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都如此近，又如此远。
十数万‘乱’军横亘在凤泽峡-栗都一线，塞壑堰海，‘交’织‘混’战，阻挡了他们的归途。
豢龙烈山抱紧紫凌：“别怕。”
“我没怕。”紫凌的声音，柔弱，又倔强。
“好。”
他握紧玄焰神剑，祭出量子分身法术，瞬间化生数百法身，然后点燃摩云淼枫剑——数百支蓝焰惭日的摩云淼枫剑，蓝白‘色’剑光燎原焚野。还有数百匹栗国天马——但紫凌只有一个！？“黑焰”竟对她无效么？！……
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
摩柯末号称十数万大军来犯，恐怕翻烂《炽霰通史》也找不出几场战役堪与比肩了。这就是有驭‘女’、有野人的好处：养兵要‘花’钱，养野人不用。事实上野人连“养”都不需要养，它们只是驭‘女’召集的野兽，打仗吃敌人，平日吃自己，死绝了再召集一批，兵器也是其自备的石器、木器、骨器，几乎不费一文。烈山于是暗下决心，日后定要将驭‘女’据为己有，或者另寻驭‘女’为己所用；实在不行，就让驭‘女’和野人灭绝罢，反正野人像老鼠一样能生，却比老鼠危险得多。若是从始皇帝开始便有目的、有组织、有计划地控制野人数量，今天何至于此呢？
野人的繁殖力远高于炽霰人类。仅此一点，烈山就不能忍。
紫凌、神剑已入我手。我没理由输。我不可能输。
栗都海湾水域广阔、陆域狭小，只要部署得当，以寡击众仍能在一时一地占据优势。如果时机允许，烈山会考虑趁‘乱’“斩首”驭‘女’或者庹陀，但摩云淼枫剑的夺目光芒已让一切偷袭行动悉成泡影；而且，只有从前那个羸弱无力、低三下四、对龙都皇座望洋嗟叹的他才会将“偷袭”、“斩首”列为首选。现在的他已今非昔比。于是，他发起了冲锋。
数百个豢龙烈山，向十数万敌军发起了正面冲锋。
他是寞琅道众，懂得“道”上的规矩、寒飑人的规矩。寞琅道众绝不以敌神之力加害凡间生灵，是故龙兵不会对炽霰人施展碎‘玉’飞虹诀，烈山也不会向寒飑人祭出摩云淼枫剑。然而烈山从不是那种绝对虔诚的信徒。他圆滑，务实，习惯于变通与妥协，素自诩“尊师不重道”。他在寒飑阵前藏锋守拙、不‘露’芒颖，却在阎界深处大开杀戒、剑光肆‘射’，只因他内心明白：自己恃区区一柄司幽人神剑，断不能与坐拥无数敌神之力的寒飑抗衡；贸然出手、打破默契，只会招致寒飑报复、被龙兵轰炸得一粒灰儿都不剩；但是，他只要装作凡人，寒飑便会心生怜悯、规规矩矩地跟他打常规战。烈山太了解寞琅道众与寒飑了。
俱往矣。
紫凌、神剑俱在我手。没什么好怕的了。该寒飑怕我了。
数百支摩云淼枫剑齐‘射’电浆离火，在战场北缘炸开一道宽阔千米、进深百米的巨大缺口，无数兵刃熔成铁水，无数血‘肉’沸成浓汤，有敌军，也有友军。然而烈山的内心毫无‘波’澜——他感觉不到任何‘激’情，只有令人窒息的压抑、无以言表的失落。他轻而易举地涤‘荡’垓心，追亡逐北，所向无前，宛如降临人寰的天神，让冷民、野人望风丧胆，更让炽霰人顶礼膜拜。他向目瞪口呆的炽霰将士们呐喊着：“——追随我吧！炽霰的英雄们！永垂不朽的圣战在召唤你们！——你们看！雾散云开，旭日当空，光明属于我们，太阳象征我们——太阳每天都会升起，胜利必将属于炽霰！寞琅与我们同在！——”
他纵马向前，凯歌高唱。炽霰军士气澎湃，红着眼疯狂攻杀，将无数敌军分割包围、齐力全歼。他点燃了他人、所有人，却没能点燃自己；他觉得自己被开了一个‘洞’——说不清开在哪儿，心里，脑子里，或是别处；空乏，空虚，空‘洞’，空落落，任何词汇都不足以形容它。他喊出了那些“鼓舞人心”的口号，内心却似乎益发苍白；寞琅在上，他自己都不信那些鬼话。
“……你会帮我吗？”他问紫凌。
“你，会让我帮你吗？”紫凌问他。
不祥的预感。他隐隐地觉察到，是紫凌身上散发出了某种东西，某种‘抽’空人心、使人绝望自弃的东西。初得紫凌的喜悦，像是一次不可名状的、超越一切的绝顶**，令他沉醉，令他上瘾，却昙‘花’一现，今已恍如隔世、无迹可寻。不可思议的**过后，必然伴随着不可思议的怅然与疲惫；更糟糕的是，他恐怕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紫凌闭上了眼睛，竭力逃避着病痛的折磨；烈山陷阵方酣，哪能顾及她的感受？摩云淼枫剑在烈山手中出神入化，倏忽扫‘荡’千军、堑开通衢，时而扩散如墙、辟易刀兵，毫不逊于龙兵使用星晶甲；十数万野人、冷民，还有他们的一切刀枪剑戟、坚盾甲胄，在他面前皆宛如无物，甚至比那迎面拂来、扫鬓徐过的海风还要虚弱！司幽人敌神之力加持于身，即便尘芥匹夫也能爆发出震撼霄壤乾坤的能量，至于这能量是不是自己的，谁会在乎？“识务者，道法自然，假天之利成我之名，不亦君子乎？”——此乃豢龙烈山所言，非寞琅道六高人教诲。
“烈山，你可知为师所言何也？你在尘世‘混’迹这么多年，没忘了自己是谁吧？”
“焉敢忘却！学生是寞琅道众，是六高人之一——绿林老祖的弟子，是寞琅之道的守护者，是箐‘女’麾下的死士！”
昔师尊之言，今历历在耳。烈山却遗忘了。他遗忘了自己的全部。
我，是万恶之源。
整个世界，已无任何东西可以约束你。于是你变了，变成了另一个人——“他”也许是真实的你，也许不是；但无论怎样，“你”都将一逝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