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节 城狐社鼠(1 / 1)

杨友良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因刺史大人“抱恙”,不能理政,又闭门谢客,城防武备之事又不是治中大人之职,刺史王大人见他人品中正,便万事都托了给他。上官所差,他这个知府也只得临危受难。

府衙里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官吏都被他派了职司,又是采买军资,又是联络军中要员,请求调军士一起布修城防,又是征民夫派丁役修建工事,又要平抑城中突飞猛涨的粮价,打击大小的投机商人,还要安抚百姓,晓谕士绅,激励人心,等等,等等。每个被派了差的人都如陀螺般转了起来,雷厉风行之下不几天就开见了成效。

人们见知府大人如此勤政,都说他一心为民。人人都道只要众志成城,建州定然可保,一时间民心十二分可用——人人都对宋人咬牙切齿,坊中还有人自发组织了民团日夜操演。军方虽然沉寂如故,但也非常配合知府的政令,大家心里都知道,山雨欲来之时,如若有人敢唱反调,肯定是要为千夫指的,谁人又是出生就带了个铁脊梁的?便是有那懒惰的也生生的打起了精神来奋力争先。

廖峥坐在衙中,知府的支银手谕一道道雪片般地飞来,上面却盖着刺史大人的印信。看着那红红的印信,廖峥一脸公事公办的神情,却心中暗暗大骂:“好你个‘三眼狸’,好你个杨友良!真是有够心黑手狠。奶奶的,你不但要把这建州府库掏个精空,还要把名声赚个十足,如今满城称讼的都是你杨大人的美名,我廖家却把名声都丢了个干净。我呀呀个呸的!现在且由你张狂去,等我廖家都摘出了这烂泥塘,得了便儿再看我怎么剥了你的狐狸皮!”

建州城,城里城外都热火朝天,杨知府的师爷却因家乡老母病重,极是思念儿子,来信要儿子回去,樊师爷不敢久留,只得辞了东家和一干多年的同僚好友,带了娘子和一双儿女并几个仆人,要放舟东去,赶回吴越老家侍疾。杨知府对师爷极是不舍,百忙之中设宴澄心楼,更是奉上程仪百金,二人于建州渡头,洒泪而别,百姓皆叹:“杨知府真是念旧情重之人啊。”

杨友良回到府中,便有家人来报说姑爷家的米肆掌柜有信送来。杨友良不及更衣,马上问:“在哪里,快与我拿来!”那家人马上取了信交与杨友良。

杨友良接过一看,一个火漆封口的信封上写着建州知府台鉴,没落款,居然使的是公文。杨友良心下不由失笑——这个程崇嗣太也狡滑。示意下人出去后,便连火漆也不烧,直接用手撕开,把个封套随手就扔在一边。

勿勿把信看过,杨友良沉思,又伏案提笔,写了封回信,吹干后,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用个信封装了,喊了个家人来把信送了出去。回来来,自寻了火石油灯,将前信伸手放到灯上,一把火烧成了灰,瞥见那个火漆的封套,一手捻了过来,也烧了个干净。

吹了灯,杨友良喊来管家,吩咐要全家一起用晚饭。管家眉毛一跳,答应着去了。

杨友良换了衣服来到夫人处,这边已经得了小厮的信,正在摆案布箸,几个小妾和丫环莺莺燕燕环偑叮铛,来来往往。杨友良见夫人也面带喜意,只穿了小袖的家常儒裙,手里做着一件小小的虎头披风,旁边还坐着个女人,正在帮她分线,正是桐娘的亲生三姨娘,两人正小声地说着该在披风上绣些什么花样子,听见丫环小妾们都齐声给老爷见礼,都抬起头。

见杨友良进来,两人都放下手里的东西,迎了上来。杨友良,伸手一拦,阻住了她们两人的礼道:“你们两个都坐吧,二个孩子怎么不见?”正说着,只听那先前给杨友良见礼的声音们又一阵见礼,此起彼伏,更显得娇嫩几分,回头一看,正是二个儿子来了。杨恭和杨俭上前来见过杨友良和田氏,二人都笑着受了,又见三姨娘上前给杨恭杨俭见礼,二人又连忙回礼。

杨友良见二个儿子都来了,便哈哈一笑,吩咐道:“既然人都齐了,就把饭摆上来罢。”转头又对田氏和三姨娘说:“我今日送走了师爷,感触不少,人生在世,聚散难料,眼下时局不明,前途多难,你们都一起坐下吃吧!”三姨娘哪里敢座。

田氏见了,于是亲手按了三姨娘坐下道:“自知道桐娘有了喜,我知你也和我一样欢喜,这几日赶着小人衣裳,又是哭又是笑的,恨不能生了双翅立刻飞去她身边才了呢!”

三姨娘忐忑不安地道:“桐娘自由便得老爷和夫人的疼爱,嫁得这样殷实的人家,又得公公和相公的疼爱看重,我哪里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这许久未见她,心里着实有些挂念了!”

杨友良听了举着箸笑道:“我知你们妇道人家都是这样的了,且近些日子我偏又忙的很,无睱理会女儿的事,前次姑爷来时便说要接恭儿和俭儿去陪陪他们姐姐,我看不如荣娘也同了二个孩子去吧,亲家夫人早逝,去了也可以照顾一二。正好方才接到亲家的信说送了军粮来,待他们回程之时,你们就可以随着他们的粮队同去程家。”

三姨娘听了,虽然心中遗憾自己不能前去,但仍显得十分高兴。

杨恭和杨俭,心中早知这事,两人对视一眼,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却并无多少欢欣之色。

杨家这一顿家宴,吃得一团和气,看来也其乐融融,饭毕,下人们将一桌的家什伙儿撤走,田氏带了三姨娘一起商量要收拾些什么东西要带与桐娘。杨友良便携了二子去了书房考校起二个儿子的功课来,他一时沉吟倾听,偶尔出声问询,较之往日细致许多。问完功课叮嘱道:“恭儿,你是长子,我将你母亲与你兄弟都交付你了,你定要照顾好母亲,爱护弟弟。”叹了口气,接着道:“在程家要低调为人,好好发奋读书,静待为父的音讯,若是为父身有不测,不要让你母亲过于非痛,只在程家替我守孝,切记蜇伏为要,天下大定之后,方可出世,若是为父有幸逃过这一劫,那时父子团骤,你可记得了?”

杨恭听了伤感不已,但却坚定地朝父亲一跪道:“儿定然不负父亲所托,然父亲大人一定能遇难成祥,儿子定能等到父子团骤之日。”杨俭虽然年纪小些,却十分机灵,也卟通一声跪在哥哥身边道:“父亲大人放心,俭儿一定事事听从母亲和兄长的话,不叫父亲大人忧怀。”

杨友良见两个儿子十乖巧伶俐,心中不免又是一阵伤感,伸手扶了两个孩子扶了起来,又细细叮嘱了些财不露白,遇事忍耐、三思之类的话,才打发了二人回屋歇息去了。

程崇嗣正坐在他那间超大的办公桌前,一边喝着茶,一边听着刚从建州城押完粮回来的管事报告这一趟的收获。

只听那管事道:“本次运粮共计新米二千八百石,陈米二千八百石,杂粮九百余石,军中不论新米陈米,购价均同,为一石价二贯四百钱,市面上新米已近四贯,陈米也近三贯,且有贵无贱,小的就做主,就地与王记米行以新米换了陈米,兑了五千二百石陈米,共计陈米七千石,该得利一万六千八百贯,九百石杂粮,一石价一贯七百钱,市价二贯,因不是太多,便就转手让与了王记,该得利一千八百贯。除去军中的过称钱一百七十贯,和各处税钱开销二百另七贯,合共该得利一万八千二百二十三贯。老爷本来吩咐说要我将铜钱换成盐引和金子,不过小的打听了,因战事就要来了,市面上如今盐价飞涨,金价也贵了二成,这还是官府打压着,不然更涨的厉害。若是全部换成盐钞金锭,便要吃水四五千贯。”那管事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偷偷地看了看程崇嗣的脸色,见他脸上没什么表示,便大了胆子又道:“我见城中盐价金价都着实贵,便商量了知府大人,让潘库府库都以金和盐钞按官价兑付了米价,我又在城中就地将金与盐钞换成了铜钱,又得了五千二百贯利,总共该得利二万三千四百二十三贯。因此,这次小的一两金子,一张盐钞也不曾带得回来。”说到这里又偷偷看了看程崇嗣,见他仍是面无波澜,只得跪了下来道:“小的自做主张,雇了泰平镖局将钱全数运回来了,镖红讲好了八百贯。”说完再不敢张口,只等着程崇嗣的反应。

程崇嗣见他全都说完,笑了,道:“看来不但金价盐价都贵了许多,这镖红也涨的厉害了,建州离我程家集不过二百来里,这泰平镖局好贵的镖红啊!也罢,既然你已是多得利了八九千贯,花个八百贯,能都运了回来也算是值得的了。”

那管事听了程崇嗣这话,方暗自舒了一口气,以为自己过了关,刚笑盈盈地想要讨赏,忽然又听程崇嗣阴阴地笑了两声:“不过这样的主意,只叫你这个猪脑子去想,是绝计想不出来的,这该不会是杨友良那个老狐狸给你出的主意吧!?”

那管事一听,吓的两条腿一软就爬在了地上,连连磕头,边磕边道:“老爷真是料事如神,小的是个猪脑子,哪里懂得这些弯弯绕绕,即便懂,也没得法子,更不敢让通判大人用金子、盐引以官价来结米价啊。果然一切都是杨大人从中周旋,本来镖红还要贵上三成,因杨大人出面,让泰平镖局护送夫人和两位舅爷一道前来,这是杨大人的面子,那鲁镖头才肯只收了八百贯,小的是觉着,反正咱们又不亏,方才斗了胆子......小的......小的再也不敢了。”那管事的见被程崇嗣道破了关窍,便索性一点不留,竹筒倒豆子,全招了。

程崇嗣把眼一瞪:“你的胆子倒是长肥了,若这事是你自己想到的,我也绝不来怪你,还要大大的有赏,可是你胡乱听外人指使,若是中了别人的圈套,又该如何?即便不是圈套,你又把老爷我置之何地?”那管事听了不敢做声,只是趴在地上不住地抖着,以为自己不知要如何被罚,却又听程崇嗣道:“你虽然多赚了几个钱,但又胡乱听人指使,功过相抵,我就不追究你,不过,你立了功,把杨大人家小平安接了来,我也不能不赏你,你便去库房领五十贯赏钱;你犯的错,虽然我不罚你,但也要给你个教训,好让你长长记性。你领了赏便自去管家处领十鞭子。”说完,程崇嗣提起笔来,写了张支钱的的条子,又写了张处罚的条子,在两长条子上分别用了印。那管事听他不多怪自己,只是打十鞭子,还有大笔的赏钱,不由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心虽是放了下来,不过人仍然有些哆哆嗦嗦地,他起身走上前来,接过来程崇嗣写的两张条子,又唱个长长的诺礼,谢了一回,自去领赏领罚。

程崇嗣取过那管事交来的帐本,随手翻了几翻,心中不由暗叹:“杨友良这个老狐狸,本事还真不小啊,不怪人称三眼狸,我总说他一个读书人,能知道多少赚钱的门道?这新米换陈米的勾当,我也能想得到,可是能使得动通判大人用金子盐引支付米价,还是按官价支付,这样的手段可是不一般啊!他如此费心费力,不过是向我卖好,要我尽力保全他的夫人和二个儿子罢了,难道,他这是做了必死的打算了么?可是以他的为人,难道就真的肯做个有名无实的不二之臣,就这样丢了性命?莫不是他还有后招?说不定他还真有本事能将自己从这个死局之中干干净净地摘出来呢!也罢,我便如你所愿,看看你接下来玩的什么招数!你若不死,也要感念我的一翻护犊之情,你要是死了,嘿嘿,你那两个儿子,将来总是要出世的吧!也一样要念我的收留之恩!反正我是怎么都不会亏的!”

想到这里,程崇嗣打定了主意,要将田氏母子待为上宾,便吩咐身边的总管道:“亲家知道我家人丁单薄,非常看重少奶奶的身子,不辞路远,亲身前来陪伴照顾,也是替我分忧啊,你吩咐下去,程家集上下,无论大小,俱要对亲家奶奶及舅爷以礼相待,万不可慢怠了,惹有哪个不开眼的家伙,叫你家少奶奶失了脸面,便是给我添堵,我定要他在程家集无立足之地。”总管听了忙道:“那是自然,哪个敢与老爷添堵,即是如此,不如就为亲家舅爷设个洗尘宴吧?”

程崇嗣听了,高兴起来,道:“好,是该好好庆贺一翻,这事就交与你去安排吧,一定要体面周到,万不可叫人笑话咱是土财主。”

总管领命去了,程崇嗣也站起身来,他打算亲自对田氏母子表示下自己的欢迎与关切之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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