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信走上前去,默默蹲下,上下打量程梦。只见她雪白的T恤和蓝色牛仔裤上都溅了点点血迹,脸上手上都是擦伤,右手上臂用被单草草包扎,被单正中渗出一团血迹,虽然脸上血污,却不掩俏丽之姿。当初穿着的那件白色护士服已经不知道扔在哪里了。当此情景,张信不便开口询问,只是静静地蹲在那里望着她。他想待程梦先行打了招呼,便好进一步对话,可隔了半晌,程梦却始终不发一言,甚至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就像眼前根本没有他张信这个人一般。
又过了几分钟,张信腿也蹲麻了,实在忍不住,低声问道:“程妹?程妹?”程梦依旧眼望窗外。张信放大声音道:“程妹,程妹!我是张哥,我是张信!”见程梦对自己的呼唤无动于衷,又道:“程妹,我来接你了!谢天谢地,你平安无事,我这可就放心了。”见程梦始终不理睬自己,张信有些慌神,不知该如何是好,连问:“程妹,你怎么了?程妹,你怎么了?我是张信啊!”
程梦缓缓地转过头来,眼神涣散,却不说话,浑不似张信印象中那个达观开朗的程梦。林峰见张信飞步上楼,等了半天也没动静,心知楼上有个枪手,不知是敌是友,怕张信遇到了什么不测,忙奔上楼来查看究竟,见张信与一个拿着枪的人呆在房里,仔细一看见是个女人,便先放下了一半心,守在门边,若张信有危险便可立即上前解救。汤米、乔治见张信、林峰相继上楼,不愿呆在楼下,也跟着上了三楼,见林峰站在一间房的门口盯着房内,却并不进房,便站在林峰身后观望。
只听张信道:“程妹,你这是怎么了?难道你真的不认识我了么?我是张信,跟你一起护送研究资料的那个人。你忘了?”程梦怔怔地凝望着他,本来黯淡无光的眼中似乎有了一点光彩,又一瞬即逝,紧闭双唇,张信招呼多次,只是不发一声,就如一具栩栩如生的蜡像。张信无奈,只得走出房门,对林峰摇了摇头。
林峰低声问道:“她就是你要找的人?”张信看了看程梦,点点头。林峰道:“人是找到了,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张信想了想,道:“我想先送她去救助站治伤,其他的事以后再说。但她好像变了个人,不愿离开这里。”林峰甚感不耐,眉毛一竖,道:“我进去跟她说。”张信连忙拦住,道:“别,别,她又不认识你,你去只有坏事。”林峰怒道:“胡扯,我搞市场销售那么多年,什么客户都谈下来了。就这张嘴还收拾不下一个女人?”张信连连摇手道:“不行不行,这事你不要掺和!”
见张信焦急不堪,显然不能处理眼前的局面,若是别人必定留下余地,不去跟他为难,林峰却甚是高兴。两人本来相互打闹开玩笑惯了,张信较为老实,便常常成为林峰作弄的对象,被作弄后也不以为杵。林峰不弹此调已久,从见面时起就在找作弄他的机会,此时良机摆在面前,岂肯就此放过?他笑道:“看你紧张成这样,又不会抢了你的。行,不去也可以,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张信愕然道:“什……什么条件?”林峰一直在想如何整蛊张信,忽然想到一事,道:“对了对了,就它了。人生在世,就要多找点刺激才能对得起自己,来都来了,干嘛不多任性一点?所以很简单,我想看看你们今后究竟能不能成。”张信怫然道:“你有毛病吧,我跟她成不成又关你什么事啊?你自己有家庭、有孩子的,没事在我跟她之间找什么刺激?”林峰哈哈大笑,道:“你想什么呢,思想龌龊成这样,当我林某是变态啊!我是说,我对你们那个什么研究资料很感兴趣,要一路跟着你们,看看那东西究竟有没有你说得那么玄,能治好病毒。如果成了,我们不就成为拯救全人类的大英雄了吗?只要你答应了,我就不跟你捣乱。哈哈!”张信道:“你老婆孩子不管了?你老妈呢?”林峰笑道:“她们都在安全的地方,不会出事儿的。你真当我是二货,连这些事都安排不了?”张信道:“臭小子,趁火打劫。好,你想跟就跟吧,多一个人也好。”林峰道:“不,是多三个。”指着汤米、乔治二人道:“他们也去。”张信道:“好好好,随你。”林峰兴高采烈地道:“好,成交!”
张信想了想,又道:“不过……她这样儿你也看到了,恐怕一时半会儿还走不了,我又不能留她一个人在这里。要不,你们先去救助站吧,我陪她待一会儿,尽快过去。”林峰指了指太阳穴,道:“这个女人是不是这里有问题?”张信摇头道:“你们先去吧,不用管我。我手机没了,如果有什么情况,我就去你妈那边。我还要接我儿子,横竖都要去的。”林峰道:“兄弟,我都几十岁的人了,又不是不懂怜香惜玉。看你着急的模样儿,这女人以后说不定是我嫂子,我这个做兄弟的可不能放任不管。对吧?而且,我也不放心留你一个人跟这个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的女人在一块儿,你要是被她一枪给崩了,好歹有个人给你收尸。再说了,这几个人里面只有你一个人找得到救助站的位置,没你可不行。”张信道:“都这时候了,你小子能不能说点吉利话啊,把我咒死对你有什么好处?”林峰笑道:“我都说到这份上了,你多少也该热泪盈眶地感谢我一下吧,哈哈。”张信笑道:“好好,我谢你,我谢你全家。”
林峰哈哈一笑,转身对汤米、乔治二人说了。二人劝了林峰半天,都是说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早点去救助站之类的,林峰只是不允,后来恼了,对二人喝道:“我兄弟现在遇到困难了,我是不会袖手旁观的。总之我们今天是不会走的了,你们那么想去就自己去。慢走不送!”汤米、乔治无奈,只得在那房间附近另找了一间房歇脚。
眼见天色不早,林峰带了乔治到旁边商场超市食品区挑选了食物。超市里的熟食早已腐败变质,只好拿了几盒方便面、饼干等物,聊以充饥。
吃了晚饭,已经入夜。天空中除了积厚的云层,什么也没有。四周居民区里灯光寥寥,漆黑的夜晚里看来,说不尽的孤单凄凉。校舍屋顶传来阵阵嘶哑凄厉的猫叫声,张信将头探出窗外,见屋顶女儿墙头蹲着一只猫,眼中发着绿色的光芒,口中发出细微的“喝喝”声。那猫见有人探头出来,忽然从女儿墙头跃到张信所在的雨棚上。张信吃了一惊,忙不迭地关上窗户。只见那猫跃上窗台,伸出尖锐的利爪向张信扑来,却一头撞上了窗户玻璃。耳听得那猫大声嚎叫,从窗台上摔下楼去,张信毛骨悚然。
林峰找了一间房独自住下,见到床铺不管三七二十一,仰天一躺,以双手为枕,闭目养神。
这几个小时以来,程梦一直抓着枪眼望窗外出神,姿势几乎没有动过。张信给她泡了一碗方便面,她看也不看一眼,似乎肚子一点也没感觉到饥饿。
这段时间里,张信一直坐在程梦身边陪着她。程梦始终没看他一眼,也没有跟他说话。虽然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张信始终没有去打扰她思考。他心想,若是贸然做出一些唐突的举动,程梦说不定更加不愿意跟着自己治伤,不如静观其变。要是勉强打破这沉默,反而不美。可无论如何,明天一定要带她离开此处。他望着程梦,曾经整齐的直发蓬松散乱,脸颊已经有了一些凹陷,虽然跟她分别还不到两天,她却已变得憔悴不堪,哪里还像当初的那个特别的女子?张信每多看一次她的脸,便增加一分怜惜之情,心想,不知道她遇到了什么事,让她在这短短时间内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化。看她的神情,并不像是疯了,或者因为受到打击而丧失记忆,可为什么她不理睬自己?为什么说不认识自己?为什么变得如此冷若冰霜?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
张信脑中乱成一团。他见识不多,也没有应变能力,遇上这等事只有干自着急,一点办法也想不出来。胡思乱想了一阵,实在耐不住疲劳,合眼沉沉睡去。睡梦中,他感到自己处身于一条窄窄的小巷,小巷两旁是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的瓦房,身后传来脚步踢踏声,有一大群病毒感染者大呼追来。他拔腿就跑,却觉得两腿酸软,一步也跑不动。耳听得身后感染者的咆哮声越来越近,他用尽全身力气跑了几步,却依旧站在原地。他大骇之下,大嚷大叫,忽然眼前一花,一个人影出现在身前,端起手上步枪一阵扫射,正是程梦。他叫了一声“程妹”,正想上前跟她叙话,却见地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影子,回头一看,只吓得魂飞天外。只见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巨大得无法形容的病毒感染者,像一座山似的移动到了两人面前,伸出巨大的脚掌向两人踩了下来。那脚掌如一个足球场般大小,还未踏下,一股劲风便吹得他喘不过气来。阴影笼罩住了两人。眼见那脚掌就要将两人踏成肉泥,程梦哼了一声,转身向天空中飞去,瞬息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张信大叫:“程妹,程妹,等等我,等等我!”一个剧烈的冷颤,他翻身坐起,原来是南柯一梦。
窗外天色尚黑,还是深夜。
黑夜中泛着一丝微光,他吁了口气,忽然感到一道凌厉的目光向自己射来。顺着目光瞧去,只见程梦坐在原地正望着自己,似乎一直没有睡觉。
他正想说话,却听程梦开口说道:“醒了?”语音平静异常。张信道:“嗯。”程梦道:“做噩梦了?看你满头是汗的。”张信不答。程梦道:“做了什么噩梦?说来听听。”张信道:“也没什么可说的。”程梦哼了一声,道:“不说就不说,谁稀罕了?要不是听见你说梦话叫我名字,我还不想搭理你呢。”张信见她思维清晰、说话如常,心中一喜,道:“你听见了?”程梦道:“你叫那么大声,鬼都听得见。”张信呵呵数声,道:“我梦见被僵尸追,怎么跑都跑不动,眼看就要遭殃,你及时出现打跑了僵尸。就是这么回事了。”程梦道:“想得美,你被僵尸吃掉才好,我才不会赶来救你呢。”
张信见她似乎恢复了正常,不由心怀大畅,松了一口气。程梦道:“你叹什么气?”张信道:“不是叹气,是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头。”程梦道:“哼,放下才好,最好掉下来刚好砸到你的脚。”张信笑道:“没关系,就算砸坏了,还能得到你这个漂亮小护士的照顾,多几只脚被砸坏也心甘情愿。”程梦忽然俏脸一板,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你这种人,死了也不关我的事!”张信一惊,这次才想到她刚刚恢复,若一时得意忘形,跟她无底线地调侃,说不定她什么时候又会变得沉默寡言,干笑数声便不再说话了。
良久,程梦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不说话?”张信道:“我怕惹你生气。”程梦淡淡地道:“我没生气。”张信正色道:“程妹,我们虽然认识不久,但有着共同的目标。你的性格我是知道的,我知道你心里有事。你不愿说我也不勉强,但是说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强点。我张信虽然一事无成,但也有两只愿意倾听的耳朵。”程梦噗嗤一笑,道:“你还敢说。我们有什么共同目标了?你心里只有儿子。你儿子找到没有?”自从找到程梦以后,张信第一次见到她笑,心里又是一阵舒畅,便原原本本地将离队后的经过讲给程梦听。程梦笑道:“什么时候安排我跟你的宝贝儿子见个面吧,我很想揉一揉他的脸。”张信笑道:“这个来日方长。你先说说你怎么会到这里来?他们两个呢?小刘跟小梁到哪儿去了?”
程梦凝望窗外阴云,迟疑良久,说出一番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