常枫走上前去,低声交待了几句,便有人入内通报。

岳凌楼走近常枫,不安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而常枫淡笑着什么话也没说,只帮他把那遮住头顶的黑布拉得更低。岳凌楼明白,那是在告诉他不要让其他人看到他的脸。不然,他回寨的消息一传开,麻烦必将接踵而至。

过了一会儿,突然听见脚步声从内屋传来,岳凌楼以为是通报的人回来了。微微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却在认出来人的身份后,差点叫出声来!

——月摇光!怎么会是他?!

察觉到那个裹在黑布中的人身体僵直了一下,月摇光笑眯眯地把一根手指放到唇边,示意安静。岳凌楼把头垂得更低,五指紧紧缩拢,捏成拳头,心中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浓。

月摇光走到常枫身边,耳语了几句,但**的眼神却一刻也没从岳凌楼身上移开。

岳凌楼虽没再次抬头,但依然可以感受到那盯着自己的灼热视线。总觉得月摇光的眼神有点嘲讽的意味,仿佛在说:「当日我要救你,你拒绝。结果九死一生,差点送命,自讨苦吃。」

最后一次见月摇光是在淅川河上,那是紫星宫入寨的前一天,自己被困在木船上,月摇光说可以救他走,但他却拒绝了。后来,幽河寨人追来,燃起大火,自己差点葬身火海。事到如今,岳凌楼还真有些后悔当日拒绝月摇光的好意(?)。如果那天跟月摇光离开水寨的话,就没有尹珉珉的那场火,自己也不用像现在这样很没面子地找到紫星宫来。

月摇光跟常枫说了几句话后,常枫回头望了岳凌楼一眼,只身掀开帐子走入内室。岳凌楼见他独自离开,有些惊慌,正想跟上去,却被月摇光拦住去路。

「这里你还是不要乱闯,我带你去你该去的地方。」

月摇光的言谈举止都挺有礼貌,但岳凌楼就是怎么听怎么不舒服,低声道:「你倒真是八面玲珑,哪里都混得开。」

月摇光笑嘻嘻的说:「八面倒谈不上,不过应付水寨和紫星宫,应该是绰绰有余了。」说着,很有风度地左手一摊,要给岳凌楼引路。

岳凌楼心想:紫坤在屋内,而月摇光又从那里出来。所以他现在做的一切,应该都是紫坤遵照的意思。思及此,纵使心里有百万个不愿意,还是只能乖乖跟着他走。毕竟,现在的水寨对他来说就像龙潭虎穴,如果没有紫星宫做后盾,自己的身份一暴露,必定又会惹上杀身之祸。

◆◇◆◇◆◇◆◇◆◇

另一方面,内屋里,常枫单腿跪地给紫坤行礼,但在眼角瞥到紫坤冷冷的表情后,立即低下头来,知道事情不妙。刚才月摇光告诉给他两句话:一是『你不该回来这么晚』,二是『她在里面等你,只等你一个』。

「你回来晚了……」紫坤微微起身,姿势由卧变坐,双腿软软弯曲在榻上。

常枫不敢抬头,盯着地板道:「因为我找到他时,他已经昏迷了太长时间,我怕立刻把他带回来,他会中途昏迷。」

「所以,你就把他喂饱了再带回来?」紫坤虽然在笑,但眼神却很冷。

「属下下次一定……」

「闭嘴。」

常枫话未说完就被紫坤轻声打断:「没有下次,一次都不行。你只能听我的话,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除了我的命令,你什么都不需要知道——包括为其他什么人的身体着想之类——鬼鸳,你是什么时候学会了考虑其他人的身体状况?难道他比我的命令还重要?」

「属下不敢。」常枫立即解释道,「因为主上一直这样看中他,所以我才……」

「你什么都不用说,我都知道。」冰冷的语言从紫坤唇边吐出,连空气都要凝滞了,「并且,我也警告过你,你不要对他有任何不该有的感情,不要逼我亲手毁了你。」

闻言,常枫不禁打了个寒战。还没回过神来,只觉眼前一黑,全身血液仿佛都开始逆流。那些寄居在他身体里、控制了他一半神经的蛊虫开始蠕动啃噬,每一寸皮肤都在抽痛,每一根血管都涨得快要爆炸。痛不欲生,这就是紫坤对他的惩罚!

「啊——!」的大叫一声,常枫就已蜷缩在地。他的身体痉挛着,十指紧紧抠住手臂,衣服被绞作一团。手背上的筋络清晰可见,就像要从皮肤上弹出来似的绷得极紧。细密的汗水涔涔渗出,沾湿了背部大片衣衫。

「鬼鸳……我的鬼鸳……」望着地上挣扎着打滚的常枫,紫坤竟吃吃地笑起来,「这是你唯一的机会,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讨厌背叛,特别是被我认为绝对不会背叛我的人背叛。听清楚了,如果你再不听我的话,下次就是你的——死期。」

◆◇◆◇◆◇◆◇◆◇

岳凌楼的耳边传来常枫痛苦的低吼。

自从得到紫巽的力量后,他发现自己的听力变得有些不可思议,可以听见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对话。就像现在这样,他跟着月摇光已经离开紫坤的居室几百米远,但依然可以清晰听见常枫痛苦的吼叫。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月摇光的话从前面传来,岳凌楼这才回过神来。

他们现在在一间小厢房内,房间很小,只摆放了几件很简单的家具,但是打扫干净,看上去倒也整洁舒适。月摇光坐在圆木桌旁,两只手指松松地提着茶杯晃来晃去,茶水也跟着朝一个方向旋转。

他喝了一口茶,摇头道:「看来你是走神了。我刚才在问你,你是怎么从火中死里逃生的?」

岳凌楼把头撇开,冷冷道:「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月摇光重复一遍,自嘲地一笑,叹口气无奈道,「你不想说就算了。不过你这次回到水寨,难道打算投靠紫星宫?」

岳凌楼的眼角瞥向月摇光,嘴角一弯,笑道:「怎么?对你来说是个坏消息?你怕我揭穿你有二心啊?」

月摇光冷笑道:「如果我怕,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我绝不允许那种会威胁到我的人在这世上继续存活。」

闻言,岳凌楼的表情出现片刻的僵硬,他知道月摇光不是在开玩笑——他的确就是那种人。

「所以……」月摇光接着道,「如果你真入了紫星宫,对我来说,并不算个坏消息。但同时,也不算是个好消息——除非你是我的人。」

岳凌楼冷哼一声道:「往往自识过高的人,最后摔得最惨。」

月摇光摇头道:「这话虽然有些道理,但我从来不信。」

岳凌楼道:「你信你会胜过紫星宫?」

月摇光注视着岳凌楼的脸,毫不谦虚地笑着点头。

岳凌楼皱眉把脸撇开,冷声道:「可是我不信。」

「如果有一天你信了,是不是会乖乖投靠我?」

「等你有了那个本事,再来说这句话吧。」

话音一落,月摇光先是不说话,但突然就笑出声来,「有点意思。你越是这样冷言冷语,就越能激起我的斗志。以前,能激发我斗志的人只有天地琉华,可是他死了。但现在,只要看到你,听你一说话,就又能恢复以前的斗志——也许把你留在身边,我的斗志就永远不会消磨吧?」

说着,单手支起下巴,饶有兴趣地盯着坐在窗边的岳凌楼看。

岳凌楼冷笑道:「你当我是什么?」

月摇光不急不徐道:「我当你是有资格留在我身边的人。」

岳凌楼转头望着他,双眉皱得很紧,「你说话真的很奇怪。」

月摇光淡淡一笑,把茶杯放下,收起刚才玩笑的表情,正色道:「其实一点也不奇怪,我以为我已经说得非常清楚了。」

「哦?」冷冷地应了一声,兴趣不大。

「岳凌楼你听好。如果你选择留在西尽愁身边,一辈子只有数不尽的麻烦;如果你选择留在常枫身边,也许会得到片刻安宁;但如果你要立于众生之上,令人俯首下拜,得一世风光的话,就只能——选择我。你不考虑一下?」

这句话令岳凌楼产生片刻的沉默,沉默过后,他皱眉叹道:「月摇光,看来你的脸皮真的已经厚到一定境界了……」

月摇光说得倒是理所当然:「脸皮不厚怎么靠得近你?」

岳凌楼脸色越来越差,竟冷冷逐客道:「我累了。」

「好,那你就好好休息。」月摇光依旧笑着,不再多说,起身离开,走到门边说,突然回头道,「我还是那句话,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想通了,就可以来找我。我还是要你。」

说完,只听『咔嗒』一声,月摇光已经阖门离开。

但岳凌楼依旧直直坐在窗边,坐了很久。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每次月摇光的话,总能在自己心里掀起巨浪,自己总是会不受控制地被他的言语影响?也许这种人,真的会有那么一天,能够腾空化龙。

第九部断翼第十六章

夜已经很深了,幽河寨里一片寂静。除了风吹草动的声音和偶尔的几声猫叫以外,什么都听不见。但在宅子偏西的一间凉亭内,却时而传来斟酒的声音。凉亭内只坐着一个人,就是月摇光。

还有两天,新一轮的十三寨集会又将举行,仿佛所有人都暗中下定决心——总寨主之位一定要有个结果!

现在的水寨,说是十三寨,其实也只剩下十二寨而已。其中的青神寨因为一场疫病,在一月前就被唐碧下令焚了,就连寨主天地啸龙,也在烈火中化为焦土。后来,月摇光重新回到青神寨,建立北极教。目前虽没什么动静,但依然是一股威胁水寨存亡的异端势力。

没有人知道月摇光要做什么,也没有人知道月摇光想做什么。

就连他手下的沈开阳和庭阁都不知道。也许,唯一知道较多的人就是岳凌楼。因为月摇光曾经不只一次在他面前露出勃勃的野心,也给他讲过以前天地御月的故事——这个故事已经埋藏了很多年。

连月摇光自己也没想到,有一天,他会主动向外人提及。

一开始靠近岳凌楼,只是因为好奇而已。好奇的原因有很多,最初是因为天翔门而好奇,后来是因为西尽愁,再后来就是因为紫星宫。

岳凌楼……

每当念起这个名字,月摇光脸上总会出现一抹奇怪的笑容。现在想想,才终于承认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被那只牙尖爪利的小野猫给吸引了。虽然他全身上没有一点体贴温顺,但偶尔气急了见人就咬的个性也挺可爱的。

难怪西尽愁会迷上他,现在月摇光终于有了切身体会。

月华如练,月光下月摇光对月独酌。他浅色的衣衫薄薄一层贴在身上,皮肤和夜风一样冰凉,长发从耳边垂下,遮住了大半张脸,表情因而显得隐约模糊。

他无法入睡,只因为他对岳凌楼说了那些话。

他一直很讨厌缠人的人,但现在,自己却缠上了岳凌楼。虽然在很久以前,他就已经看出西尽愁和岳凌楼之间有条难以逾越的鸿沟,他们是生活在不同世界的两个人。正因为如此,两人关系也必将有破裂的一天。

但那个时候的月摇光绝对想不到,自己竟也会插足到这场混乱的情感纠葛之中。

也许在以前,月摇光没有充分的理由击垮西尽愁。但是现在,『情敌』这个理由,应该已经非常充分了吧?

◆◇◆◇◆◇◆◇◆◇

此夜虽然看似平静,但在这份平静之中,依然有很多人无法安然入睡。

月摇光是一个,他在为感情问题烦恼。而现在的幽河寨里,还有一个,他在为即将到来的十三寨集会烦恼。月色下,这个人行走在树木的阴影中,脚步匆忙,也有些沉重。他走得很快,目标也很明确,不一会儿便来到目的地——陈凌安的房间。

站在门口,但敲门的手却停留在半空,犹豫了好久,迟迟没能落下。他做了很久的心理斗争,终于下定决心,『笃笃』的叩了几下门。门内传来陈凌安翻身的声音,接着就是一声不耐烦的吆喝,「谁啊?」

来人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压低声音答道:「是我。」

说出这两个字时,他不由自主地闭了闭眼,仿佛在告诉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听到回话后,陈凌安一个激灵,蓦然坐起,盯着那紧闭的门扉看了好久,头脑产生瞬间的空白,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不然,他做梦也想不到站在门外的是那个人!

陈凌安起身开门,有些轻蔑地望着来人道:「首辅大人你深夜……」

「小少爷。」

萧顺低头行了一礼,阖门进屋,朝房间中心的圆桌冲去。他迅速点燃蜡烛,还擅自斟了一碗清水,搁在桌上。这一切都发生在他进屋后的短短三秒钟内,陈凌安根本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就被萧顺硬拉到了桌边。

「萧顺!你到底是……」

陈凌安皱眉吼道,甩开萧顺的手,显得有些焦急。萧顺一直是站他大哥陈商南身边的人,现在十三寨集会迫在眉睫。两派势力水火不容,他却意外前来,实在出人意料。

「请恕属下无礼!」

萧顺低着头说,声音依旧低沉。不给陈凌安发问的时间,只见他已经抓过陈凌安的手,黑暗之中什么东西迅速闪了一下,陈凌安只觉指尖刺痛,一滴红血已被挤了出来。叫都没来得及叫,只听『滴答』一声,那滴鲜红的血珠落入碗中,溅起一些水花。

陈凌安愣住了,盯着碗内的那滴红血,脸上出现片刻的呆滞——他依旧弄不懂萧顺为何这样做。就在这时,碗中的水面突然再次泛起涟漪——又有一滴红血滴入!

陈凌安蓦然抬头,只见萧顺的指尖出现一抹鲜红——第二滴血竟是他的!

萧顺什么都不说,只是面色沉重地盯着水碗看,那锐利如剑的视线,好像可以把水碗都盯出一个洞来。见他这副表情,那一刻,陈凌安竟也猜到了什么,呆滞地低头,视线重新落回碗中。水面的涟漪还没有消失,两滴红血在晦暗的烛光颜色显得有些乌青。

但渐渐的,陈凌安的嘴唇慢慢张开,抽如一口凉气。他亲眼目睹那两滴鲜血在水中慢慢融和,慢慢融和……就在那两滴血液突然融成一滴的时候,陈凌安的瞳孔骤然缩小!他后退一步,喃喃念叨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而萧顺却没有任何反应,还是盯着那碗慢慢变红的水碗发呆。但眼中却多了一份的无奈和苦痛,最后,他闭上了眼,轻轻摇着头。

「可恶!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凌安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揪住萧顺的领口,把他拉到自己面前吼道,「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顺一直闭着眼,此时此刻,他竟不敢再看陈凌安。

「你告诉我啊!」陈凌安揪住他的衣领狠狠地摇。

终于,萧顺这才慢慢睁眼,他望着陈凌安失去理智的眼瞳,沉声道:「陈凌安……」

几乎同时,陈凌安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木桌上那碗相融的血水已经恢复原本的平静,但在那份平静之中,却蕴含着怎么样的巨浪?就像此时萧顺的声音一样,虽然平静,但暗藏着惊人的秘密。他就用这样的声音告诉陈凌安说:「凌安……难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你根本就没有资格跟你哥哥竞争总寨主之位……你连一点资格都没有!你凭什么去争!」

「你说谎!」陈凌安揪住萧顺衣领的手又狠狠绞了几圈,连手指的骨节都在咯咯作响。

萧顺依旧很平静地告诉他:「他可以不信我的话,但是——难道你还不信你自己身上流淌的血?!」

「不……不是这样的……」

陈凌安摇着头,松开手,不断后退。蓦然回头,双手撑在木桌上,那碗触目惊心的血水在他眼中不断晃动、不断放大!最后竟变成一股汹涌的浪潮,劈头盖脸向他打开!

「啊——!」

他大叫一声,竟打翻那碗血水,发疯似的冲了出去。

「凌安!」萧顺虽然喊了一声,但根本无济于事,陈凌安已经消失在夜色中。

与此同时,百米之外的岳凌楼突然睁开了眼!

萧顺和陈凌安的对话,被夜风送到他的耳边。他躺在床上,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这一切,但即使如此,他依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只知道:萧顺告诉陈凌安说——他没有资格去做总寨主。

但究竟为什么没有资格?也许现在,只有四个人知道:一是萧顺,二是陈凌安,三是萧辰清,四是唐碧——这本就应该是,他们四人之间的秘密。

第九部断翼第十七章

「哥!哥你开门!」

陈凌安发疯似的拍打着陈晓卿的房门。

「干什么啊?三更半夜的……」

陈晓卿一边揉眼睛,一边抱怨,非常不情愿地下床去给陈凌安开门。

门一打开,只见眼前什么东西一晃!定睛一看,竟然是一把寒光闪闪的小刀!——陈凌安拿刀站在门口!

顿时,陈晓卿什么瞌睡都被吓没了,条件反射立刻挑开,躲到桌子后面去,用颤抖的手指着门口的陈凌安结结巴巴地说:「凌……凌安……你冷静一点……千万不要冲动……天地可证,二哥我绝对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啊!你先把刀放下……」

「哥……」

陈凌安皱眉进门,把刀放在桌子上,倒了满满一碗水,把桌子后面的陈晓卿拉过来。

「喂喂喂……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陈晓卿极度不情愿地被陈凌安硬拖过去,看到陈凌安重新抄刀,立即把手缩了回去。但不幸却慢了半拍,只见青光一闪,接着几滴血水飞洒。陈晓卿『哎哟』大叫一声,泪眼婆娑地望了陈凌安一眼,立即把被割破的指头含在嘴里,模样甚是凄惨。

而陈凌安全然不顾这些,他右手持刀,左手却停留在半空,绝决的眼神怔怔望着自己的左手。见陈凌安这副表情,刚才一直在叫疼陈晓卿也察觉到事情的怪异,不再出声。

突然,又是刀光一闪,陈凌安自己的血也落入水中,他盯着水面出神。

陈晓卿也慢慢靠近,望着那若干红血在水下慢慢汇聚,最后聚成了很大的两滴,却再也不见融和。陈凌安说不出话,他的大脑再次陷入空白状态。而陈晓卿则摸摸自己的下巴,自言自语道:「这可不好呢……这个……难道是说……我是陈家捡来的?」

一念之间,陈晓卿根本就没往陈凌安那方面想。他只觉得自己不像是陈家的小孩,娘亲去世得早,从小他就和陈凌安一起长大。虽然大家也叫他一声『二公子』,但陈晓卿既不是长子,又不是嫡生,所以地位不轻不重,极易被人忽视。

陈晓卿正在发呆,就听陈凌安的声音传来:「哥……」

「嗯?」

陈凌安望着那碗无法融和在一起的血水,绝望地说道:「不要告诉任何人……」

「什么啊?」陈晓卿有些听不懂。

「不要告诉任何人,好不好?」陈凌安的声音突然大了,『嚓』一下把刀扎在桌上,竟抱头蹲了下来!喃喃念着:「不要告诉任何人……任何人都不要……」

「凌安……」

这时,陈晓卿才终于明白。难道那个没有陈家血统的人,不是自己——而是凌安!?但是,这怎么可能!一时间,陈晓卿竟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蓦然回头,望着桌上的那碗血水,两滴泾渭分明的血珠把他的眼睛刺得生疼!

陈晓卿什么也没说,端碗就把水泼到地上,随后在陈凌安身边蹲下,拍拍他的肩膀说:「没事儿……什么事都没有,是你自己多想了……」

「哥……」陈凌安抬头,眼中充满泪水,他问陈晓卿,「我该怎么办?我到底是什么?」

看到陈凌安这副表情,陈晓卿心里也痛,他什么都不多问,抱住了陈凌安的头说:「笨蛋,你还是我的兄弟。是跟我一起长大,一起闯祸的兄弟。什么都可以变,但只有这个——是永远都不会变的。」

「哥……」陈凌安用颤抖的声音喊着,哽咽不堪。此时此刻,还有这样一个哥哥认他,不知怎么,突然觉得非常满足。

◆◇◆◇◆◇◆◇◆◇

当岳凌楼来到陈凌安房间时,萧顺已经离开。房门敞开着,屋内空无一人,只有夜风冷冷灌入。岳凌楼踱入房内,环顾四周,没有任何异常。他是在无意中听到萧顺和陈凌安的对话后,因为好奇赶来的。

充满冷风的房间在半夜时分显得有点恐怖,桌面上还残留着带有血腥味的水渍,虽然气味很淡,但依然刺激到岳凌楼敏锐的神经,他顺着气味蓦然低头,竟发现地面的瓷碗碎片。蹲下身,用手指蘸了一点地面的液体,轻轻一嗅,这才肯定——果然是血!

但是,萧顺和陈凌安为什么要在茶碗中放血?又为什么说没有资格?岳凌楼想不明白。

正在这时,突然身后传来一声惊喝:「谁!」

虽然听声音已经知道来人是谁,但一念之间,岳凌楼还是条件反射似的回头!竟正好对上了尹珉珉惊异的眼眸。暗叫一声不好,什么也来不及没想,岳凌楼已经敏捷掠向窗口。脚尖在窗台一登,眨眼间就窜出房间,腾入半空。

而尹珉珉还呆立在门口。她怔怔盯着岳凌楼的背影,即使只是匆忙的一瞥,即使房间里光线阴暗,但她还是认出了岳凌楼!——那个本应该在几天前就葬身火海的罪人,竟又鬼魅般的出现在自己眼前!

为什么自己每次认定他必死无疑时,他总是能死里逃生?为什么总是杀不了他,他还是一次一次出现地在自己眼前!

「岳凌楼!」尹珉珉双眸一沉,压低声音沉吟一句,紧跟着追上去。

尹珉珉轻功虽然不错,但比起岳凌楼来,毕竟还差了一截。再加上岳凌楼比她早那么几秒翻出窗外,时间上占有优势。所以,即使尹珉珉已经使出浑身解数,但两人的距离不但没有缩短,反而还在逐渐拉开。

眼看岳凌楼就要消失在夜色里,尹珉珉心有不甘,竟摸出一叠小飞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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