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烟雨江南行（11）
二人再闲聊几句之后，金无果遣走身周余人，忽地正色道：“乔兄弟，我有一事相询，盼你能据实回答。”
乔南奇道：“金大哥但说无妨，小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乔南知他母亲死因，便起于扬州十日，金家四兄弟更是扬州十日后得金老爷收养，其父母皆惨死于扬州十日屠城，故此对满人极为仇恨。猜想他多半欲询问天地会事宜。不料金无果问道：“乔兄弟，你可喜欢富彩儿？”任乔南千想万想，也想不到他问出此一句话来，呐呐道：“富彩儿与我相识......已有几年，小弟心目当中，只当她做......亲妹子般看待。”
金无果又问道：“你可愿娶她为妻？”
眼见他愈问愈奇，乔南答道：“虽然富彩儿数次救我，与我有莫大之恩情，可我心目当中，只当她做妹子看待，从未生出过婚嫁之心。”值此之际，他心中不禁忆及玉儿翠丽容，想到她临别时说“若有来生，玉儿翠愿嫁你为妻”，心下不禁黯然。
金无果问道：“倘若富彩儿喜欢你，非你莫嫁呢？”
乔南回道：“她贵为总兵之女，母亲更是出身多罗格格。我......我却为天地会香主，她父亲一直想缉拿我......我们之间难有结果。”答完之后，乔南忽地反问道：“金大哥今日问及此事，莫非有何事发生？富彩儿她......她......”乔南关切富彩儿之情溢于言表。
金无果叹口气说道：“哎，乔兄弟，实不相瞒，我昨日与富彩儿一见之下，便生了爱慕之心。多年以来，上门提亲者不断，我总是无动于衷，难得看上过谁家女子。可说也奇了，与富彩儿初次相见，心中便喜欢不尽，不单喜欢她容貌，更为喜欢她任性率为，唉，做哥哥的也不顾忌你笑话。”
听他如此一说，乔南心中虽隐约有些许失望，却更多为解脱之意，笑道：“古人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金大哥既然喜欢我这位妹子，不妨放手追求便是，无需有什么顾虑。”金无果闻言喜不自胜，说道：“昨夜回家后，我彻夜未眠，思前想后，总觉得此事问过了你才好。”稍顿的一顿，又道：“乔兄弟，若我约富彩儿，她定然不睬。你可否替我约她和梅兰竹菊四姊妹，改日去湖上泛舟饮茶？”乔南自是一口应允了。金无果得他承诺，心中喜不自胜，忽地拉了乔南手道：“乔兄弟，你医好了无花头痛之症，又与我一见投缘，不若咱二人结为异性兄弟如何？”乔南抱拳道：“但凭金大哥一句话，乔南自是无有不遵。”当下金无果唤来下人，摆上香案供品，仿照天地会中礼仪，拜天为父，拜地为母，二人结拜为异性兄弟，发誓同甘苦、共患难，一生一世，永不离弃。
将近午时时分，乔南依依别过金家兄弟及无花，乘马车回至所居别院。无花虽恋恋不舍，软语相求他住在金家别院，无奈乔南挂记天地会事宜，急欲回去与白自胜会面。
回到别院之后，白自胜及竹鱼儿问及昨夜之事，乔南只是一略而过，并未提及自己受伤之事。白自胜说道：“陈总舵主和郑掌事欲启程返台，可据赵堂主手下线报，扬州近日来多有丐帮和江门帮出没，更有人多方打探总舵主行踪，恐不怀好意。我已与赵堂主商议过，未知丐帮及江门帮意图之前，总舵主一行现下不宜返台。”
乔南问道：“如今我等能做些什么，总不至于束手无策吧？”白自胜笑道：“江门帮把持江南漕运，其根本在大运河之上。我们现下便去大运河查探，或可查知一二。”
三人议定之后，悄然出得门来，挑近路朝大运河行去。转过一处街角之时，竹鱼儿低声道：“南哥，白兄，好像咱们身后有人跟踪。”他从小便于市井间长大，偷窃之时，最为关心旁人眼光，此时身后有人跟踪，他自然熟知其中门道，能率先察觉身后跟踪之人，却也毫不为奇。
白自胜道：“不要回头查看，只当作无事人一般。倒要看看他意欲何为。”
三人只管疾步前行，似乎对跟踪之人毫无察觉。行不多时，大运河已展现眼前，两岸垂柳依依，人来人往，河中水流青青，宛若一条白带伸向天边。运河中船只南来北往，络绎不绝，一幅繁华太平景象。
乔南上前与一船家交涉后，交与船家纹银一两，租得一艘游船。三人等在岸边，做出登船之状。身后跟踪之人见状，也租了一艘小船，意欲探他三人究竟何为。
三人登船后，吩咐船家顺流而下，不徐不疾前行。身后跟踪之小船上只有一人，双手扳浆，紧缀游船而来。
船行不久之后，白自胜吩咐船家掉头回程。船家依言而行，使力摇橹之下，与前方小船愈来愈近。两船相距不到丈数远时，白自胜忽地纵身跳起，倏忽间落在那小船之上。小船上那人正自用力扳浆，意欲调转船头，岂料得有人从天而降。白自胜甫未落地，已然一把将那人提了起来，右手手指疾出，连点他身上几处要穴，脚沾船板之时，脚下发力，人再腾空而起。远远望去，恰似老鹰口中叼了山羊，稳稳落回大船之上。船家见了这等模样，早惊得八魂中去了七魂，摇橹之手也不觉哆嗦不已。
白自胜将那人扔在船篷中，问道：“你为何跟踪我等，是谁指使你的？”那人倒也颇为硬气，口中哼一声道：“你本事大，我认栽便是。要杀要剐，只管划下道儿来，若想从爷爷嘴里套出什么，想也别想。”
乔南见他穿戴齐整，不似丐帮叫花子装扮，说道：“若我猜的没错，你定为江门帮中人。派你来跟踪我等，定然与朝廷有牵连。”乔南如此说，只是试探他究为何方人物。那人闻言别转头去，一言不发，倒叫他二人没了奈何。
一旁竹鱼儿走上前来，眼光盯了船上一口水瓮，嬉笑道：“充什么英雄好汉？若能过得了小爷这一关，再人前逞能不迟。”乔南瞧他眼神贼兮兮的，八成又想到了什么馊主意，也不阻拦他，倒要看他有何妙法让此人开口。
竹鱼儿伸手在那人额头上打个暴栗，忽地蹲身将那人扛了起来，摇摇晃晃行至水瓮边，只听得“噗通”一声闷响，水花四溅中，那人仰面跌坐与水瓮中。他身上被点了穴道，脖颈却可转动，勉力挺起脖颈，不让瓮中水灌入口鼻中。竹鱼儿嘻嘻坏笑声中，伸手将他头摁入水中，过不多时，那人在水下再也憋不住气，张嘴喝了几口水，脸色涨得似猪肝一般。
竹鱼儿松手之后，那人脑袋像落汤鸡般钻出水来，口中兀自骂道：“有种便一刀杀了爷爷，却使这等下三滥手段。”竹鱼儿双手齐出，再将他头摁入水中，说道：“此时还口称爷爷，自有你装孙子的时候。”如此他直上直下，几次将那人摁入水中再松手，也不容他开口说话。初始之时，恰似摁入水中一个葫芦一般，你放手他便飘起来；到得后来，那人灌入腹中之水愈来愈多，头似个霜打了的茄子，再也梗不起来。
竹鱼儿蓦地将他提出水面，笑问道：“当孙子还是作爷爷，全凭你一句话。”那人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口中道：“你......你是爷爷，我是......孙子。”竹鱼儿说道：“早说你要作乖孙子，也免得我费力折腾。乖孙子，我见不得人家讨饶，爷爷我只喜欢实话实说的孩子。”那人双眼一翻，长吁出一口气来，低垂下了头说道：“小爷，你要问什么便问吧，我全告诉你。只是不要......再折磨我，还不若一刀杀了痛快。”
竹鱼儿道：“你说一刀宰了你痛快，我便偏不听你的，小爷我有九九八十一种逗人的法子，适才那叫‘瓮中捉鳖’，只是八十一种方法之一。你再多嘴多舌，乱充什么好汉，我便再换过一种玩法，叫你晓得什么叫求生不能，求死不得......”那人听得他如此一说，面色灰白，骇然变色道：“小爷，小祖宗，你要问便问吧，在下怂包一个，又哪里是英雄好汉了？”
白自胜问道：“是谁指使你跟踪我等？又有何企图？”那人软躺于船板之上，说道：“小的姓丁名英雄，在江门帮胡帮主手下做事......”竹鱼儿听至此处，再也忍俊不禁，哈哈大笑道：“怪不得你硬充什么英雄好汉，原来你便叫......丁英雄，哈哈哈哈，真正有趣之极。不过日后你再叫英雄，恐怕便名不副实了，依我看还是改名丁狗熊为好。”丁英雄伏在地上，垂头丧气道：“小爷说的是，在下以后行走江湖，在三位爷面前，那是打死也不敢叫丁英雄了。”
乔南看竹鱼儿越闹越不成话，止了他插科打诨，让丁英雄把话说完。
丁英雄道：“胡帮主派我们出外，探查天地会虚实。前几日有个朝廷官员，叫什么...忽尔......得特的，前来帮中与胡帮主商谈。那忽尔得特走后，帮主说天地会精英尽在扬州城中，只要我们将他们捉拿，朝廷愿出十万两白银。”
白自胜和乔南听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清廷还真舍得资本，竟出价十万两白银悬赏天地会头目。如此看来，丐帮自也受悬赏之诱惑，派遣众多人员来扬州“捕鱼”。
乔南说道：“白兄，眼下紧急之事，便是想法将陈总舵主和郑掌事护送出扬州。”
白自胜沉吟半晌道：“清廷邀咱们来扬州谈判，双方谈不拢，便欲背后暗刀子杀人，可谓违了江湖道义。哼，来而不往非礼也，倒要看看丐帮和江门帮有多大能耐。”
白自胜吩咐竹鱼儿上岸，购买一些吃食和用具。三人于船上进食之时，分一些食物与丁英雄，聊以充饥。
天将黄昏之时，白自胜哈哈笑道：“咱们也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借丁英雄之名，赴江门帮走一趟如何？”丁英雄闻言惊道：“你们到江门帮意欲何为？”竹鱼儿说道：“不过两件事而已，一者将你这个英雄完好无缺送还，二者吗，白堂主想会会你们胡帮主，称称他有几斤几两，好叫他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以后少在江湖上胡吹大气，不自量力。”
丁英雄问道：“你说的白堂主，可是天地会北地堂主白自胜？”竹鱼儿得意道：“如假包换，你面前之人便是白堂主。”丁英雄恍然大悟道：“原来我栽在天地会白堂主手中，倒也不甚丢人。怪不得......一招之间便将我制服，江湖传言，多半还信得......”
白自胜道：“丁英雄，你可愿领我等去江门帮会会胡帮主？”丁英雄道：“胡帮主对在下有知遇之恩，姓丁的不可辜负了他。只要白堂主答应不伤害他，在下倒愿做牵线之人，盼双方重归和好。”白自胜道：“天地会与江门帮原本井水不犯河水，各行其是，只是尔等贪图朝廷钱财，非与天地会做对不可，须怨不得旁人。”丁英雄自知理亏，闻言心下黯然，默然无语，算是默许了带路前往江门帮。
竹鱼儿取出花篮中一应物件，白自胜略作装扮，扮作一位算命老先生；乔南和竹鱼儿各戴了一顶篮呢帽，扮作算命老先生大小徒弟。白自胜解了丁英雄身上被点穴道，一行四人待船靠岸后，租了漕运码头一驾带篷马车，径朝城中行去。
车夫依丁英雄指点，与南城中七拐八绕，停在一所寻常府院门前，丁英雄说道：“白堂主，若在下记得不错，胡帮主此时该在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