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一条曲折的巷子,我们跟着小千走向他的家。巷子两旁是当地居民自建而起的斜三横四的居民楼,高高矮矮、扁扁方方杂乱无章。巷子里只有正午时分阳光才能照射一会儿,其他时间一片昏暗。
我们在迷宫一般的巷子里跟着小千拐了又拐,转了又转,来到了一处被群楼包围着的大杂院。
“到了!”小千说着指了指大杂院。
大杂院门口靠墙的地方堆积着大量的废品,三个孩子正蹲在那里对废品进行分类。一个男孩子听到我们的脚步声抬头看了我们一眼,突然就兴奋地拍了旁边比他小一点的男孩子脑袋、又拽了拽另外一个比他大很多的女孩子的胳膊一下,就冲他们叫了起来:“秋知了、燕姐姐,快看!千哥回来啦!千哥哥回来啦!”那个孩子说着就起身冲向了小千:“千哥!千哥!”三两步他就冲到了我们跟前接过了小千手中的蛋糕,瞪大眼睛长大嘴巴说了句:“哇塞!好大的蛋糕啊!”
我注意到,那孩子跑过来的时候一瘸一瘸的,是个小儿麻痹症患者。
“夏飞儿,拿好啦!”小千说着亲切而粗鲁地搓了那孩子脑袋一把,“掉下去我可饶不了你!”
“嗯嗯!”被小千叫做夏飞儿的那个孩子连连点头。
另外一个比夏飞儿矮半个头的男孩子也飞到了小千面前,张大嘴巴并不说话,只是笑,无声地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给,拿着,秋知了!”小千说着把空哥手中的一盒营养品递给了那孩子。
那孩子仍旧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就去看夏飞儿手中的大蛋糕,看了半天就开始兴奋地张嘴“啊啊啊”地连比带划起来。
原来这个孩子是个哑巴。
“嗯嗯嗯,”小千亲切地搓着夏飞儿的脑袋,指着那蛋糕说:“漂亮吧!”
“啊啊啊、”秋知了笑着使劲点头。
“大不大?”小千又问那孩子。
“啊、啊、啊!”秋知了使劲点头,意思说大。
“好,回家喽!”小千说着作了一个前进的手势,两个男孩子就争先恐后的朝大杂院院门跑去,夏飞儿边小跑边招呼那个站在废品旁的女孩子:“燕姐姐、燕姐姐、走啦走啦!吃蛋糕去喽!”
估计是看到了有陌生人前来,那个扎着马尾辫、脸颊白净的女孩子羞涩地低着头,局促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小燕子,有客人来啦!先不干活了,赶快去做饭!”小千说着走到那女孩子面前,将刚才在农副产品市场买的蔬菜称的水果、宰的鸡割的肉一股脑儿递在了那女孩子手中,“待会儿给老祖过完生日我们再一起来把剩下的活干完!”小千指了指剩余的没有分类的废品。
叫小燕子的女孩子点了点头便飞快地转身跑进了大杂院门。
我们跟着小千进到那大杂院,就见半空中谢三横四地拉着晾衣服的绳子、杂七杂八地摆放着自行车、电动车、煤块等生活用品。院子中卧着的脏兮兮的小狗见来了陌生人,马上汪汪汪地犬叫起来。
“去!”小千一跺脚吓走了那小狗,“这个院子里住着好几户人家呢,这边屋子是我们的!”小千说着带我们走向院子北边的一个大屋。
我们还没到门口,大屋中就迎出了一位六十多岁的菩提老祖,慈祥的脸上堆满了笑容,显然刚才跑进去的的三个孩子告诉了菩提老祖有客人来了,菩提老祖出来是迎接我们的。
看着菩提老祖黝黑的脸庞、刻满皱纹的笑脸,我和空哥对视一眼,这不是之前给我们指路的菩提老祖么?
菩提老祖也认出了我们,略微惊讶地看着我们、又看向小千。
“老祖,他们是我新认识的好哥们!”小千说着指着空哥和我介绍说:“这是孙悟空、这是沙北,那是阿顺,之前来过的!”
菩提老祖听着小千的介绍、谦卑地微微躬身点头,然后打手势微笑着把我们往屋子中让。
空哥上前一步说:“老祖啊,咱们一块进去!”说着他就搀着菩提老祖的胳膊将菩提老祖让进了屋子中。我和阿顺随后跟了进去。
三十平米左右大的屋子被隔成了三间,中间约十平米是客厅兼餐厅,摆着老旧的一张圆桌,几把小凳子;左边的十个平米被隔成了卧室,摆着两张高低床,是小千、夏飞儿、秋知了、老祖住的地方;右边的十个平米一分为二,三四个平米是厨房,另外五六个平米被隔成了那个女孩子小燕子的卧室。
老祖微笑着把我们让坐在凳子,就打手势让小千给大家敬烟。小千正要掏烟,阿顺站了起来,将在商店买的一条子中华烟递在了老祖手里:“老祖爷爷,今天是您老的生日,我也不知道买啥好,小千说你抽烟,我就买了一条中华烟来孝敬您老人家!”
老祖吃惊地连连摆手冲小千打手势,小千给我们解释:“老爷子说这烟太贵,他抽不起!”
“抽得起抽得起!”阿顺说着就拆开烟盒取出一包中华打开抽出一根递给了老祖,并给他点了火。老祖深深吸了一口,好半天才吐出烟圈,然后冲阿顺直竖大拇指,然后示意阿顺给大家发烟。
就在我们坐下的工夫,扎着马尾辫的小燕子麻利地端上洗的干干净净的玻璃杯,然后给我们起了茶,就去厨房做饭了。
“飞子、知了!”小千大声招呼围着蛋糕流口水的夏飞儿和秋知了,“去,帮姐姐做饭去!”
夏飞儿擦了擦挂在嘴角的口水,秋知了使劲对着蛋糕盒子闻了闻,两人就一前一后进了厨房,“燕姐姐我削土豆!什么?你要削?去去去,你个小屁孩,削着手了怎么办?拣菜去!”厨房中传来夏飞儿的命令声,接着是秋知了“啊啊啊”的抗议声。“你们两小声点,外面来客人呢,”小燕子低声呵斥两个男孩子,“让人家听见了笑话!”然后三个孩子不再说话,只听见剁肉声、偶尔的咳嗽声传来。
客厅里除了桌凳没有其它家具,但墙上贴满了满满一屋子奖状,特别的醒目。我起身去看,全是在学校得的奖,小燕子的最多,几乎占了大半面墙,剩余的是夏飞儿和秋知了的。
小千见我起身看奖状,很自豪地指着墙上奖状问我:“怎么样?”“好!”我由衷地点头称赞,奖状上几乎都是第一名,“小千你弟弟妹妹学习真好!”
“那是!”小千骄傲地拍着胸脯,“敢不好?我揍爆那两臭小子!”
小千别看面貌、穿着很成熟,可也才十七岁,我就问他:“怎么没有你的奖状啊?”
“这个——”小千一下子犯了难,挠了半天脑袋,“我天生就不是学习那块料!”
“哈哈哈——”我们大笑。
老祖不会开口讲话,但写得一笔好字。通过文字交流,我们知道了老祖名叫李秀才,因排行老七,人们都叫他李七,后来就成了老祖。老祖参加过国家的远征军,足迹遍及祖国的大半个版图,见闻极广。
我很奇怪老祖这样一个知书达理、见识渊博的人为什么沦落到了收废品的地步?就委婉地写字问他,老祖淡淡一笑,写下“时势弄人、一言难尽”八个字,然后就岔开了话题。
我隐约觉察出,老祖是一个很有故事的人。
又聊了一些其他话题后,小燕子的饭菜就上了桌。
六荤六素,有碟子有碗、还有盆子,寓意六六大顺。
所有菜上桌、摆好碗筷后,小燕子就怕羞地躲进了自己的小卧室。老祖叫了好几次才把那小丫头叫到饭桌旁。
坐在桌子上,小燕子除了低头吃老祖夹在她碗中的菜,几乎没有主动夹过菜。而夏飞儿和秋知了则不同,起先还坐着吃,后来直接就站了起来开始狼吞虎咽!
“喂喂喂,坐着吃!”小千端着酒杯敲起了筷子,“狗肉包子啊?上不了席面!”
夏飞儿和秋知了看了眼发火的小千,小心翼翼地坐下,安稳吃了几口之后就又逐渐站起了身子。
“别见怪啊,家里穷,孩子们一年到头吃不上几次肉,”老祖微笑着局促地把写着上面字的纸条递给了紧挨着他坐的我,我看过之后又悄悄递给了空哥,空哥看过之后又不经意地递给了阿顺。
看着瘦瘦弱弱的三个小孩子,我突然想到了童年的自己,鼻子中不由得就酸了起来……
“喂喂喂!”小千敲着筷子又开始维持秩序,“狗肉……”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空哥拦了下来,“来来来,让孩子们吃好!咱们喝好!”说着他举起了酒杯。
我和阿顺也举起了酒杯,小千不再维持秩序,和我们一块敬老祖酒。
老祖喝尽杯中酒,坐下,慈爱地看着两个男孩子站着狼吞虎咽,又给小燕子碗里夹了点菜,眼中满是关怀、幸福。
吃过饭,小燕子指挥着两个弟弟麻利地收了碗筷杯盘。等他们在厨房洗刷完毕后我们就准备点蜡烛吃蛋糕。
夏飞儿小心翼翼地将蛋糕放在桌子正中间,揭开盖子;头戴生日帽的秋知了又小心翼翼地将音乐蜡烛插在蛋糕中央,然后用打火机点燃了蜡烛。
在做这一系列动作的时候,两个男孩子面部表情严肃而神圣,仿佛在完成某项重要的使命。
“嗤——”一尾焰火过后,音乐蜡烛展开,在橘黄色的烛光中,老祖在纸条上许下了他的愿望——愿我的孩子们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平平安安。
“祝老祖爷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小燕子带着两个弟弟祝福老祖。
老祖笑开了花。
在空哥、我、阿顺、小千我们都祝福了老祖之后,小燕子开始分切蛋糕。
许是之前吃得太撑,夏飞儿跟秋知了两个吃了一小块之后就把兴趣转移到了那个音乐蜡烛上。舔着嘴角、手指上残余的奶油,他们两个拿着音乐蜡烛进了小卧室。小燕子忙着收拾残局。
老祖今天很高兴,小千也很高兴,我、空哥、阿顺也很高兴,阿顺提议我们继续将那剩下的多半瓶白酒喝完,老祖欣然同意,我们举双手赞成。
我们边喝边聊,边聊边喝,喝着喝着不知怎么的就把话题带到了军人身上。得知空哥当过兵后,老祖兴奋地一边连连朝他竖大拇指,一边在纸上写下了:“男儿定要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然后又接着写:“我家三代都是当兵的……”
老祖在纸上说他自己当过兵,他儿子当过兵,孙子现在也在当兵。写完这些之后好像为了验证他的话的准确性,老祖起身去了卧室,不一会儿出来时手中就多了一本相册。
接过相册,我们一页一页地翻看,泛黄的照片中,身着戎装的老祖年轻英俊,脸上写满了必胜的信念。老祖一一为我们讲述着他自己的照片后面的故事,之后是他儿子的故事。最后,当我们把相册翻到最后几页,准备听老祖讲他孙子的故事时,空哥突然盯着照片上那张穿着迷彩橄榄绿的年轻照片瞪大了眼睛,进而颤抖——“怎、怎么是二、二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