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鱼子的小院子里没有任何花草,整齐的摆放着各式胡路看不懂的工匠设备,院子正中占着道儿的是一个肚子圆鼓鼓恍若小山一样大小的锻炉,倒是跟上辛峰的丹炉有点相似,射鱼子没有开口介绍这些琳琅满目发明的意思,真说教起来,这两个刚入门的小子约莫着也听不懂,对牛弹琴这种事情,其实没有浪费表情这种说法,这个世上有太多听不懂琴的牛,然而更多的是不想听琴的人,毕竟太多人洋洋得意弹着的是不是琴的琴不是?
走进屋子,随意把窗户支开,暖乎乎的阳光穿过窗棂在客厅中漫开,光亮里尘粒有如不安分的精灵一般肆意游荡,射鱼子伸手拉动了一下窗框右侧的吊环,墙壁上悬挂的一个扇叶就兀自嗡嗡的转动了起来,胡路就看见光亮下的颗粒好像在潮汐里受惊的鱼儿一样,身不由己的顺着扇叶飞了出去,委实神奇。
“凡人工匠的小玩意儿,仙道中的那些拙眼匠师根本看不上眼。”射鱼子招呼两人坐下,指着风扇说道:“说来确实是一个清风咒就能解决的事情,屋子里有了灰尘还要我手工开启下拉环,你们来说说看,这个玩意儿占了我这么块地儿到底是值也不值?嗯,昊凡?”
粗眉毛小子是从北方来的,性子耿直,如今陷入自己无端的猜测中,只觉得这射鱼子实在不是个什么慧眼识才的大能,就比如说那大门,哪有法宝是要靠两条细胳膊推动的呢,自己只怕是跟了庸医学治病,前途多舛了。射鱼子本就说话声音不大,这么一问还真没从执拗里唤醒他,当下这模样是三十多岁的小老头儿一弹指,一股子劲风咻地一声击在昊凡头上,粗眉毛哎呦一声捂着头叫了起来。
“疼疼疼,仙派工匠既然是看不上眼,当然没有放在这里的理由了,仙人家里放个铁匠家里吹火的风箱,说出去多丢人啊,再说了,左右是开个门透气儿的事情,整这么个东西也没什么用处啊。”
射鱼子面无表情,鼻孔里喷出了一股气,不带好奇的哼了一声,歪过脑袋看向胡路:“胡路同学?你认为仙师我在家里放这么个换气的装置是好还是不好呢?”
胡路从仙师的脸上看不出阴晴,初入仙门也没什么察言观色的经验,索性思索了一会,小心的试探道:“这个排气扇,应该是没什么用的东西,不过想来放在这里,应是有别的意思吧”
这样模棱两可,含混不清的回答居然引得射鱼子微微颌首,枯瘦的仙师略带不屑的说:“这风扇,除了显眼,一点用处没有。”略略顿了下,射鱼子直直的看着少年们,可是一双眸子又让胡路觉得他明明是看向自己背后无尽的远方,就连耳边传来的声音也带着幽幽的色彩:“但是我就是要它的显眼。”
“我射鱼子家承显赫,悟性超凡,曾经在这修道界也被看做天生的制器宗师,但是自我进了游仙宗,我就未曾造过一件法宝!”瘦小的身体内迸发出了无穷的自信,射鱼子的神色里甚至带着那么一丝嚣张:“我造了这小南天门,短短几米宽,防御力直指这下辰岛护岛雷极水晕大阵,只差刻画控灵法阵一道工序,炼宝殿十大长老在我门外等候佳音,我却在法阵中画了一个叉;我造了这小老君炉,上辛峰晓丹道人亲自许我生生造化丹十粒只作借用一次的报酬,我堵死了灵气传输的通口,这满院的惊世之作,都被我亲手毁去了万人的期待,于是游仙宗无人不知我射鱼子,根本不会炼器。”
丝毫不理会身前少年的震撼,也根本无心关注粗眉毛仍是略带纠结的表情,多年未与外人交流,一心沉浸在材料和法宝中的的射鱼子完全敞开了心怀,压抑了许久的骄傲在此时完全爆发,声音亢奋到微微颤抖,带着声嘶力竭的狂热喊道:“那是因为他们根本不懂什么才是法宝的巅峰,只有我突然悟到了,这些都不是法宝,跟凡俗稚子手里的竹蜻蜓一般,跟这靠着可笑的机关击发的排气扇一般,他们充其量只是工具,怎么配称得上是宝物。所以我选了这么一个粗陋、愚蠢、无用的风扇,就是每日提醒自己,我射鱼子,永远不要制作这样的工具!”
射鱼子手腕一转,身前的桌子上凭空出现了两柄长剑,一柄看是凡铁打造,刃口细薄,另一柄则是寒气萦绕,隐隐有星光在剑脊上闪耀:“你们看,即使是这柄入了品级的黄阶宝剑,如今躺在桌子上,与身旁的凡兵有什么区别?不开灵智,没有自我,无非是威力强大了一些,只是附灵与否的区别而已。”
“在我射鱼子眼里,真正的法宝,只有那些拥有自我灵识的上古法宝,传说在分宝崖上被各教众位祖师挑选一空的仙材灵宝!制作法宝的最高成就,应是超脱了造器的桎梏,达到造物的高度,可笑我家老祖宗云中子,穷极一生追其一世,造了无数仿制品却未能参透内中真谛,只是这份眼界上的成就,我射鱼子已经是稳稳超过了他。”
说到这里,射鱼子似乎清醒了许多,看着两个毛头小子一脸无知的样子,心知要他们理解自己的境界根本不可能,也微微自责了起来,饶是沉寂太久,饶是对着这两个根本不可能明白自己意思的少年,似乎今日自己也稍微话多了一些,却是有些不严谨了。
稍稍整理了一下思路,平静下来的射鱼子温和的对着胡路和粗眉毛说:“然而,知识是需要传承和发掘的,而上古那些拥有自我灵识的法宝因为没有保留下来,很遗憾的让这段最神圣的工艺在漫长的岁月里近乎成了绝唱。”
“好在,我终于等到了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