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油婆“咦”了一声，说道：“桃桃，你爹托人给你买长白山人参，听到了吗？”桃花轻轻舒了一口气，目光转到偷油婆脸上，又转到马大（A）麻子脸上，说：“爹、娘，我给你们说一件事。”桃花说出了她与土司老爷之间的秘密。马大（A）麻子与偷油婆面面相觑，惊得半天闭不拢嘴。偷油婆伸手，摸了摸桃花的额头，又捏了捏她的手掌，奇怪道：“冰凉冰凉的，这哪是发烧说胡话？”“惊天，惊天！”马大（A）麻子酒意顿消，头脑完全清醒过来：“木已成舟，谁叫哑巴无能？只是纸包不住火--一旦此事传出去，无论土司府还是马家，皆脸上无光，就丢人丢大了。这稠密，天知地知，切不可传出去。特别是偷油婆，要是多嘴多舌说出去的话，看我不敲烂你的猪头。”“我发誓不说！倒是你，喝多了嘴无遮拦，要是被谁晓得了，也是你讲出去的，哼！”偷油婆反唇相讥。
马大（A）麻子和偷油婆还在斗嘴，桃花却已起身，向大门外走去。偷油婆说：“这么晚了，你还回去？”桃花的步子没有停下，好像没有听到偷油婆对她说话。马大（A)麻子说：“你等等，爹给你拿把射灯。”桃花跨出了门槛，便扭过头来说：“这段路熟，又有月亮，不用射灯。爹、娘，你们也早点睡吧。女儿我走了。”深秋的夜晚，夜风瑟瑟，有了刺骨的冷意。月亮洒了一地的月光，也是冷飕飕的，虫子们噤若寒蝉，只有蟋蟀窸窸乱叫，在寒风中起劲地呼朋引伴。一只鸟大概迷了路，伏在路边困觉，桃花走到它身边了，它才扑扇着翅膀慌里慌张飞过河对岸。若是往时，桃花定然吓一大跳，总要骂上几句。此刻，桃花没有惊，没有骂，反而在心里说，哦，鸟儿对不起，搅了你的美梦。桃花没有走回土司府。她走到了白天见到土司老爷的那口深潭边。潭面像镜子，将天上的残月和那
几颗星映到了水面上。桃花站在水潭边，心里说：“小牛俺的儿，娘要离开你，到好远好远的地方去了。那地方叫天堂，很美很美！你呢，日后也会去的。娘呢，就在那儿等你。”他们的面孔，一个个闪到她眼前。她想，她死了，他们会难过吗？会给她烧一炷香吗？水没到下巴了，李福贵突然也闪了出来。她的脚步似乎停了一下，天哪，竟然后退了一步。白天见到他时，他眼里的泪光叫她心疼万分。这才是真实的土司李老爷啊！桃花的脚最终还是向潭水深处走去。水没过眼睛时，她想：土司老爷还是个好人吧！唉--只是今晚这深潭里又多一个落水女鬼……桃花的发髻在水面消失了。一只布谷鸟或许看到了这一凄凉情景，它悲怆地“布谷”一声飞出去。天地间吵了一下，旋即又清冷起来。
小牛一上床，眼皮就开始打架。他努力睁开眼，问：“我娘回来了么？”青儿说：“没有。”问到第三次，小牛又得到“没有”的回答后，不满了。他喃喃道：“这个娘，说话不算数。我都等到瞌睡死了，她还不回来。”小牛说罢，闭眼睡着了。第二天清早，小牛醒来就问：“我娘回来了么？”青儿说：“你等一等，我去看看。”青儿碎步跑去了，又碎步跑回来，说：“你娘一夜没回来。”小牛问：“你怎么晓得？”青儿答：“昨日的被褥如何叠如何放，今日仍是如何叠如何放，没有一丝改动。”小牛自言自语道：“还答应回来给我讲故事。哄我吧。”
吃过午饭，小牛跟哑巴哥去放牛。路上小牛皮比比划划说：“爹，昨晚娘没回来。”哑巴哥双手叉进小牛的腋窝里一抬，把小牛架到了牛背上，“哦欧哦欧”比划说：“到了傍晚，你娘仍没回来，我们骑牛去接她，让她也骑牛回来。父子俩嘻嘻哈哈，一阵欢笑。秋后收割了的稻田空旷无比，没了牛偷吃稻禾之忧。到了田野，哑巴大哥给牛们一鞭，任由它们摇头甩尾，一路吃去。他则带着小牛，去套斑鸠，挖田鼠，在小野兽常出没的地方安捕夹。小牛没有心情跟爹玩这些。他心神不宁拿着娘日前给他做的小弹弓，目光时不时瞟向河东到河西的这段路。他盼娘的身影出现。小牛心想，若娘的身影出现，他要飞一样向娘扑去。太阳西斜了，也没见桃花的影子。小牛终于急了，心突突乱跳。他顾不得和爹说一声，径直向河东外婆家跑去。
“桃花披头散发，一脸的血，突然站在我面前，吓死人了！”偷油婆坐立不安，不停叨唠昨晚这个可怕的梦。马大（A）麻子原本就心烦意乱，偷油婆整天唠叨，让他十分恼火。马**子听偷油婆如此胡言乱语，忍无可忍，指着偷油婆呵斥道：“桃桃本来一点事也没有，倒被你诅咒死了，你这个蠢猪！”偷油婆一怔，不敢再说。她跑到奶奶的屋里，又和奶奶说去。就在这时，小牛火急奔了进来，站在院子中央喊：“娘娘娘，娘--”偷油婆跌跌撞撞跑出来，大惊失色道：“小牛，你娘怎么啦？”小牛说：“我娘昨晚没回去。我想她了，找她来了。”马**子正欲出门，听了此话，惊出一身冷汗。他急忙问道：“昨晚你娘果真一夜未归？”小牛答道：“娘的被褥昨日如何叠如何放，今日依旧如何叠如何放，并无一丝改动。这是青儿姐说的。后来，我满院子找她，也无人知晓她去了哪里。我想，昨晚娘没有回来吧。”
马**子忘了人家请他饮酒之事，跟在后面，一路小跑而去。突然，马**子的老娘一阵剧烈咳嗽。桃花奶奶病瘫躺在床上二十余年了，头脑却非常清楚。她捂着胸口，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她用力吐了几口浓痰，双手一撑，竟然坐了起来。她想既然能坐，再站起来试试。她把双腿吊下床沿，站起来，还没有直腰，又重重瘫倒在地。她匍匐在地上，挣扎半天后，清晰地说一句：“报应，报应
啊！”不久就断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