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吟花葬花女（9）
乔南探头至篷帘处，一望之下，果然见富彩儿领了梅兰竹菊四姝，扬鞭打马直追而来。此时马车正疾奔之间，冯师爷起身掀起篷帘，坐于车夫身后，抬眼看到前方有几个乞丐，作势欲投掷什么物事。他从怀中拿出一捧银针，脱手甩了出去，银针受内力激荡，“嗤嗤”有声，直朝众乞丐飞去。“哇哇”、“哎吆”呼叫声中，几位叫花子中针倒地，双手乱抓乱舞，状似疯魔。
乔南看得真切，心想那银针上定然淬了毒药，否则以银针之细，即便中针，也不会如此惨叫。
他心中关切五女安危，正要提醒冯师爷莫要伤了她们，却见富彩儿拍马赶了上来，疾奔间看到乔南脸庞，自以为他是杨少帮主，娇声喝道：“喂，姓杨的，你知道乔南在哪里吗？”原来她那日约好了去救乔南，谁知软磨硬泡之下，刘帮主只说他也不知乔南囚于何处；再问蒋长老，蒋长老推说此事由吴长老办理，他并不知详情。第二日，刘帮主眼见瞒她不住，便告知她乔南已逃脱，如今不知去向。今日她与梅兰竹菊四姝闲逛，忽闻炮仗声响起，知是丐帮紧急联络讯号，便拍马赶来，无巧不巧，正追上乔南和竹鱼儿所乘之车。
乔南只说得一声：“我便是乔南......”冯师爷已挥动右手，十几支银针激射而出，尽数没入富彩儿及梅子、兰子体内。乔南见状大惊失色，问冯师爷道：“冯师爷，你针上淬了毒药，不知可有解药？”
冯师爷闻言一怔，不解他何意，说道：“乔老弟，非是我心狠手辣，只是江湖中人行事，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你若生了慈悲心肠，便十条八条命也丢了。解药我有的是，却不能给这些臭叫花子丁点。”
乔南喝令车夫停下车来，奔至富彩儿身前，说道：“富彩儿，我便是乔南。你中了暗器，银针上淬了毒药，你躺着别动，我去索拿解药。”此时药力发作，富彩儿似觉万蚁啮心，痛苦异常，美目中泪水打转，额头上豆大之汗珠涔涔而下。
冯师爷手执软剑，走上前来，疑惑道：“乔老弟，不知这位姑娘是你何人？”乔南想说是朋友，又觉不妥，随口说道：“这是我妹子，那四位姐姐乃她的朋友。冯师爷，看在我面子上，求你将解药拿出来。”冯师爷“哎吆”一声，将一个白色小瓷瓶递与乔南，歉声道：“乔老弟，姓冯的有眼无珠，伤了令妹，实在不该。”
乔南此时心忧三女伤势，无暇与冯师爷说话，拔去瓷瓶上木塞，分别给她们服下解药。不消一刻，解药便即见效，三女从地上站起来，头上兀自大汗淋漓。乔南见她们已无虞，说道：“富彩儿，梅兰竹菊四姐姐，我有病人要诊治，现下脱身不得，回头我自会去寻你们，咱们就此别过。”富彩儿见了他神情，早知他为乔南，但适才中了暗器，吃了有生以来未有之苦头，心中怨气难消，跺脚道：“谁稀罕你了，你便一辈子不来，也没人想你。”竹子道：“小姐，不若把他绑了回府，罚他做十天饭如何？”菊子接道：“为何偏偏是十天，而不是十一天十二天哪？”
富彩儿知道若任由四姐妹辩下去，一时半会儿难见分晓，负气道：“本小姐今日晦气，不想再玩了，快打道回府。”此时乔南已登上马车，“得得”啼声中，马车渐去渐远。
梅兰竹菊四姊妹护了富彩儿，正欲打道回府，忽地从街边跑来十几个叫花子，人人背上背了布袋，其中一人认得富彩儿，问道：“富大小姐，适才听得报信，我等来迟了一步，可有捉到反贼？”富彩儿本就气恼，听他说只来迟一步，娇声斥道：“你这一步，迈得可够大，等你走完了一步，黄花菜也凉了！快滚回去吧，省得在此丢人现眼。”
十几个丐帮人众面面相觑，心想不知谁招惹了富大小姐，却把一腔怨气撒在他们头上。
马车疾行半个时辰后，停在了黄沙帮总会门口。乔南和竹鱼儿跳下车来，随冯师爷急步朝里行去。
三人入得一处厅堂，甫未站定，杨老帮主迎上前来，握了乔南之手，说道：“谢天谢地，可把你找到了。若找不到你踪迹，过了今夜，朋儿恐要......遭大劫难。”他本想说“过了今夜，朋儿恐性命不保”，话到口边，又觉说了不吉利，改口为“恐遭大劫难”。待得乔南和竹鱼儿一入内，杨老帮主对冯师爷说道：“今日不管如何，你寻得到此子，算是为本帮立了一大功。日后论功行赏，你冯师爷首当其功。”冯师爷在老帮主面前，自不敢居功自傲，谦逊了几句话，随老帮主入内探望少帮主病情。
入得后堂，乔南入眼看到一张大床，床边围了一位老妇人和几个丫鬟。乔南认得那老妇人便是杨朋之母，其中一位丫鬟眼泪汪汪，正是当年开封侍候自己的媛媛。
杨夫人看到乔南，心中忍不住错觉顿生，脱口道：“朋儿，你快来看看......”话说到一半，猛地醒悟过来，朋儿便躺在大床之上，昏迷不醒，哽咽道：“乔南，你...好生为朋儿诊治，若能...让他起死回生，老身来生愿为你...当牛做马。”值此之际，乔南心知她痛惜儿子，不惜发重誓求人，自己却担不起如此誓言，急道：“老夫人，但叫有一线希望，乔南自会竭力而为，保住令郎性命。”
烛火闪耀中，媛媛眼中泪水滢滢，对乔南躬身福了一福，轻声道：“乔公子，前年开封时，我家少爷得你相救，脱出丐帮囚困。或许上天注定，你便是少爷命中贵人。愿菩萨护佑少爷，愿你能...手到病除......”说至后来，她抽噎不止，竟不能再说下去。
杨老帮主挥手让丫鬟们退下，俯身在杨夫人耳边低语几句，杨夫人不舍中退了开去。
走近大床边，乔南伸手给杨朋把脉，脉息若断若续，确为中毒之相。他拿出银针，于身前背后几处大穴下针，先封了毒气沿经络上行之路，并用弹指震穴之法，加强他心脉搏动，以防毒气侵入导致猝死。
杨夫人见他手法与先前医官截然不同，心下生了几分期盼，颤声道：“朋儿......朋儿可有的救吗？”
乔南问道：“杨夫人，你可知他毒发前食过何物？”杨夫人闻言摇头道：“前日自开封归来，朋儿一直和...玉儿翠腻在一起。”乔南闻言一怔，蓦地想起柳家花圃中玉儿翠所言：“一样物事，拥有了两件，奴家心中欢喜不尽。”他内心中隐约觉得，此事定与玉儿翠有关，随问道：“玉儿翠在此间吗？我可否与她说几句话？或许可探得杨少帮主中毒之因。”
杨夫人正欲吩咐媛媛传人，只听得内堂门口传来娇笑声，玉儿翠身穿一袭蓝衫，头上盘了云髻，袅袅娜娜行来，说不出的柔媚甜美，顿时使得室中一众女眷黯然无光。杨老帮主别过头去，神态甚为厌恶。一直以来，杨朋欲娶玉儿翠为妻，只是杨老帮主认为玉儿翠出身低贱，只可做妾，不可为妻。直到有一日偶遇绮丹，杨朋一见钟情，随改了初衷，愿娶绮丹姑娘为妻，玉儿翠自然只能做妾。
直至玉儿翠行至身前，乔南方才勉力镇定心神，呐呐道：“...玉儿翠姑娘，你...你可知杨朋之前食了何物？”玉儿翠回道：“午时我陪少爷在家中用餐，其间他意兴颇高，多饮了几杯酒。其时媛媛姑娘也在，还陪少爷喝了两杯，是也不是？”话毕她美目流转，眼光看向媛媛。媛媛双颊晕红，垂头避开众人目光，只点头称是。
乔南沉吟半晌道：“杨老帮主，杨夫人，适才我检视杨朋之时，见他口腔内微有血丝渗出，观其血象，确为中毒之相。虽不能确诊，但十之八九，可能为断肠草之毒。毒发之时，他是否头晕头痛，继而恶心呕吐、腹痛腹胀，嚎叫不已？”杨夫人听他说的头头是道，便如亲眼目睹一般，止不住泪水涌流，哽咽道：“你所言极是。到得后来，朋儿疼痛难忍，他......他昏迷了过去，直至...现下也未醒。”
不经意间，乔南瞥眼看到玉儿翠古怪神色，不由得问道：“玉儿翠姑娘，依你说来，在下判断为断肠草之毒，你意下如何？”
玉儿翠并不避开乔南目光，轻笑道：“他人传言乔公子医术如神，从前尚有三分疑惑，今日得见你手段，果非寻常郎中可比。少爷遇到你，便如遇到了救星。”
乔南闻言再不迟疑，开了一副药方，递与杨夫人手中，说道：“此药方中为催泄药，速去药房配药，熬了汤再喂食与杨朋。”转头对冯师爷道：“冯师爷，有劳你命人去灶房拿些炭灰、碱水来，我自有用处。”
不多时，冯师爷亲自拿了炭灰、碱水来到，交与乔南手中。乔南将炭灰中拌了碱水，吩咐竹鱼儿上前，一口口灌入杨朋口中。众女眷眼瞅得如此情形，尽皆心下不忍，别过了头不愿看。隔得一会儿，大床上隐然有臭味传来。乔南说道：“适才所喂炭灰碱水，皆为催吐催泄之物。如此......味道实在不好，还请大伙儿回避一二。”众人均走出门外，到外堂守候，只留下杨老帮主、杨夫人、冯师爷及玉儿翠。乔南见她迟迟未走，说道：“玉儿翠姑娘，此间味道实在不好，过会儿还要...除去衣服，你多有不便......”话未及完，玉儿翠回道：“日日同床共枕之人，又有何可避讳之处？或香或臭，他总为玉儿翠此生夫君。”
虽在昏迷之中，杨朋仍是上吐下泻，内堂中顿时腥臭不堪。隔不多时，一位丫鬟呈上汤药，乔南接过来正欲喂食，杨夫人道：“此等琐事，何敢烦劳乔公子，还是让老身来喂食他。”
乔南避于一旁，见到身侧竹鱼儿手捂口鼻，眉头紧锁，便道：“竹鱼儿，暂时没什么大事，你去堂屋候着吧。”竹鱼儿闻言如聆福音，撒腿便跑，看得身畔冯师爷暗笑摇头不止。
又再上吐下泻一次之后，乔南将绿豆、金银花和甘草汤，交与杨夫人喂食杨朋。
约莫过得半个时辰，乔南重又将银针扎入杨朋几处大穴，潜运内力，手指弹力到处，银针发出“嗡嗡”声响。杨朋此时体内毒性初解，经络疏通，再受到银针刺激，口中“啊”一声轻呼，悠悠然醒来。杨夫人喜极而泣，抽噎道：“朋儿，你可算醒了。”杨少帮主张大了口，深呼一口气，奇道：“娘，为何堂屋中如此腥臭？”杨夫人闻言破涕为笑，嗔道：“瞧瞧你身周，还能有谁可这般下作？”杨朋看到乔南，唯一错愕，想到自己昏迷前痛不欲生之状，刹那间明白了眼前情形，勉力坐起身来，说道：“乔南，今日又得你相救，杨朋在此先行谢过。他日不管你有何请求，我杨朋当尽力而为，总不致让你失望。”
乔南淡然回了几句话，唤了竹鱼儿，正欲收拾银针离去，忽见玉儿翠脸色苍白，浑身颤抖不止。他扑过去扶起玉儿翠，将她扶至床上躺倒，急问道：“玉儿翠，莫非...莫非你也食了断肠草不成？”
玉儿翠额头上冷汗淋漓，强忍剧痛道：“乔南，你不可给我诊治，万万不可。玉儿翠生性好洁，受不得如此肮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