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呼延山庄（1）
马车出得扬州城后，乔南正欲扬鞭催马快行，却听得路旁有人哭哭啼啼，叫道：“大爷，行行好吧，搭一程便车。家母年老体衰，难以行走，小人又腿有残疾，我兄妹两日来米粒未进，实在背不动家母了......”
乔南一拉马缰绳，马车停于那人身畔。他跳下马车来，看他们一家人衣衫褴褛，形状可怜，从车上拿下一些牛肉、干果之类吃食，递与他们手中。那年轻人接过乔南手中吃食，千恩万谢后，将吃食分作四份，一份递与老婆婆手中，另二份递与弟弟妹妹手中。乔南吩咐竹鱼儿提一壶水来，将水倒与碗中，递与他们一家人饮用。
竹鱼儿问道：“你们要去哪里？”适才说话那人叹口气，说道：“家中遭了火灾，来扬州投奔叔父，谁知一问之下，叔父几年前早迁居他处。无奈之下，也只能且走且寻觅存身处。”乔南说道：“这位婆婆年纪大了，行走不便，理当搭顺车前行。只是在下有要事在身，耽搁不得，到前方市镇之后，我给你们拿些银钱，或置买房屋田地，或做些小本生意，好歹有个立身之本。”那老婆婆闻言眼中倏忽一亮，见乔南眼光扫过，瞬间眼神又黯淡了下去，回复先前漠然之状。
待那一家四人吃饱喝足后，乔南将老婆婆扶上马车，见她身形微微颤抖，问道：“婆婆，你行走时身子抖颤，过往可有什么疾病？在下曾学得一些医术，或可为你老人家诊治。”老婆婆摇头道：“连日来饥一顿饱一顿的，居无定所，倒也没什么大碍。年轻人，你有副菩萨心肠，相助他人，终会得善报的。”一旁老婆婆女儿道：“娘只是受了些饥渴，身子才发抖的，恩人不必担心。”乔南看老婆婆不欲受自己诊治，倒颇出意料之外，转念一想也即释然，一路无语，再不提及此事。
马车行了多半日，前方隐隐现出一个大镇子。此时已是人困马乏，乔南将马车牵入镇中，寻得一家客栈，吩咐店家将两匹马儿牵入马厩中喂草料，开了三间上房，六人分开了居住。
用过晚餐之后，乔南来到那婆婆门前，敲门后走了进去，见老婆婆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均在此间，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交与老婆婆手中，笑道：“这里有三百两银票，权且充作你们一家人立身之用。在下因有急事，今日夜间便即启程，咱们就此别过。”那婆婆接过乔南手中银票，一张张数来，忽地抬头说道：“乔香主，三百两银票，分毫不差。只是区区三百两银子，便想打发我等，未免太过吝啬了。”
乔南闻言心中大骇，霍地跃出门外，低声问道：“几位究为何人，何以识得在下身份？”室中传出那婆婆话声：“乔香主若想知道真相，不妨进屋来一叙，只不知有没有胆量？”说至后来，那婆婆声音愈发尖细，竟至“咯咯”笑出声来。乔南站立于门外，心下里惊疑不定，室内之人是敌是友，一时间却难以定夺。正自迟疑不决之时，只听得木门“吱呀”一声响处，室中走出一位女子来，眉目如画，肤白胜雪，俏脸上微含一丝笑意，却不是香凝儿是谁？
值此之际，乔南突兀间与香凝儿相见，只觉她身形长高不少，也不似从前那般纤瘦，仿佛一夜之间，已从少女变为女人。看她笑意盈盈走来，乔南呐呐道：“香凝儿，我只知白兄......派了人来，不成想......便是你们几个。”香凝儿抱拳说道：“属下见过乔香主。自今日起始，赴呼延山庄一切事宜，均听命于乔香主。”俄顷之后，其余三人也一一上前见过乔南。其中两位“儿子”他曾于天下棋会时在京城见过，那位年纪略小的姑娘，却是头次相见。那两位“儿子”，年龄稍大的名叫赵桂明，今年二十七岁，入天地会已有四年之久；年龄小的名叫李达人，今年二十三岁，入会却有五年有余；那位小姑娘名叫关芝芳，今年十六岁，年初才入会。
几人进得乔南和竹鱼儿所居室内，乔南将竹鱼儿叫来，一一介绍与香凝儿等人相见。竹鱼儿眼见顷刻间多了几位兄弟姊妹，心中兴奋不已，叽叽呱呱，与李达人、关芝芳聊个不停。乔南拿出金老爷所绘地图，交与香凝儿和赵桂明传看。二人看到如此精细之图，尽皆啧啧称奇，询问绘图者何人也。乔南将偶遇金老爷之事叙说与二人听，赵桂明称奇之外，却也唏嘘不已。香凝儿沉吟良久后忽地问道：“乔香主，金老爷之女金无花，定然生得貌美如花，兼具大家闺秀之气，是也不是？”
乔南不知她如何有此一问，据实答道：“无花貌美倒是不假，只是那大家闺秀......恐与她无缘。”话至此处，他朝竹鱼儿瞥了一眼，续道：“无花少年心性，颇好新奇之物，兼又被父亲和哥哥娇纵惯了，难免使泼耍娇，成天与竹鱼儿吵闹拌嘴......竹鱼儿心中喜欢无花，来日倒是一对佳配。”乔南如此直白告知香凝儿此事，自己也不知为何，只是心中所思，不自主便说与她听。香凝儿闻言之后，俏脸潮红，低垂下头来，不敢与乔南眼光相接。
睡至中夜之后，香凝儿差芝芳姑娘叫醒众人，赵桂明早套好了马车，一行六人挤在马车上，出得镇子之后，沿官道迳向西南而行。
第二日抵达南京之后，路过一骡马集市，又买了两匹马一驾马车，如此一来，大伙儿分乘两架马车，便宽松畅快多了，车行速度也快了不少。
如此昼行夜宿，每日里凌晨便即启程赶路，过芜湖、铜陵，折而向南抵达黄山后，再向南前行，过衡州之后，马车沿山路而行，道路逐渐崎岖，有时遇到河沟挡路，众人不得不下车步行，待将马车推出后方可乘行。
马车再行一日之后，山路愈行愈窄，已无法前行。大伙儿商议之后，将两架马车留在一小山村中，给了那农户二十几两纹银，资作养马之用。那山民何时见过诺大一笔钱财，自是天降财神般欢欢喜喜，将四匹马养得膘肥体壮。
一行六人行走于山野之间，逢得山庄村镇，不时可见到江湖人物三三两两，身携兵刃。第二日暗自跟踪了几伙人，路径与金老爷所绘地图上一般无异，皆朝向呼延山庄，不过是敌是友，却实难辨得明白。
这一日行走多时，午后来到一个小镇，镇子上并无多少人口，仅有一家饭铺。一行六人入得饭铺中，见店中食客颇多，已无空余饭桌。正自等待店小二筹措之时，六人身畔饭桌旁一小尼姑轻声道：“几位施主若不嫌弃，便在此桌上就餐如何？”乔南转头看时，见那饭桌旁坐了三位尼姑，一位老尼姑，一位小尼姑，还有一位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身上虽穿了僧衣，但头上乌发如云，显还未受戒，只是一个俗家弟子。
店小二正自犯愁，见有人开口相邀，陪笑脸对六人说道：“几位客官，也不知今儿是何吉日，小店中客人比往常多了许多。这一桌还有几个位子，几位客官将就一下如何？”六人依次坐定之后，香凝儿谢过那小尼姑，店小二过来报菜不迭。
饭菜端上来之后，乔南正一边低头吃饭，一边思索到得呼延山庄后，该如何行事，忽听得饭桌对面那小姑娘说道：“大哥哥，前次南京城救命之恩，小琳在此谢过。”乔南仔细看那小姑娘时，依稀便是初到江南时南京城那个被卖小姑娘，讶异道：“你......小琳，怎地从南京来到此地？”小姑娘笑而不语，身畔那小尼姑抬起头来，一双明眸流转，却不敢与乔南相接，声若蚊鸣道：“前次南京城中，施主不惜钱财，救了小琳出来......施主所赠小尼之药方，小尼照方服用之后，神奇无比......竟然治愈了脸上顽疾。小尼在此谢过施主，只不知施主贵姓？”乔南当认出那小姑娘之时，已猜到那小尼姑身份，待她亲口说来，心中已确认无疑，笑道：“在下姓乔，单名南。小琳得你照顾，再也不会有被卖之虞，该当谢过你无慧小师父才对。”那小尼姑听他竟还记得自己法名，愈发忸怩起来，说声“小尼谢过乔施主”，粉脸通红，低垂了头，再也作声不得。她身侧老尼姑问道：“乔施主不远千里来到此山野之地，难道是游山玩水不成？”老尼姑语气中颇多嘲讽之意。
乔南尚未开口回答，无慧说道：“乔施主，这是我师父，法号智洺。”
乔南闻言回道：“师太所言甚是，我等几人结伴来此，正是来游山玩水的。只不知此间偏僻之地，却有如此多江湖客蜂拥而来。师太出家之人，六根清净，早脱出凡尘，想来不远千里来此，也为一睹山水风光而来。”智洺师太闻言默然不语，身侧小琳却忍耐不住，说道：“师太，你老人家不是说好了要去呼延山庄吗？这位乔大哥说咱们游山玩水，当真大错特错了。”智洺师太瞪了小琳一眼，小琳口中舌头微吐，再也不敢出声。乔南闻言心中一怔，暗忖：“果然不出所料，几位尼姑也是冲呼延山庄而来，只不知出家之人来此，却又所为何事？”
乔南身畔香凝儿听得他对答，不禁侧目相看，惊讶于数年不见，乔南语锋颇利，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懵懂黄口小儿。
智洺师太放下手中碗筷，说道：“无慧，此间太过吵闹，收拾好行李，寻一处僻静处歇息。”无慧遵师命拿起地下包裹，偷睨一眼同桌之乔南，正欲道别之时，却听得乔南说道：“无慧小师父，你等此去呼延山庄，可与盐帮有何干系？”无慧低了头，不敢看智洺师太，低声道：“师父去呼延山庄，只为看一眼老友。”乔南再问道：“是否去看望盐帮汪帮主？”无慧愕然看向乔南，虽未曾开口说话，可她的神情已说明了智洺师太此行目的。智洺师太听得乔南提及汪帮主，蓦然回过头来，厉声道：“你打听芷若之事，是何居心？”乔南眼见智洺师太说到干娘时，直呼其名，显然有回护之意，瞧得饭铺中已有食客注视他们，随悄声道：“师太，此处人多眼杂，可否借一步说话？”智洺师太轻哼一声，迳自朝店外行去。
来至店外一处僻静地，看看左右没有外人，乔南道：“师太，适才在下言语冒失，多有得罪，望师太海涵。”智洺师太本为脾气火爆之人，江湖中人送外号“辣椒师太”，意指她一言不合，便要动口动手，浑无出家人定性。随年岁增长，智洺师太火爆性子非但无有收敛，反而愈老弥“辣”，更胜壮年之时。
她耳听得乔南出言道歉，倒颇出她意料之外，仍然厉声问道：“你可识得盐帮汪帮主？”
乔南笑道：“汪帮主乃在下干娘，几年未见，在下十分想念她，故此从扬州赶来看望干娘。既然师太为干娘故友，咱们同赴呼延山庄如何？”乔南此言一出，智洺师太心中疑惑不定，喃喃自语道：“芷若何时收了干儿子，贫尼怎地毫不知情？”
一行九人出得小镇，翻过一座小山之后，面前现出一座巍峨大山，山高万仞，远望去挺拔陡峭，令人望而生畏。乔南吩咐竹鱼儿拿出金老爷所绘地图，仔细看过后，说道：“图中只标明此山属鹫峰山脉，山中有一条小道，直通峰顶。顺小道翻过峰顶后，朝西南再行二十里，呼延山庄便在半山腰中。”竹鱼儿说道：“南哥，此一去山高路险，赶到山顶之时，定然已至夜半，不若在适才小镇上歇息一晚，明日一早再走不迟。”
乔南还未出声定夺，只见智洺师太领了无慧、小琳，三人僧袍飘拂中，越过乔南、香凝儿等六人，迳朝大山深处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