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柳暗花明(3)
乔南喋喋不休之骂声中,眼见得忽尔伯特与白自胜同时一声巨吼,双人四掌瞬间分离,白自胜“噔噔噔”退了五步,满脸通红,白须戟张,张口吐出一口浓血。忽尔伯特向后退了三步,方才止住脚步,脸色铁青道:“白堂主,我劝你还是认命吧,出得监牢,脱不了千军之围。还是那句话,你我二人联手,足可傲视江湖与天下。”
白自胜强自收慑心神,咽下一口血,沉声道:“道不同不相为谋。若姓白的依你之意,岂不成了吴三桂?做那千人骂、万人唾的汉贼,没得辱没了炎黄先祖。你一口京腔京韵,武功又源于中原风雷门,成天黑巾蒙面,嘿嘿···有何见不得人的,莫非也是像那吴三桂一般的大汉贼?”忽尔伯特听到此处,双目欲裂,再也按捺不住,爆声喝道:“给我拿下了!不识抬举的反贼老儿。”他身旁十几个大内高手一涌而上,疾速扑向白自胜。乔南和甄香凝分左右扶着白自胜,正没处做打算之时,忽听得身后有人道:“香凝儿,你等快带白堂主撤退,这里交与我来料理!”香凝儿喜道:“爷爷到了。”甄源头上戴了一顶灰色毡帽,身着藏青长袍,身后跟着七八人,均作短装结束打扮,只听得众人发一声喊,每人手中扔出了一个黑黝黝的东西,状似圆球,落地之后便即“轰”然炸开,顿时一片烟雾茫茫。官兵中有人大叫:“他娘的,这烟雾有毒,大伙儿小心了!”众人咳嗽声中,睁眼再看时,却见雾尽人散,哪里还能见到半个反贼影子。这场争斗仿佛潮水一般,来得快,去得亦快。忽尔伯特伸手拽紧面巾,冷笑道:“白老儿,何为欲擒故纵?他日你终会醒悟的。”
乔南背着白自胜,一路跟随香凝儿到了深巷中一处宅院。香凝儿伸手在门上敲了三下,隔一会又敲了三下,再敲五下,门呀然一声开了,一中年美妇探头说道:“各位快请进。”转入内堂,一个虬髯汉子掀开炕上被褥,拽去芦苇席,双手用力分拨,土炕上竟然现出一个洞口。众人沿洞口顺梯而下,踏实地之后,跟随那美妇前行。此洞甚高,每到曲折之处,便有油灯照明,不须折腰而行。不一会儿,那美妇带领众人进入一扇朱漆木门,众人顿觉眼前豁然一亮。厅内灯火通明,陈设雅然有致,地面均为青砖铺就,堂中还隔了帷幕。
乔南将白自胜轻置于床上,立刻从帷幕外走入一位身材廋小的老者,执手把脉之后,轻声说道:“白堂主受了内伤,需静养调息。我这里有一副药方,辅以补气调脉之用,日服两次。白堂主内力深湛,只要日日运功调息,半月内当可恢复。”白自胜勉力坐起,说道:“多谢薛二先生,让你费心了。”薛二先生忙不迭回道:“我现今乃天地会会众,为堂主效力乃份内之事,白堂主但有驱策,薛二无不遵命。”白自胜愕然道:“却不知薛二先生何时加入会中,谁为引荐之人?”只听帷幕外一个声音道:“启禀白堂主,薛二先生入会乃属下引荐。恕在下不报之罪。”却原来是香凝儿的爷爷甄源。
“我入狱之后,济南府分会大小事宜,全凭你打理,何罪之有?论起来,此次我能侥幸出狱,化险为夷,你甄香主的功劳最大。我这人嗜棋嗜酒,往往置大事于不顾,可谓玩物丧志,故早有隐退之心。从前我便与陈总舵主说过,若论资历、能力,仰或人品武功,你都是北方总堂主上上之选。”还未及白自胜说完,甄源急道:“白堂主,万勿如此说。甄源何德何能,岂敢窥视总堂主之位?属下但愿供白堂主驱策,赴汤蹈火,以济我反清复明之大业。”白自胜听得暗自点头,不再理论,兼之一番恶斗后身疲力竭,径自沉沉睡去了。
乔南在帷幕外待得香凝儿出来,搭讪道:“你叫香凝儿,这名字可真好听。白老伯给我取了个名字,叫乔南,也挺好听的,你说是不是?”
香凝儿嫣然一笑道:“乔南,好名字。你再也不用叫那什么···贼儿子了。”乔南瞧得香凝儿俏脸生笑,唇红齿白,一时间竟看得呆了。他于幽谷中僻处十六年,对平常世俗之礼全然不通,脑中想到什么便说什么,毫无顾忌,口中道:“香凝儿,你真好看。那日我听你唱曲,也觉得甚是好听,心中说不出的舒畅。”香凝儿听他如此说话,心中又羞又愤,又夹杂了一丝欣喜,小嘴一撅道:“怎的你如此油嘴滑舌,全没正相,十足一个市井无赖。以后你还若此无赖,我便不跟你说话了。”
乔南听得香凝儿已有怒意,惊惶失措道:“难道···难道我说错什么了吗?香凝儿你不要生气,全是我说的不好。可我心里只觉得你生的好美,唱得又美。这···这可怎生是好?”正当此时,那虬髯汉子和中年美妇过来道:“你俩随我来。”
乔南跟在那中年美妇身后,一路行来,总想着香凝儿负气之语,不免心下惴惴。出得洞后,众人分乘两辆马车而去,车上罩着篷布,显是不愿外人知晓宅院位置。马车七拐八绕,走了一顿饭的工夫,终于停下来了。却原来是一个镖局,门上悬一匾额,上书四个金漆大字:云威镖局。门楼上插一面酱紫色镖旗,旗上绣着五朵黑云,状似滚滚而来,旗角“云威”二字斜飞直上,刹显气势。入得镖局后,对面走来之人皆道:“**镖头好,夫人好。”原来那虬髯汉子姓习名孔汕,中年美妇乃是他妻子,姓罗名美兰。
安排住宿之后,已是晚餐时分。众人进入正堂客厅,团团围坐于二张大圆桌之旁,一桌大人,一桌小孩。过不了多时,便见饭菜流水价端了上来,六荤六素,六荤为:秘制酱肘子、清蒸鲤鱼、驴肉火烧、莲藕焖小蹄膀、羊蝎子、济南熏肉,六素为:山东抓果、憋辣菜丝、姜丝黄瓜卷、白雪银珠、甜糕烧白果、锅塌豆腐盒,菜肴颇为丰盛。乔南早已饥肠辘辘,见饭菜端上,也不客气,伸了筷子便吃。桌边一共七人,乔南和香凝儿之外,另五人均是十三四岁至十六七岁的男孩子,其中三个为**镖头的儿子,老大习忠,老二习孝,老三习节,瞧这架势,若有第四个儿子,定取名习义无疑,忠孝节义,当从此取名。另两个则是习孔汕的徒弟,高个子叫慕容榲,矮个子叫王峰。
七人吃饭之时,乔南只是闷声而吃,浑不管别人唧唧喳喳说些什么。**镖头的大儿子习忠紧邻香凝儿,闲谈之际,不时瞟她几眼。他看一盘清蒸鲤鱼在圆桌另一端,香凝儿筷子夹不到,便将那盘清蒸鲤鱼换了过来,笑嘻嘻道:“甄姑娘来了我家,千万不要客气,缺什么穿的用的、玩儿的,尽管跟我言语一声。”香凝儿见他如此殷勤,羞红了脸道:“我一个卖唱的,怎敢劳习公子费心,多谢了。”她夹了一片鱼肉,自己不吃,却放在了乔南的碗里。习忠和慕容榲对看了一眼,眼神中又是惊诧,又是妒忌。乔南见得如此情景,心中觉得很不自在,但究竟何处令得自己不舒畅,却又不知所以然。忽听**镖头的徒弟之一慕容榲道:“甄姑娘下次卖唱时,可否带上我们弟兄几个?”香凝儿点头道:“自是可以。”慕容榲说道:“那可太好了。到时习师弟多带些银钱,好捧姑娘的场。”说完他冲着习忠眨了眨眼,眼神中一丝狡狯。乔南接口道:“你们要给香凝儿钱,在这里给就好了,何必那么麻烦。若是她卖唱时你給得多了,抢了风头,别的看客可就給得少了。”另一个徒弟王峰道:“大师兄说话,几时轮到你插嘴了,你小子真不懂规矩?”慕容榲又道:“喂,你叫什么名字?”口气中毫无谦意。
乔南停下筷子,回道:“我姓乔名南,这是我的新名姓。”
“呃,新名姓,嘿嘿,那么你的旧名字呢?为何只说新名字,不说旧名字,倒是古怪。”王峰坏笑着说道。
乔南听他如此一问,一时间怔在那里说不出话来,心想:“我的原名贼儿子,那明明是骂人的···唉,也不知爹爹如何寻思,竟取了如此名字。倘若我不说,他们便不会知晓,但如此一来,那不显得我胆小了吗?再者说了,香凝儿知道我旧名,万一她说漏了,岂不显得我小气。”心念及此,他嗫嚅道:“旧名吗,说出来不太雅闻,旧名···旧名是···贼儿子。”桌旁六人除香凝儿外,余下五人均张大了口,作愕然状,随后五人便齐齐大笑不止,仿佛见到听到了天下间最可笑愚蠢之事。香凝儿见他窘迫,柔声道:“你们休得取笑,他爹爹乱取名字,可不是他的错。”邻桌的**镖头和夫人见他们谈笑风生,好不融洽,只道他们年少之人,谈得投机,也不干涉,自顾与同桌之人把酒言欢。
酒筵上不欢而散,乔南闷闷不乐地回到寝室,洗漱完毕,便即倒头大睡。可想到白天诸多事情,心绪又不得宁静,翻来覆去难以入眠。正自胡思乱想时,忽听得窗棂上“嘎嘎”两声轻响,窗外有人道:“嗨,贼儿子,你敢不敢出来?”乔南听得是王峰的声音,恼他喊自己贼儿子,怒声道:“我叫乔南,不叫贼儿子,乱嚼舌头。”王峰低声道:“贼儿子,看来你胆小如鼠,真不敢出来。也是,贼的儿子,自然是贼,做贼心虚,哪敢到处乱撞。”乔南听到此处,再也受不得激,穿了衣服,随王峰从后门走至街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