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无尘说:“孩子,东楼公子下令,只要活的,不许杀你。”
“呵,东楼公子这么偏爱我?”
“你把幕后主使说出来就行,我们不会为难你。”
“我没有幕后主使。”
“谁信呢?”
“大街上都说严嵩是个大奸臣,我想,那就去把他杀了吧,为天下除害。”
“你对东楼公子去说吧。”
“东楼公子是谁?”
“严太师的宝贝儿子。”
“他不会为难我吧?对着我说脏话、吐唾沫?”
“如果那样倒好了。”
“好吧,反正也跑不掉了,我就跟你们去一趟。我下来了,别暗算我。”
刘无尘偷眼一看,卖豆腐的抱着树滑下来,立刻躲到了树后。“真是个雏儿,”他想,“看来他说的是真话。如果有人幕后指使,绝不会找这种幼稚角色。”
“你走过来。”刘无尘喊。
“不行,那两个道长在我身后,我不放心。”
申小乙思忖了一下,觉得事情已经圆满解决,就搀起三太子,向刘无尘走去。
卖豆腐的看三个道士聚在一起,手里都没有兵器,就慢慢从树后走出来。
“孩子,把双手握成拳。”
“怎么?”
“你还有二十多只飞刀呢,让人不放心。”
年轻的刺客笑容爽朗,像江南的桃花天,让人如沐春风。他双手握在一起,举起来给三个人看看,大踏步走过来。
三太子突然叫了声“姥姥”!竹笛一声簧响,透骨钉爆射出去,直指刺客。刘无尘和申小乙领教了刺客的反应速度,连忙飞身远离三太子。因为那里将是刀雨的核心落点。
透骨钉“梆”地一声响,打中了刺客身体的某个部位。刺客怪叫一声,倒退几步,双手展开,二十只柳叶刀分别打向刘无尘和申小乙。
“这孩子,你怎么不射他?”刘无尘有点气恼,指着三太子。
刺客身手敏捷,重新爬上树,“他有伤,你俩又没伤。”
申小乙埋怨三太子,“他都投降了,你惹他作甚?”申小乙的小臂又中了一刀。
三太子说:“我听了半天,你俩都被他骗了。咱三个站在一起,他打得才有准头呢。”
刺客问:“拿笛子是谁?好险啊,把我的银元宝打了个洞洞。所以说,出门多带些银子,关键时刻能保命。”
刘无尘说:“拿笛子的名字多,讲究多,你下次瞄准他打。”
“什么叫名字多?讲究多?”刺客问。
“这个人有三个名字,出门往东西南三个方向,各有一个名字。往东走,叫太释子,往南走,叫太真子,往西走,叫太珠子。因此我们都管他叫三太子。”
“是怪啊,这有什么讲究?”
刘无尘说:“名字多了,阎王认不准他。他就百无禁忌,只管行凶作恶。”
“他怎么不往北走?”
三太子慢慢爬向一棵大树,说:“贫道五行属火,最忌水。北方壬癸水,自然去不得。”
刺客扑哧一声笑了,说:“把太字去掉,岂不是‘真是猪子’?”
刘无尘玩味了一下,笑着说:“是真猪子。”
三太子瞪了一眼刘无尘,“休要取笑!”
刺客问:“你们都是什么人?严府的家丁?”
申小乙说:“胡说!我们是纵横江湖大名鼎鼎的夺命五散仙。你不会没有听说吧?”
刺客问:“夺命五散仙?有什么讲究?”
刘无尘嘿嘿一笑,说:“我们五个道士,意气相投,甘愿为银子舍身卖命。为了银子,刀山也去过,油锅也下过,天下没有我们杀不掉的人!”
刺客说:“听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怎么只有你们三个?”
刘无尘说:“还有我们老大潘仙翁,金丹子,他俩在羊关坝渡口等着你。”
刺客说:“这么说,我跑不掉了?”
申小乙冷笑一声,“即使你逃得出今天,我们也会穷追不舍,叫你永世不得安宁。”
刘无尘问:“你的刀上刻着‘须’字,是你的名字吗?”
“不是,那是刀工的名字。他有一部好大的胡须。”
“孩子,听贫道好言相劝。你谋刺严太师,活是没得活了。与其默默无闻死在荒山里,不如报出你的名号,让天下人知道你的壮举,也算不埋没你的英名。”
刺客显然被击中心理要害,半天没有吭声。
“不要骗我,灵隐寺的禅师为我卜算,说我活到一百岁呢。我说出名字,岂不是连累我的家人?”
申小乙悄声提醒刘无尘:“别啰嗦了,天光大亮,路上行人慢慢多了。快点完事,免得节外生枝。”
刘无尘说:“他还有八只飞刀。”
申小乙嗤之以鼻,“这刀轻飘,他的力道又不够,扎不死人。”
三太子默默地给竹笛又装上一只透骨钉,瞄准刺客的大树。
刘无尘打着手势说:“好吧,你俩有伤,我去引他出来。你俩预备好,再不要失手。”说完,他从树后亮出身子,试了试,见刺客没有反应,便大大方方走出来,手里攥着捡来的柳叶刀。
“你要干什么?”刺客问。
刘无尘一甩手,柳叶刀飞向刺客的方位,同时一侧身,躲回树后。果然,他的挑衅招来了反击,一阵枝叶乱响,几只柳叶刀落到他身边。其中一只打在树干上,没有钉住,掉了下来。他捡起来一看,一个奇形怪状的飞刀,刀尖已经撞平,刀身凹凸不平,像是随手捏出来的。
“银子?”他感到惊讶。刺客的飞刀甩完了,只好把银条捏成飞刀的模样。“这孩子,暴殄天物,你对自己的刀技也太有自信了。”他把银刀塞进怀里,对申小乙说:“出来吧,瓮中捉鳖。他把银子都扔来了,待会还要扔树棍呢。”
刘无尘拍拍手,走到空旷地,对着刺客喊:“不玩了,下来吧。要么去西天,要么跟我们走,你自己决定。”
树枝乱颤,几根树杈扔了过来。刘无尘随手接住,扔到地下。
申小乙和三太子看刺客已经黔驴技穷,就搀扶着走过来,等着抓获人犯。
刺客抱着树滑下来,摊开两手说:“没办法,尽人事,听天命。”
刘无尘从腰里抽出麻绳,惋惜地说:“贫道蛮喜欢你的,可惜你本领不高,却惹了不该惹的人。下辈子重新做人吧。”
刺客伸出双手,让刘无尘捆绑双手。
三太子说:“不对,把手绑到背后。”
刺客问:“怎样绑到背后?”
三太子把竹笛插进后脖领,给他做示范,“你转过身去。”
这一瞬间,刺客突然后跃一步,十指岔开,十几只柳叶刀力道十足,闪着寒光,飞奔各自目标。三个道士躲闪不及,纷纷倒地。刘无尘四肢中了四刀,申小乙没挨刀的肢体也补足了空缺,三太子扑通倒地,再也站不起来了。
刺客轻盈地跳过来,先拔走三太子的竹笛,扬手扔进河里。这才拍拍手,擦了把汗,说:“真玄呢,我最怕你的蟾蜍透骨钉。为骗你出来,真费劲了。”
“你怎么还有刀?”刘无尘怀着被蒙骗的愤懑问。
“兵不厌诈,你不懂吗?”刺客把三个人挨个检查一遍,确认他们身上再没有暗器,这才拍拍刘无尘的脸颊,“我蛮喜欢你的,可惜你本领不高,却惹了不该惹的人。”
“你到底是谁?”申小乙怒问。自从出道,他们作为一个集体,还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
刺客笑眯眯地说:“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本人江南刀如雨项元龙!可惜,刘道长墨水不高,还硬充学问人,明明是个‘项’字,非说是个‘须’字,差点没把我笑得从树上掉下来。”
“你认识我们?”刘无尘惊骇万分。
“当然,我早就知道,你是铁拂尘刘无尘,他是铁腿夺命脚申小乙,那个是透骨钉真是猪子。多谢各位道长,既然潘仙翁和金丹子在渡口等我,我就不去了,回头请各位代我表达歉意。”
“可惜了。”申小乙恨恨地说,“今天被你的飞刀迫得近不了身。否则,三步之内,绝没你的机会。”
项元龙轻飘地一笑,“好险呢,我的飞刀一步之内才有准头。”
“你装得可真像!”申小乙说。
“实话告诉你,我已是而立之年,但人家都看我像十八九岁,装萌好累呀。下次再见,你们会把我当成小姑娘。”
“你会易容术?”
“会一点点,骗自以为是的傻瓜够用了。忘了告诉你们,为了帮你们止痛,我在刀上涂了一点麻药,待会四肢失去知觉,可不要杞人忧天。回见诸位,我会想你们的。”
项元龙挑起豆腐担子,优哉游哉离开树林,向着小河上游扬长而去。
三个道士咳声叹气,觉得头脑迟暮,四肢渐渐失去了知觉。
过了一会,僧兵队伍路过这里。扛大旗的天真,天然和真元走在最前列,他们吃着热豆腐,一边感叹:“那位施主真大方,两担豆腐都施舍给咱们了。”
蓦地,他们看见三个道士倒卧在路边,浑身血迹,附近草丛里插满飞刀。他们急忙禀报小山上人。僧兵们听说路边死了三个道士,都挤上来看热闹。
小山上人匆匆赶过来,看到眼前的一切,叫了声阿弥陀佛。了缘大师替三个道士把了脉,说:“善哉,这三位道兄没死,只是昏过去了。”
上人吩咐:“知客僧,你留下来救人,大队不要停,赶路要紧。”
窦老六提着一柄三股叉,跑得满身大汗。突然看见树下的驴子,忍不住大声抱怨:“驴大哥,你咋不吭一声就跑了?可把俺急坏了。”他往旁边一看,树上栓了一头毛驴,心里顿时明白:驴子动了春心!便扑哧一声笑了,对驴子说,“驴大哥,咱走吧,赶路要紧。”
驴子摇摇头,望了一眼毛驴,心里难以割舍,在神态中全都显露出来。
窦老六最了解驴子的倔脾气,又不敢强拗它,搔着头皮想了想,劝驴子:“大哥,这种不三不四的毛驴要不得,人家主人发觉了,要拿鞭子抽的。”
驴子最怕鞭子,吓了一跳,这才割舍情缘,跟着窦老六上路。没过一刻钟,就把早晨的这段奇遇忘得一干二净。
僧兵们在羊关坝歇宿一夜,第二天上了运兵船。上船之前,窦老六先去了一趟大军草料场,给驴子领了一份马料。在草料场,他意外地发现了一堆废弃的马蹄铁,便捡了四个小号的,回来便请钉马掌的老雷子给驴子钉上了。
早春二月,春风微拂,船队缓缓起航,驶向遥远的江南。
在这里,插一段某个被人冒名顶替的倒霉鬼的经历。
船队离开码头一个时辰后,旗牌官在饭馆里酒兴正酣,羊关坝的巡哨匆匆跑进来说:“大人,有个光头自称少林僧兵,在码头上大喊大叫,说是把船误了。”
“瞎说,我亲自查点过的,僧兵一人不少,全都登船了。”
“他说的有板有眼,不像是假话。”
“把他带来,莫不是蒙事儿的?”
一会工夫,巡哨带进一个人。这人满脸污渍,身上只穿着贴身内衣,光着脚,连袜子也没有。
“你是什么人?怎敢冒充僧兵?”
“回大人,俺叫杨百万,是少林寺常河大师门下弟子。这次领了师门发帖,说是去江南平倭。”
旗牌官想了想,插话问:“我听说常河大师途中患病,已经送回少林去了。”
杨百万说:“俺师傅有四个徒弟,另外两个送他回去,俺和老雷子留下来,继续随军。”
“那你为何掉队了?”
杨百万一拍大腿,“嗨!俺昨天早晨遇见一个卖豆腐的,他说树林中有一座楚国古墓,俺一时糊涂,跟他进了树林。没料到却吃了他的迷魂香,一觉睡到今天早晨。醒来一看,衣服鞋袜都被扒走了。结果,俺跑了几十里地,这才赶到羊关坝,队伍却已经开拔了。”
旗牌官心想,僧兵登船时我清点过了,一百九十八个,一个不少,怎么又多出一个?难道点错了?这可糟了,我把行军文书已经随船带走,难不成找船送他去追赶船队?这却成了我的过失!
“你说的倒也圆滑,把你的度牒、法帖、兵符拿来我看。”
杨百万拍拍衣服,哭丧着脸说:“都丢了。”
“这却难办了。没有证物,如何证明你是僧兵?我如何调度发落你啊?”
“官爷,你帮俺想想办法,俺两天没吃东西了。”
“咄!刁民,你手无寸凭,来此胡搅蛮缠,小心我送你去法司治罪。”
杨百万扑通一声跪到地上,连连作揖求告,“大人,俺真是僧兵。”
“你若真是僧兵,就该回原籍补办这些文凭,那时,本官再来帮你。”
“回洛阳上千里地,俺身无分文,怎生回得去?”
“那是你的事,我可管不着。快走快走,找文凭去!”
杨百万没办法,在街上孤苦伶仃转了一圈,心想,卖豆腐的偷走衣服可以理解,他拿走度牒、法帖有什么用?一定是扔到附近草丛里了。
于是,杨百万连夜回到昨夜露宿的地方,地毯式寻找了一遍,证件没找到,却在路上捡了六十多只柳叶刀。
杨百万再次来到羊关坝,旗牌官已经离去。他是生意人,自有一套生意经。他敲开一个木器铺的门,对木匠说:“我有一批水果刀,想装上木把。”